《遇难》唔王

28、小狗

　　“你饿不饿？我只有馒头，你吃馒头吗？应该不吃吧，小狗都是吃肉的。”

　　“小狗啊，你太渴的话，就喝点我的血啊，这馒头你吃……”

　　“你怎么不吃啊？血也可以喝的呀，你比我瘦，肯定比我轻多了。一定要吃才能活下去呀，这样啊，好吧……你看我不是也吃了馒头吗？”

　　“小狗，我死期到了。如果你饿的话。其实我也可以吃的，你可是饿狠了。但别把我脸啃了，这样……我家人就认不出来我了……”

　　“也没事，死了也没事，孤家寡人一个……”
　　“就是怕我死前脸被咬的稀烂，到了下面，家人就认不出我来了，这样就不好团聚了……”

　　“小狗……吃吧……”

　　他死在一个残破的土墙边。
　　衣衫褴褛，骨瘦如柴，手里还握着小半个残缺的馒头。
　　烦人的苍蝇在他附近乱舞。

　　这馒头沾了灰，还有点他的血迹，身上大大小小的，青青紫紫的，全是伤。

　　他是闭着眼走的，那正好是一天早上，他遇到了我。
　　我也很饿，这是个饥荒的年代，我找不到任何吃的。山上的草皮都被扒干净了，我走了很久，连口水都没有。
　　下雨吗？根本等不到。

　　他遇到我，他的小腿已经有一条被另外一只狗给咬的干净了。
　　他饿得没有力气，身上的皮紧紧地贴着骨头。
　　透过他那残破不堪的衣服，我都能想象的出，他此时应该是如何干扁，如何丑陋，如何瘦小。

　　那条狗在他面前咬住他的腿，撕开他的皮，吞噬他的血液，将骨头都嚼碎，吞进肚里。
　　吃的脏兮兮的。

　　他是会痛的。
　　我在不远处的土堆后面明显的看出他痛呼了一声。
　　可是叫出一声后，他就没有其他的动作了，就坐在那儿，背后靠着那矮墙，孤零零的坐着。

　　好像腿被咬掉了一个，不是什么值得他站起来痛骂出声的大事。

　　我知道他要死了，那条狗没有再继续咬他，只是咬着吃剩下的脚掌，荡着干瘦的尾巴走了。
　　似乎要把他留下来，下次饿的时候再回来吃。
　　又或者是它那力气，根本不足以支撑它拖着一个人离开。

　　有可能是它发现了我。

　　我饿着有些头昏眼花了，闻着空气中的血腥味，我终究还是朝他走了过去。

　　走了那么久，没有找到水，没有找到任何可以捕猎的食物。
　　我很饿了，眼前的他，似乎可以为我缓解饥饿。

　　我走的很慢，右后脚还有点瘸，一步一步的走到他跟前。

　　听到我后腿在地上拖拉的声音。
　　他疲惫的，十分用力的睁开自己那双眼，眼睛突突的，深深的镶在他的脸骨里。

　　如果我是一个人，我就可以分辨出他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即使饿的有些脱形，也没有让他减少几分姿色。
　　而且从他身上的那虽然同样饱受饥饿但仍不屈的，贴在他身上的肌肉，可以看出，他以前也是一个有力气的男人。

　　虽然他那点肌肉在我眼中变得像鸡腿一样香喷喷的。

　　他也很饿，可以看的出来，那肚皮深深的凹陷下去，脸干瘦的厉害。

　　我张开边沿的毛已经一撮一撮的纠结在一起的嘴，停在他的另一条腿的上方。
　　其实我从来不敢吃人的，我以前就是人养的。我为什么要吃他们呢，只是因为我饿吗？

　　是啊，我好饿也好渴，再不吃，我就会死了。
　　这么想着，我的嘴巴却闭上了。

　　死吗？可是吃了他，我还是会死的。
　　这里没有其他的粮食了，把他吃了，就算和那条狗拼命，也还是会死的。

　　而且就算他已经被另外一条狗给咬了一条腿，我可以像另外一条狗一样，咬下他另外一条腿。
　　但是啊，为什么呢？

　　我是被富贵人家给捡起来养到这么大的，即使最后还是被抛弃了，我也不能就这么的毫无顾忌的放口咬人呐。

　　他就睁着眼，不闭上，一直睁着。眼球浮现血丝却还是没有闭上，昏黑沉沉眼珠动了动，似乎对我迟迟不肯下口感到疑惑。

　　他有一只手，一只非常瘦的，像是只有骨头的手搭在自己的衣服里面，也就是他的腰上。

　　那只手吃力的，青筋凸的厉害，最后还是顽强的拿出了他的馒头。

　　那个馒头已经被压扁了。
　　看起来很硬，不白，和他身后的土墙几乎一个色。
　　看一眼就让人没有食欲。

　　他终于闭了一下眼，很快又睁开。
　　他似乎笑了，但他的脸分明没什么变化。

　　那个馒头，被拿起来放到他的腿边。
　　他的手不受控制的垂落在地上，惊起一阵轻灰，染的这馒头更脏了。

　　“小狗……”
　　他这么叫我。
　　声音嘶哑，语调缓慢，像是许久未得到水的滋润。

　　我以为他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就摇了摇尾巴——我不能出声。

　　他看到之后，笑了一下，这次出声了，我明显的听到了。
　　我不明白他怎么笑得出来，他可要死了。

　　他的笑……
　　笑的并不疯癫猖狂，只是很淡的带着点温柔的笑，并不像是一个将死之人的笑容，而是一个洒脱的像是可以放下一切的笑容。

　　我的饥饿像是被这个笑容给缓解了，他费力的把那个馒头朝我递了递，像是在劝我吃下它。

　　这个馒头太干了，而我的嘴巴已经干的连唾液的冒不出来了，完全不想吃它。
　　只想喝他的血，吃他的肉。

　　可以像一条小腿叼走的那条恶狗一样，狠狠的把他当做猎物来填饱自己的肚子。

　　我不会叫，只是看着他，没有上前，把那个馒头叼起来吃掉。

　　他腿的伤口不停的往外冒着血，我闻到了血腥味，受诱惑似的朝他的断口处靠近。

　　他沾满泥的脸被胡乱的头发，还有杂乱的胡须挡的严严实实的，只能看到他那还有点白净的皮肤和疲惫的双眼。
　　像是特意似了，他的头发就是分开了把他眼睛露出来。

　　他的眼睛很漂亮，像是一颗黑宝石一样深邃迷人。
　　眼型好看，即使此刻眼睛都充了血，看起来有些癫狂，也不损耗他的气质。
　　这使得让人即便看不到全貌，也觉得他是好看的。

　　我不知道他怎么落到这个地步，但只要看看这周围的环境，大概就能猜的出来。
　　我也有些好奇，他是怎么一个人出现在这渺无人烟的荒地之上的。

　　说这么多，我也该开始我的早餐了。
　　这已经饿的让我有些控制不了自己的理智了

　　也对，我是狗嘛，有什么理智可言呢？

　　那犹豫什么呢？现在去吃吧。

　　我慢慢的走，绕过他一条腿，找到他的另一条腿的伤口处，伸出舌头，准备去舔血。
　　他把那个馒头递到他自己另一个手里，他那个靠近伤腿的手把那个馒头用力的堵在了伤口处。
　　这个动作吓了我一跳，我准备上前的嘴也被挡住了。

　　我不由得后退了几步，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只见他拿着那半面沾满了自己血的馒头，朝我这递，像是劝我：吃了它，好好吃。
　　我迟疑着不敢上前，害怕他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
　　将我只是站在那，不做动作，他有些开心的弯了弯眼睛，似乎有点高兴。

　　但接下来他说着话，劝我吃了这个馒头，让我活下去，他才是人啊，他居然用自己的血来救另外一个不相干的东西，我甚至不是他的同类。
　　他看着我一直不动，劝了半天口都有些干了，只好无奈的放弃了。

　　他念叨着，说我是要吃肉的，不稀罕他的馒头。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宁愿让我吃馒头，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让伤口再一次撕裂在我面前。
　　也不愿意只当做自己是一个处于劣势的，无法反抗的人，任由我将它吃掉。

　　我猜他也许是太怕痛了，可他刚刚被咬掉一条腿，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我又猜，他也许是还怀着什么希望，觉得再活着长一点，总会有人救他，所以才不愿意让我咬，可他到底不久就要失血而死了，这样又有什么意义呢？

　　很快，见我不怎么想吃他的人血馒头，他慢慢的把手收了回去，半途还喘了口气，停了一下，像是做了什么很累的动作。

　　只见他拿那个粘了自己血的馒头，往自己嘴里塞，他自己的血湿润了他的口腔，滋润了他的喉咙。
　　他吃的很快，但只是把那个沁了自己的血的一面给吃光了，剩下的残缺的白白的部分，他没什么胃口的停下来。

　　这人狠起来连自己都吃，我有些惊讶了。
　　可我已经很饿了，没兴趣再看他再表演下去。
　　我上前，就着他刚被撕开的伤口，狠狠地咬下一块大腿肉。

　　他隐忍着，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大腿不受控制的弹了一下。

　　周围烦人的苍蝇不停的往他身上我身上扒。我咬着那块肉，甩着头，烦躁的驱赶他们。

　　他看着我吃他的肉，眼睛却也依旧是那么平静，好像我吃的不是他的，而是其他的什么鸡，什么鸭的肉，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似的。

　　我不理他，有些急的把它吞进肚子里，好歹是缓了一下。
　　刚才的饥饿如火烧般将我烧的浑身难受，难以控制自己。现在被缓解之后，我才有些难以接受的退开半步。

　　这人肉的味道，我从来没尝过。这鲜血虽然和其他牲畜的味道没什么太大区别，可这肉的感觉却是大大的不同。

　　但是意外的感觉不错，可以接受，并没有路途中我吃的腐肉那样有些难闻恶心。
　　而且就算我身为一条狗，也是富贵人家养的狗，是从来不屑于吃那些屎尿什么的。

　　有十多天了吧，我终于吃了一回好吃的东西了。
　　这样我不禁有些满足。

　　可是他居然摸了摸我的头，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人。他不仅没有歇斯底里的打我，骂我，驱赶我，而我咬了他的肉，喝了他的血，他反而还摸了摸我的头。
　　他好奇怪呀，完全不能理解他。

　　他没有怪我，絮絮叨叨的说着嘱咐我的话，说着不要把他的脸啃了什么之类的。

　　等他说话越来越慢，越来越低，声量越来越小，我再去看他的时候，他的手已经从我的头上滑到地上了。

　　我知道他也去了，就像是其他人一样。

　　而我则被他抛下了。
　　也许我可以跟着他，一起去他们去的那个地方。

　　但……我不知道我这一觉睡过去，是否真的能和他一起去到他那个地方。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去。

　　这么想着，我的胃缩起来，有些难受，我吐出了一个已经有些模糊的肉团。
　　吐出之后，我不停的感到难受，痛的很。我恹恹的趴在他的身边，想用睡眠来麻痹痛觉。

　　这一睡，就和他一样，再也醒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