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竹》白衣非衣

1、完结-墨竹

　　墨竹

　　墨竹被毕虔山带回家的时候，是依附在一副画里的。

　　「记得小轩岑寂夜，月移疏影上东墙。」篆体的小字十分工整的写在画的一侧，已经被磨得几乎看不出红色的印章更显得此画的年代久远。

　　而墨竹，只是隐密在画上斑驳竹影下的一个小点。乍看之下，到叫人很难察觉，于是千百年来，墨竹都非常惬意的躲在这张旧画里，过着自己逍遥无边的日子。

　　直到有一天，这个叫毕虔山的书生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毕虔山家里非常富有，他的父亲是城里有名的大户。毕家世世代代都是做刺绣生意的，因为是祖传的手艺还有名声，所以到了毕虔山这一代，几乎已经快垄断了整个刺绣行。
　　毕虔山的妹妹毕秀清非常喜爱刺绣，她自己也知道，她将来是要继承家里的衣钵的，所以毕秀清从小就非常刻苦的学做刺绣。那日，她见兄长带回了一副画着墨竹的旧画，喜爱之情油然而生，当下便央求着兄长把画借给她做刺绣的样本。毕虔山拗不过年幼的妹妹，于是只得答应。

　　心灵手巧的毕秀清很快便着手照着这画做起了刺绣，细心的她就在刺绣快完成的时候，发现了墨竹隐藏的那个小点。

　　“奇怪，为什么这里会有一个点呢？”毕秀清拿着画反复看，也猜不透这点到底是什么，明明是一副墨竹的画，可为什么竹子的下面会有一个不起眼的小点呢？

　　后来，听家里下人说，这可能是不小心沾上去的一个墨点，何况这画看起来那么破旧，一定是之前的主人不小心弄上去的。毕秀清觉得有理，于是便琢磨着既然是一副好画，就不该让一个墨点毁了它的精髓。

　　很快，毕秀清找来了可以去除墨汁的药水，试图来去掉这个污点。不巧，这一切正好被毕虔山撞见。在听完妹妹的解释之后，明白秀清是一番好意的毕虔山最终还是谢绝了她的好意。

　　“秀清你看，与其说这是一个污点，倒不如说他是竹影里的一个小人。只是他离我们太远太远，所以才会变成一个小点。”毕虔山笑着指着“墨竹”说道。

　　“呵呵，这么说来，还真是那么回事。”在细看之后，毕秀清笑了。

　　而躲在墨点里的墨竹则是好奇的看着这两兄妹，刚睡醒的他还不知道因为自己的大意，差一点就会魂飞魄散，不复存在。
　　实在是困意袭人，见毕虔山亲手把画收了起来，墨竹也就安心的伸了一个懒腰，继续小睡起来。

　　就这样，墨竹正式在毕虔山的书房里住了下来。平常的时候，毕虔山会来书房里转转，对着自己发发呆，然后又如释重负的出了门。墨竹一直觉得毕虔山是个很奇怪的人，明明之前还是一副愁容满面的样子，为什么在见到自己之后，他脸上的愁云又立马烟消云散了呢？墨竹不懂，也不想懂。

　　后来，听时常来书房打扫的仆人们说，墨竹才知道毕虔山是个烂好人。也难怪他家的下人都不敢说他的坏话，至少常来书房打扫的那个李婶就不会。因为墨竹经常听见李婶唠叨着要菩萨保佑毕虔山，说什么好人总会有好报。

　　再后来，墨竹听说毕虔山病了，毕家上下各个都慌了神。许久没有见到毕虔山的墨竹突然间有些不习惯了。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从每天都可以见到他，再到每天都从下人的谈话中知道关于他的一些消息……再然后，那个家伙突然说病就病了。

　　毕虔山得的是一种百年难得一见的怪病。面色发黑，全身的肌肉开始慢慢萎缩。听起来，好像很恐怖。墨竹不知道人生这种病会是什么样子，只是他以前听山里的那些个小妖们说过，好像是被死人还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缠上就会变成这个样子。

　　毕虔山他……会死么？

　　不久，毕虔山就找人把墨竹搬到了自己的房间。再次见到毕虔山时，墨竹吓了一大跳。这个原本应该活生生的人竟然已经完全不能够站立行走，只能像个活死人一样的日日躺在床上。

　　眼前的景象叫人痛心。一只凶狠的猴子惊魂缠在毕虔山的腰间。谁都看不见，包括毕虔山自己。只是除了墨竹。

　　“你是来接我下地府的么？”毕虔山睁开眼，愣愣的看着坐在自己床头的墨竹。墨竹一呆，瞬时想起自己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从画里走了出来。

　　“不是。”墨竹低头看了看穿着一身黑衣的自己，然后想了想回答道，“我是……李婶家的小儿子，因为在宅子里迷路了，所以……”

　　“咳……没关系，等李婶来了再说吧。你可以陪我说说话么？”

　　那天晚上，缠在毕虔山身上的猴子精主动找上了墨竹。
　　“小竹妖，如果你愿意把自己一千年的道行给我，我就放过这个凡人。”猴精对着墨竹恶狠狠的说。
　　“……”墨竹没有说话，而是静静人看着躺在床上的毕虔山。
　　“我知道你不想让他死，那好，我就给他一次机会，只要你拿你一千年的道行交换，我就不再缠着他。不然……等明天我就吸干他身上的阳气，叫他痛痛快快的死个干净！”

　　一千年的道行。一千年，给了猴精一千年的道行，那自己是不是会重新变成一棵不能动的竹子？一千年……又是该有多寂寞？墨竹依然没有出声，只是躲在自己的墨点里，静静的思考着。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毕虔山的身体更加的虚弱了。墨竹分明的看到他连呼吸都变得非常困难。

　　“毕虔山，你没事吧？”趁没有人，墨竹又悄悄的走了出来。

　　“哦……是你啊，这一次是来看我的么？”毕虔山吃力的笑了笑。

　　“毕虔山，如果我说你今天晚上就会死，你害不害怕？”墨竹小心的问道。

　　“死……没什么可怕的。只是我毕虔山这一生还有太多的事情来不及做。”

　　“你想做什么事情？”墨竹问。

　　“你看到……我墙上挂着的那副画了么？”毕虔山轻轻说，“那画的低下有一个小点，我总觉得那小点其实是个人。只是他离我太远，所以太才会小的像个小点。你觉不觉得那个站在竹林底下的人……其实，是在等待另一个可以陪伴他的人么？或许是他太寂寞了。”

　　寂寞是什么，是千百年来的自言自语，还是被人当成妖怪的嘲讽追打？我寂寞么？墨竹低声问自己，却始终得不到答案。

　　“如果可以，我想去那片竹林找那个人……陪他一起站在竹林底下，吟诗作对，或者一起聊聊我们自己的故事。”

　　“你有没有想过，那只是一幅画，而那个人真的只是一个小点……”

　　“不，我可以感受的到他是有生命的。我感受的到他的寂寞。虽然我一直觉得他一个人站在竹林下很寂寞，可是这些日子却都是他在陪伴着我。你……可以帮我一个忙么？等我死后，拿笔在那小点的边上再画一个人陪伴他。”毕虔山说话的时候已经快睁不开眼睛了，但是，他还是坚持要把话说完，“我不希望，我死了，就没有人再陪伴他了。”
　　……

　　如果你死了，是不是我就会寂寞？
　　可如果我不在了，你是否也会同样感到寂寞？

　　待到黎明破晓，缠在毕虔山身上的猴精已经心满意足的离去。而墨竹看着自己全身泛白的衣衫，只得苦笑。自己……是不是比这个毕虔山还要笨么？因为一个人的一厢情愿而献出了自己一千年的修行？

　　当初，你放弃继续修行而选择躲在这不起眼的墨点里又是为的什么？

　　你是在等待有一天，一个能看得见你，能够懂你的人出现么？

　　墨竹啊墨竹，从现在开始，你又要回那一沉不变的竹林，做那永远不会动也不能说话的竹子了。这样的你，会寂寞么？……

　　毕虔山的怪病在一夜之间不药而愈。全家上下都喜极万分。然而，当毕虔山见到李婶真正的小儿子的时候却心生疑惑。可是，等他连忙再去看墨竹的那副画儿的时候，那个墨点还是这样消失了。在毕虔山病好的那一天，彻底的从画上消失。

　　几十年后，毕虔山把家里的生意转交给自己的儿孙，自己则是回归山林找了一处地方养老。而那个地方跟当年那幅画上的竹林简直一摸一样，每当日落时，你就会看见有一个老人提着一壶酒，坐在这竹林里，细细的诉说着自己当年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