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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咸鱼的第二十七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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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不服,不会有下一个主官,这样迅速、完备、逻辑清晰缜密、判决情理兼备了。
需要被收押的人即刻收监,盘四妹也被拖出去行刑。审了一天的案,她就跪了一天,现在膝盖以下早已麻木得不能动弹,被两个女狱卒半提半拖着出去。
迟生立刻让身边护卫去传话,要是按照正常打法,三十杖下去,盘四妹的腿就废了。
等盘四妹行刑完毕,女狱卒这回半抱着她出了衙门,问道:“你弟弟没找车来接你吗?”
此时,一辆双辕马车平缓驶来,停在衙门口。
春生掀开帘子下来,女狱卒连忙行礼。
“不必多礼,忙了一天,你们也辛苦了。”春生是示意女狱卒扶稳盘四妹,递过一支金钗给她,笑道;“这是我生辰,祖母赐下的金钗,谁说钗群不如须眉?你果敢有决断,此时就有这样的勇气,未来不可限量。在祖母治下,只要遵守律法、勤劳肯干,人人都能拥有富足生活,不论男女,不论族裔。”
盘四妹死死握住金钗,大土司的孙女,以后也是要做大土司的,这样的贵人鼓励她,盘四妹忍不住泪如雨下,被打的时候她都没有哭,被人安慰,反而哭得不能自已。
迟生也下车来,看到一辆简陋的驴拉板车停在远处,不敢冒犯,笑着招手示意他们过来。“你就是盘九童吧,不要忘记今天姐姐为了保护你做出的努力,以后要听姐姐的话,和姐姐一起,振兴家业。”
那个小男孩儿年纪虽小,但已经非常懂事了,连忙点头,又要磕头,被护卫拦住。
“你们的车简陋,坐我家马车送你们回去吧。”
两姐弟还要推迟,迟生直接问:“你们住在哪里?”
上了马车,盘四妹趴在几床棉花做的车厢里,只觉伤势都缓和了。迟生握着她的手道:“你很勇敢,我很钦佩你。女子立身不易,我们仿佛天生就是被人拥有的,没了树木,就不知依附什么生存。其实,这都是男人的傲慢。只有告诉世人女人天生不会做事,女人天生蠢笨,女人,才能骗自己,也骗女人,让女人安心活在他们划定的牢狱里。”
“想要得到或者毁了一个女人最容易的有三种办法,杀了她的父母兄弟,让她无法被人拥有,就能跳出来自己霸占。另一种就是毁了她的清白,仿佛女人好像没了贞洁,就不配活在世上,只能令禽兽为所欲为。再有一种用流言杀人,你应该有体会。不论做什么是错的,人人都来打压你,明明比男人出色能干,却要承受莫须有的羞辱,用世俗的眼光让你崩溃,自己把自己献上。”
“以后,你还会遇到很多困难,比这三种多得多、狠辣得多,但是不要怕。像今天这样勇敢,自强不息,天助自助者。”
安慰过盘四妹,迟生跳下马车,让护卫送她们去客栈。
围观听审的人虽然已经散了,但迟生姐妹的马车那么显眼,就是瞎子也能感受到亮光。
还有两个女狱卒在呢,春生、迟生的话不到半个时辰,该知道的全部知道了。
知道两位姑娘的态度,知道白大人的倾向,知道国公大人/大土司的意图。
还在监牢哀戚的小头人不知道,他拉着祖父布满皱纹和老人斑的手不肯松开。狱卒被塞了好处之后也体谅他,留给他们祖孙一盏茶的说话时间。
“祖父,为什么呀?”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盘四妹没死是她运气好,不是我没下杀心。”
“可是以往……”小头人不服气,以往又不是没有类似的事情,谁会跳出来反抗族中,她不想继续活下去了吗?盘金童留下的作坊几乎都是族中人在里面做工,他家的竹林还在寨子旁边,盘四妹的舅家虽然不是寨子里的人,可也是周边的人,他们一点儿都不顾忌吗?
“今时不同往日,不一样了,阿宝。”
“我不懂,祖父,我不懂。”小头人涕泪横流得摇头,泪水甩到盘土司脸上。
“阿宝,经此一事,你以后也没有土司的位置可以继承了,要懂事,要看清形势。大土司要所有人都归朝廷管辖,现在朝廷还没有能力管,大土司先代管。所有人都要成为大土司的子民和奴隶,奴隶之间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
“可是……”
“别打断,听我说完,我的时间不多了。这些我也和你阿爹说过,可多一个人知道,总是好的。你年轻,学过汉话汉字,大土司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违逆形势。”
盘土司隔着牢房栅栏,把孙儿搂紧自己怀里,在他耳边轻声道:“族中有一人参与掳虐,我和你阿爹都知情。别慌,别露出马脚……”
小头人立刻大声哭起来,盘土司趁机说:“不能让白昆山再审下去,两个浦头会牵扯出更多罪孽。就到此为止吧,不要去复仇,我们都没有大土司聪明,会死在她的陷阱里。就像现在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成了线头,牵着这个线头,就能要很多人的命。”
“我会死在这里……”
“祖父!”
“阿宝,我的阿宝,走的时候,我也想不到自己会死在这里。但只有我死了,你们才是安全的。大土司不会怪罪不知情的你们,那些人也瞧不上一个连土司身份都没有的家族。阿宝,阿宝,回去告诉你阿爹,不要报仇,没有仇。我会回到神王的身边,神王会宽恕我的。”
三日之后,盘大公在狱中自杀,其孙代其呈上认罪书,自陈有愧,无颜苟活。
盘大公的儿子作为这一支山瑶的继任族长,做主给了盘四妹丰厚的赔偿。盘四妹的罪行允许赎铜,铜价几乎是等重的金价。
盘四妹也接受了族中的好意,她把自家的房屋、田地、竹林、作坊都以合适的价格卖给了族中和周边寨子有能力的人家。这个档口,也没人敢狠狠压价。收拢的钱财,盘四妹捐了一半给晋宁州的慈幼院,剩下的钱财预备去昆明府买田。
风声一放出去,人人都赞盘四妹大义。
案子判决已下,无人不服,它作为刑事案件的意义就全部落下帷幕。现在掀起无数讨论的是这个案子背后的政治博弈,以及舆论风向。
普通人自然拍手称赞,又是白青天为民做主的经典戏码,百姓们认为自己即便再落魄,也比盘四妹一个没成年的小姑娘强,只要有白大人这样的青天坐镇,凭借自己的努力,肯定能过上富足生活。
看热闹的土司、头人们也警醒起来,这样司空见惯的事情,在律令里居然是重罪吗?别看没判盘大公死刑,可一个土司,因为杀了一个平头百姓就入狱,这样的羞辱,比杀人还难受。看来日后,他们要么不要平民,都归拢成奴隶,要么行事更小心一些,下乡的县吏,暂时不要截杀了。
还有官场上的风波,富宁土司去了县令一职,由国公府选派了一名社学出身的正统官员过来。多亏新县令还是个苗人,不然整个富宁都要喧闹起来了。苗人就苗人吧,只要不是汉人,他们都能接受。
安国公寿辰在即,白大人忙完了这个备受瞩目的案子,带着女儿、外甥赶回昆明。
小齐护卫长对春生、迟生姐妹的保护非常周到,并不因白大人是父亲而有所避讳,堂而皇之让护卫等级高出白大人几个级别。
迟生窝在马车上,看着白大人走在前面的马车出神,阿温也在那辆车上,白大人似乎想把自己对刑律的所有心得都传给阿温。
“我突然就原谅父亲的偏心了。”迟生以手支耳,轻声说道。
“嗯?”春生不解。
“以前,我虽然拿很多俏皮话开解你,可心里是知道父亲偏心表兄的,为此很愤愤不平。开始我以为是父亲重男轻女,后来我以为是父母感情不睦,现在我明白了,父亲没有把心思放在后宅上。”迟生放下车帘,视线从白大人的马车上收回来,“父亲看重的是所学皆有所用,他希望实现自己的抱负,传承自己的学说。”
“表兄是他选定的衣钵传人,所以,不管我说怎样振聋发聩的新颖观点,他也只当旁人家的田地里多了一株长势好的稻苗,随手浇一瓢不用的水,长不长得好无所谓,重要的是自家田地的稻苗要好好经营。”
春生坐过去,握着她的受安慰:“别说丧气话,你以前是怎么劝我的,怎么反而自苦起来。”
“不是丧气,是终于看清了事实。我很钦佩父亲的才能,还有这份为民做主的志向。他不是纠缠后宅儿女私情的人,我盼望他早日实现自己的抱负。我总想父亲无条件的爱我、教导我、培养我,想想,我对他的濡慕、孝顺,又何尝不是经过选择的呢?”
春生并没有这些敏感心思,“父母就是父母,父母慈爱,我们尽孝;父母冷淡,还有祖母疼爱,咱家日子有不是过不下去,不用计较细枝末节。”
这不是细枝末节!迟生失笑,真羡慕春生啊,她从来不为这些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