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莺莺》书迟意

2、第 2 章

　　那厢听闻赵媒婆来府中扑了空的国公夫人却没有这般好说话了。

　　“有了心上人？”国公夫人皱眉，“莫不是拿来搪塞说亲的假话，漪姑娘日日待在国公府内连大门也不出，如何有什么心上人难不成还是金陵老家的？”

　　国公夫人方氏眉目间自有一股威仪，双眸如秋水长天，波澜不惊。

　　说话间，手腕上青翠的墨玉镯碰在桌上，发出轻响。

　　一旁的丫鬟低声道：“这老奴便没听说了，老夫人打发了赵媒婆走后，便没再找过人来府上。”

　　国公夫人将红木案几上的锡制汤媪收进袖中，婢女见状又从木凤纹衣架上取下狐裘大氅，小心往国公夫人身后轻披上。

　　“倒非我着急将她说亲出去，实在是姑娘大了留不住，漪姑娘今年已然有十八岁，若再不说亲，只怕外头当做咱们国公府不看重。”

　　语罢，便踏着雪出了门。

　　鱼燕漪做了一夜的梦，梦中全是一个熟悉的身影，还有他立在自己身前时熟悉的气息。

　　在这样的回忆萦绕纠缠之下，她后半夜睡得实在更累。

　　早晨醒来盯着一对乌青的眼睛，看着更愁了。

　　云簪送来了早上的茶点小菜，鱼燕漪抬眼期待地望向她：“今日可有打听到那玉佩的来路。”

　　云簪摇了摇头。

　　鱼燕漪又将目光转向眉钗。

　　眉钗同样摇头，老夫人那边的人也没找出什么结果。

　　鱼燕漪只好失望地塞了自己一口梅花糕。

　　少年时，鱼燕漪曾经对自己未来的郎君有过一些期许，必然得是容貌俊美、斯文有礼的，不论书卷能读几车，只求他是一位气质如玉的郎君。

　　这些要求其实放在自己这位表哥沈君度身上刚刚合适。

　　只是从前鱼燕漪说起这些标准之时，眼前瞅着的、心中想着的却都不是表哥。

　　而是她那个倒霉的死对头冤家谢迟。

　　每一条都是朝着跟他相反的方向所说的。

　　少年时候的谢迟实在讨厌，性子散漫、又爱同人玩笑，最喜欢的便知作弄鱼燕漪，实在是半点儿不稳重，也不爱读书。

　　称一声桀骜不驯是有的。

　　鱼燕漪当时同人说话时候，还不忘挑衅地看了谢迟两眼。

　　谢迟果然听出了她的有意刻薄，当时便气炸了要揪她的小辫。

　　后来不知道为何，这些话被金陵的婆子传到了国公府中的表哥耳中，还被他听了进去。

　　自那之后，鱼燕漪便总觉得这位表哥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

　　还时不时便出现在她所居秋芙院之外，于她在府中不知道巧遇多少次了，这会儿又是巧遇。

　　鱼燕漪嘴角下拉了几分，道：“表哥。”

　　沈君度身着月白色银绣白鹤外衣，腰间系浅色玉带，形容清淡，身形颀长，不笑时面容清冷。

　　他走近到鱼燕漪面前，才笑着道：“表妹这会儿怎么出来了？”

　　鱼燕漪后退了两步，微微点头：“表哥。”

　　沈君度看出她的避让，面色微冷：“我听说，表妹已经有心仪之人？”

　　她点头。

　　沈君度面色更沉了下来：“是如何认识的？哪家的？这京城诸家原没几个比得上我显国公府的门第。”

　　听他话中意思，像是原本想说，京城中没几个郎君能比得过沈君度。

　　京城中仰慕沈郎君的女子数不胜数，仰他形貌甚美，慕他志向高洁，沈君度其人倒也担得起这京城中闺中女儿梦中情郎的名声。

　　只可惜他的心不在儿女情长的事情之上，如今尚未定亲，惦记沈郎君的人便更多了。

　　与他截然相反的便是谢小世子。

　　鱼燕漪那个打小哪儿哪儿看不顺眼的死对头。

　　听闻他被谢家人送到了军中，如今成了嗜血的杀人魔头，浑身上下都是血腥气味，见过的小孩会痛哭好几天，委实吓人。

　　这是鱼燕漪刚回京城时打听来的，或许底下人的用词没有这么精准。

　　听到鱼燕漪耳朵里确实这样真真切切的。

　　得知死对头混得不好，鱼燕漪安心了许多。

　　沈君度等了一会儿，没等来鱼燕漪的回应，却见她唇角微微上扬，心情顿时阴暗下去。

　　就这么喜欢那个男的，一提起他便展眉露笑。

　　鱼燕漪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还未回答，道：“男女两情相悦之事，本就无关乎家世地位，无关乎身份，我心悦一人，只看中那人的容貌性情。”

　　“孩子心性。”沈君度笑，“表妹如此恼火，看来那人出身平平。”

　　鱼燕漪被这话说得当真生了几分恼火，不仅因为他轻看了自己的心上人，还因为他轻看了自己。

　　正待要辩驳，便听得国公夫人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君度，不是说今晨便要去书院么，怎的在这绊住了脚，可是出什么事了？”国公夫人面露关切，又往鱼燕漪身上瞥了一眼。

　　国公夫人身后跟着两个婆子并五六个丫鬟，身披一件大红色云锦长衣，裳上绣有百鸟朝凤图，金线银丝交相辉映，熠熠生辉。

　　落在鱼燕漪面上时，缓和不少：“漪儿今日这天寒地冻的怎么也有心出来受冻，若是冻着点，只怕老夫人会心疼。”

　　她语气轻柔而关切。

　　鱼燕漪向后退了两步，半屈身行了个拜见之礼：“舅母。”

　　方氏端看这个在府中住了五年的外甥女，从十三岁长到如今，比刚来时还要貌美一些。

　　生得是粉面桃腮狐狸眼，肌肤如玉，体态匀称袅娜，方氏毫不怀疑，她只要轻飘飘一个眼神，便能迷倒一大片这京城的郎君。

　　哪怕是她的儿子沈君度素来不将女色放在眼中，也不免对她多看两眼。

　　“儿子先告退。”沈君度见状，往后退了一步躬身行礼告辞。

　　鱼燕漪顿时松了一口气。

　　方氏点头，沈君度远离了两人所在之地。

　　鱼燕漪攥了攥手心，正打算也寻个由头溜走。

　　“你说要寻的人，我或许有些眉目。”方氏看着鱼燕漪的表情，不紧不慢道。

　　并非她多心，实在是鱼燕漪的容色太出众，她这样的出身，饶是如今已为孤女也能寻个不错的人家，哪怕并非王侯将相，至少也得是位贵夫人。

　　可鱼燕漪偏偏中意了一个武犊子，没背景没前途。

　　听她的那意思，想是生了一张俊美的面孔，可这个理由太过单薄了。

　　“当真？”鱼燕漪眼睛顿时一亮。

　　方氏见她表情不似作伪，面上稍松，便道：“那日城西渡青桥外的地方远离城防，既那人是习武从兵之人，想来并非城内的兵防。”

　　鱼燕漪也这样想过。

　　正因如此，那郎君的身份便如海底捞针一般难寻。

　　“不过……”

　　方氏提了提声音。

　　鱼燕漪眨巴着眼睛期待地朝她看去。

　　方氏语气也放缓了，道：“听闻那位谢迟谢小将军前些日子在西北打了胜仗，不过前日里宫中事多，还未来得及传旨去西北，可忠勇侯府中出了事，想来那位自来嚣张不驯的小将军不会不管，许是悄悄地派了人回来。”

　　话说至此，鱼燕漪瞬间恍然。

　　也就是说，那日她所遇着的郎君，或许是谢迟麾下的将士。

　　鱼燕漪只在刚回京的时候打探过死对头谢迟的现状。

　　得知他过得不如何之后，便心满意足地没再关注过，眼下舅母说谢家出了事情，她是一概不知的。

　　这会儿听了后，也没多少在意。

　　反而很为自己那位心上人捏一把冷汗。

　　谢迟这人自小便性格顽劣，喜欢以旁人的痛处为乐，如今上了战场之后又成了性子残暴的杀神，只怕心上人在他手底下做事整日里胆战心惊。

　　传闻谢迟的兵队被称为虎狼之师，底下各个都是狠人。

　　她的心上人那般温和有礼，如明月清风一般，只怕在谢迟的虎卫兵内不好生存。

　　不行！

　　她得去看看心上人！

　　鱼燕漪听了舅母的话一个激灵，恨不能当下便乘快马飞奔西北，将她的心上人寻出来，好好同他说几句话。

　　“这事可千万不能声张出去，不然谢家人的手段……”方氏话说了一半。

　　鱼燕漪立即附和地点头。

　　她唯一接触过的谢家人便是谢迟，用一句话来形容那便是“不是好人”。

　　鱼燕漪回过神来，又眉眼全是笑意：“多谢舅母提醒。”

　　若没有舅母今日的话，只怕她还在满长安城胡乱寻人呢。

　　方氏见她是真心欢喜，倒是没有了想法，一时间竟有些无奈，只道：“那人也不知生了什么福气，竟能得我们漪儿的青眼。”

　　鱼燕漪道：“舅母说错了，是我万幸有他相救，否则只怕这会儿已然没有性命了，他是我的恩人。”

　　方氏点头，也不多说。

　　只遗憾那日兵荒马乱，没能看一眼鱼燕漪所中意的郎君究竟是何模样，竟能让她这般倾心。

　　老夫人想要留的表姑娘，这便是留不住了。

　　离了鱼燕漪这处，方夫人径直去了老夫人的桐梧院中。

　　那日没能说亲成的赵媒婆这会儿正坐在老夫人的下首，手上还拿着一幅画像在看。

　　方夫人见状上前行礼：“母亲。”说罢又看向一旁的赵媒婆，“赶巧了，赵婆今日也在这儿，我正有是要寻你呢。”

　　赵媒婆自是认得方夫人，忙上前道：“问方夫人的好，方夫人的事情莫说是一件，便是一百件我都办得妥妥的，这京城中可不少人家想我婆子说亲给贵郎君呢。”

　　“要说无巧不成书呢，我寻你来也是为这事。”方氏说着，转头看向老夫人。

　　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母亲，如今漪儿年岁大了该说亲了，咱们君度也早该到了说亲的年纪，从前是他一心读书无心这些事情，可我想着，总得先为他寻个夫人好安置了后院。”

　　老夫人闻言看向她，道：“你成日里是个有成算的，既然赶巧了赵媒婆在，便说说你的条件。”

　　方氏闻言笑着开口：“君度的条件是现成的，赵媒婆你看得见，我为他相看夫人，一不重家世门楣，二不图容貌美色。”

　　只听方夫人继续道：“只求这姑娘贤惠识大体，哪怕家里离得远些也不要紧，这年青儿女们自好到一处相熟，赵媒婆可记下了？”

　　赵媒婆连连点头，一一记下。

　　国公府这样的门第，又这么简单的要求，哪里有不满足的。

　　“这样的姑娘京城中不说成百也有几十，不过自然是夫人要相看，我自然是为你寻了好的来。”赵媒婆道。

　　方氏也笑盈盈地应下：“这事便多劳烦赵媒婆费心。”

　　见一旁的老夫人长久没说话，赵媒婆又笑着道：“老夫人委托的事情我婆子也记下了，这京城中俊美的武将世家之子虽不多，但也有几个出挑的。”

　　方氏闻言微讶地朝老夫人那边看去。

　　却见老夫人朝赵媒婆点了点头。

　　“你才从漪儿那边过来？”老夫人问。

　　方氏颔首：“是，路上遇上漪儿，见她天寒地冻的出门便没忍住多说了两句。”

　　“嗯，待漪儿定了亲事，你也可少为他们烦忧一些了。”

　　“母亲言重了，母亲这样看重一众孙儿，我自然也同样不敢怠慢。漪儿是个孩子，我见了也心疼，总不忍心她再平白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