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难》唔王

20、3

　　我没有开口，我怕我一开口，那个人就找上了我。

　　但就算找上我，也没什么。

　　毕竟我只是一头猪罢了。

　　突然有点不甘心。

　　想这大地苍穹，漫天星辰，为什么我非得困于身体，才能看这个世界。

　　若是我死后变成一朵花，我感受着雨击，摇摆在风中，亲吻在大地上。

　　要是我死后成为一个石头，被风化变成沙，和风漂浮在世界上；最终沉入河底，被碾压，重新化为岩石。
　　不断的巡回往复，看这个世界不一样的风景。

　　我同样可以做一棵树、可以做一条鱼、可以当一阵风、可以在这空中和灰尘相伴、可以在大地上与世界同眠……

　　为什么我非得困于这个身体，必须得吃得喝才能活着，才能用自己的思维去触碰这个世界。

　　我从来没有体会过死后的世界，也许我看到的只会是一片黑暗，也许我将永远看不到这世界，但是我不甘心于只是像现在这样，用狭窄的眼光，无能的感知去拥抱这明明可以更不同，更充满新意的世界。

　　但是让我轻贱生命，随意的放弃自己的生命，我同样做不到。
　　前世，我忘了自己为什么而死，但是今生，我想即使当一只猪，我也要做出一只猪应有的光彩来。

　　我并不会因为当一只猪而自卑，并不会因为当人类而自傲，我就应该是我，我从来不应该局限于我外表的样子。

　　可是为什么呢？当人，我必须得不停的努力，不停的向前看，不能困于贫乏，不能甘于平庸，必须得活的出彩，必须得做的完美，必须得让我身边的人感到满意。

　　如今做猪，我同样困于那小小的养猪房，不能主宰自己的吃食，不能主宰自己的寿命，不能主宰自己的活动，只能待在那里当一头猪，然后被杀死。

　　至今我仍不明白我到底想表达什么，我到底在追求什么？也许是自由，可自由又是什么呢？

　　也许是想要有同伴和自己一起踏上冒险的旅程，可是我要上哪去找同伴呢？凭我这高傲的性子，凭我这不甘的意志，凭我是一头猪？

　　我感到十分的孤独，我知寿命终结之日，知前路茫茫，知今生难寻本愿。

　　可为什么做人做猪，我都觉得难，不得章法，两辈子了，还是不能找到自我，应当是我自己的问题吧。

　　是我自己不愿做出改变，没有做出改变的魄力，没有做出改变的能力。

　　想来，我曾经还为如何做人感到迷茫过，因为没人教我，没人告诉我做人，应当怎么做。

　　是像普通野兽那样为了生命奔波；是学习那些历史的伟人，朝着自己的方向前进；还是随波逐流，枉自一生；更或是不断的坚持自己的思想，寻找自己眼中的世界。

　　我当猪，这回活的可算是有点明白了。
　　没有什么大志向，吃得好，活得好，有得玩，大概就可以了却这一生了。

　　可惜呀，我不知足，我不知足自己只能困于那个栅栏；不知足自己的命运掌握在别人的手中；不知足自己的想法无人倾听；不知足只能永远的循环往复。

　　到头来说再多也没用，说再多也是枉然，命运终究还是归于其他人，也许我的一切从来都没有由我自己说的算过。

　　也许我现在，或者下一秒就会被发现，然后被杀死，然后困在这里。

　　我不想死啊，我想握住我自己的命啊，凭什么要让他决定我的命呢。
　　也许我可以学那些小说男主一样，说我命由我不由天。

　　但更多的，我不想说，我想做到，我想真的做到我命由我不由天，而不是只在那空喊，可是呢，我的命真的不由我，由天。

　　那个主宰我命运的人，他比我强大，可是他也会有一天迎接死亡，万物皆如此，循环往复，生生不息，朝而复始，永不停息。

　　既然明白这个理，我到底在挣扎个什么劲儿啊？

　　还是那句话，我自己也不明白，我就想争个头破血流，就想争个理，就想争个我自己可以继续走下去的支持。

　　那么作为一头猪，我承认自己的身份，承认自己命不久矣，下一步，我该为了自己的命，做出怎样的挣扎呢？

　　也许真是昏了头吧，也许我的脑子不清醒了吧。

　　我说：“喂，你刚刚找的人是我，是我在跟你说话，你找我要干什么？”

　　他听起来还有点欣喜，“是你呀，你在哪儿？你能自己走出来吗？”

　　听他的话，我没有管那群已经乱七八糟的猪友们，迈着步子，普通平常的走出来。

　　我朝着殿中唯一看上去有些不寻常的那个女神像的眼睛看去，那个女神像额头间的竖眼显然是看到了我。

　　他很快眯了一下眼睛，然后发出一阵光，朝我射过来。

　　光来势汹汹，能量强大。

　　我倒没有躲，知道躲也躲不过，也没有放弃反抗，我只是喊了句，“等等。”

　　那个人倒还真停了下来，小孩子心性，很有礼貌的一个孩子。

　　不知道是谁教出的这样一个孩子。

　　我也没有觉得有多欣喜，我说：“你把我杀了，就一定能确定你能把我的灵魂留下来吗？”

　　他说：“也许吧，我也不确定，我——呃，要不你还是活着吧，可是我没吃的呀，你怎么活的下去？”

　　我继续说：“那你有吃的吗？你是怎么活下去的？”

　　他说：“有啊，你不就是我的食物吗？每个月他们都会送群你们给我吃。”

　　我说：“那我们好不好吃？”

　　他说：“我没有尝过其他的食物，我怎么知道你们好好吃啊。”

　　我说：“那你下次尝尝其他的食物，就比如刚刚送我们来的那两个人。”

　　他说：“是哦，那下次尝尝他们吧。”

　　我的那群猪友们比我厉害，他们不怕死，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太傻了。
　　一直吵吵闹闹的，一直很开心，我有些羡慕。

　　但他们还是太傻了。

　　原来我也会这么刻薄，看来我之前装的那幅关心他人的样子，是一副伪善的面具呀。

　　我走到前面，他们也没在意我为什么走到前面，他们各自聊各自的，偶尔还是像往常一样问我问题，我也像往常一样，不跟他们说话。

　　和那个人聊完，他没说话，我就有点无聊了，我随意的逛了逛。发现这个宫殿很高，很宽，很大。

　　那些血迹慢慢的消失干净，问那个人，他说他吃掉了。

　　这个宫殿非常的高，非要形容的话，大概是我此生未见如此之高度。
　　云朵我伸手可及，但是又从来都没有碰到过。

　　谁叫我的猪蹄短小无比，怎么能亵渎那洁白无瑕的白云呢。

　　我过了半天感觉到饿了，我没再去看那柱子上华丽的雕饰，而是走到没有遮拦的神殿边沿。

　　感受到那高山之巅如刀般的风割，感受着胸腔对氧的需求，看着自己恐高而颤抖的腿。

　　我知道，我一旦跳下去，一定死无葬身之地。
　　我并不是一个莽夫，我决定向他求助。

　　我说：“你出到过这宫殿之外的地方吗？”
　　他说：“当然没有，我一直呆在这儿，没想过出去。”

　　我说：“既然你没想过出去，那么你想出去吗？又或者你愿意帮助我或者其他人出去吗？”

　　他说：“……我刚刚试了一下，我，我出不去，可是……我也不想帮助你出去。”

　　我说：“是吗？没事的，我问你个问题，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他说：“朋友？知己？又或者是萍水相逢但一见如故的陌生人。”

　　我摇了摇我肥大的头脑，说：“不，我们并没有什么深刻的关系，也不像你说的那样，只是陌生人。我们也许以后会成为朋友，但是在我死后，我永远不能成为你的朋友。
　　所以现在我和你的关系，只是能说上一两句话的对手。”

　　他说：“是啊，你没有食物，你会饿死，可是我不会饿死，因为你是我的食物。但是我一个人实在是孤独，而你能和我交流，能了解我。告诉我吧，我想把你当做朋友，你想更加的了解你，我的朋友，你想做什么，告诉我吧。”

　　我说：“我想离开这片宫殿，我想在外面游荡，但是为了答谢你，我会在多年之后，我游荡完之后回来感谢你，感谢你愿意送我下山。但是如果你不送我下山，我不久就会因饿死而成为你的食物。”

　　虽然冷酷，虽然带着威胁，但这是事实，他也没有反驳。

　　他安静了一会儿，说：“这样啊，不过如果只送你一个人下去，你的那群同伴不会跟着你一起下去吗？那么没有了食物的我也会饿死。这，得不偿失啊。”

　　我说：“的确，你说的没错。可是你最后还是吃了我们的话，那么这种吃与被吃关系永远不会被打破，你也永远只能困在这里，没有改变，一如往前。”

　　“对我的朋友们，同样不公平，因为只有我得到了生命，而他们，永远的进了你的肚子里。”

　　“但是我想，我想完成我的梦想，我想离开这里，我想不只是死在这里。可这终归是我想，我想并不代表我能做到，这个决定，靠你。”

　　他这次沉默了许久。

　　我也没在说话。

　　但我内心默默的有一种直觉，我能活着离开这里，我能看到这个世界的样貌，我能再次来到这里。

　　光芒耀眼，我没有躲开，这次，是因为他做出来他想要的决定，而我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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