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煎》李沁

1、第一章 茶楼之中的江湖

　　一人一桌，临窗而坐。
　　茶，是普通的绿茶，已经加了五次水，茶叶已然沉入杯底，水梦瑶还没有动身的意思。
　　原来热闹有序的街面上突然闹腾起来，有人喊叫，有人大哭，还有人怒骂。水梦瑶正准备起身去看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小男孩突然冲进了茶楼，两个眼珠子滴溜一转，飞快的向她这边跑过来。男孩身子一矮，动作麻利的往桌下一窜。
　　水梦瑶呆了呆，眼睛眨巴了下。
　　“出来！”一个长得很文静的男人很突然地出现在水梦瑶身旁，眼睛盯着桌子下方。
　　“怎么还要我动手吗？”男人冷哼，手如闪电般扯下绣着杜鹃花的桌布。
　　水梦瑶看着桌面露出本来的红色，瞅了眼自己纹丝不动的茶杯，还有那浅浅晃动的茶水。这才低头看向桌下的小男孩。
　　这一看，她显些笑出声来。那张糊着泥巴的小脸花得煞是好看，皮肤的本色只依稀可辩，那双眼依然滴溜直转着，嘴唇咬得死死，手紧紧抓着离男人最远的桌腿。身上的衣服是最粗糙的麻布，左手边的袖子还破了一条口子。
　　“东西拿来！”男人眉毛一挑，伸出右手。
　　掌柜的后知后觉地走了过来。边抹头上的冷汗边骂着：“狗蛋，你这个挨千刀的，又偷东西了？快把东西还给人家，磕个头，认个错。”
　　“不！这是我捡到的，要还可以，给银子来赎。”狗蛋从桌子下面钻了出来，说完话还用袖子抹了一把脸。
　　“你个混小子！快点把东西拿出来。”
　　“偷东西拒不认罪，还要讲条件？跟我去官府！”男人身形一闪，一抓，狗蛋就被倒他提在手里。狗蛋惊恐地扑腾，手无意识的在空中乱抓。
　　掌柜的张大嘴，眼睛在狗蛋与男人之间扫了下，衣袖抹汗的同时，头慢慢低下。
　　“司徒，人找到了吗？”
　　水梦瑶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白衣，一紫衣公子迎面而来。这白衣公子与紫衣公子，若单论外貌足有七分相似。
　　白衣公子头戴着一顶白色方帽，其面若冠玉，那眉似青峰斜插入鬓，一双桃花眼，一闪一闪间勾人心魄。唇上薄下略厚，透着淡淡的的粉色。整个人显得温文儒雅，走动间眼神流转自是一番妙不可言的风采。
　　紫衣公子的气质与之则是全然不同。行走间带着霸气，眼神流转间威仪外露，高鼻，薄唇，微笑间透着一丝邪魅。而这个人，水梦瑶认识。他说他叫吴天启。
　　“主子，抓到了。”
　　“你们是强盗，强盗，这是我捡的，捡的，你们要得给我……”
　　狗蛋的声音嘎然而止，四肢夸张的或伸或弯。司徒的手指在他怀中一摸一掏，然后手中出现一根翠绿的玉簪。
　　砰！狗蛋被司徒扔在了地上。狗蛋痛得只有裂嘴的份，泪珠子如豆般滚落下来。
　　“少爷！”司徒双手举着玉簪递到白衣公子面前。
　　一只修剪得极为干净的手伸了出来，白衣公子接过玉簪，拿着仔细的看了看，自袖中取出一方绣着梅花的丝帕细心地包好，这才松了一口气地放入怀中。
　　吴天启扫了一眼，摇了摇头，桃花眼转而打量起周围来。同是一双勾人眼，长在他脸上，被看的人却是截然不同的感受。众人只觉心底生出一股寒意，腿脚有点发软，心慌间忙四下散开来各做各事。
　　“主子，这人！”
　　“四弟，喝杯茶再走如何？”吴天启没等白衣公子回话，径自坐在了水梦瑶的对面。
　　水梦瑶拿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眉头一皱，不悦的说：“公子，桌子还有很多。”
　　“可是，这张桌子的风景最好！”吴天启两手甩了甩袖子，将手平放在桌上，嘴角一弯，眼睛一眯，心情很好的自我介绍：“我姓吴，名天启。小姐是江湖儿女？”
　　说话间，白衣公子也在水梦瑶的上首坐了下来。掌柜的极有眼色，一壶上好的碧螺春，不过说话的工夫就已上桌。
　　白衣公子瞧也没瞧水梦瑶一眼，自个拿着茶壶倒起茶来。茶水叮咚之间，一杯好茶已放到了吴天启的面前。
　　“两位公子，这是本店远近弛名的点心，您们请慢用！慢用！”掌柜的哈着腰，眼神却在地上的狗蛋身上转着圈。一旁的司徒轻轻咳嗽了声，掌柜的双腿一颤，忙不迭的转身走人。
　　水梦瑶瞄了一眼那个叫司徒的，见此人低垂着头，身形就那么看似随意地往吴天启身后一站，可耳朵眼睛却随时注意着周遭。水梦瑶很清楚，这茶楼的一动一静，这人都清楚得很。游离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在狗蛋那双眼睛里。水梦瑶愣住了，那本应是清澈如水的黑与白之间写满了不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冷漠与嘲弄。她的心震了一下，莫名的觉得难过。
　　“公子不是江湖人?”
　　“小姐是！”
　　“你亦是！”
　　吴天启眨了下眼，缓缓点了点头。
　　“他亦是！”水梦瑶指了指狗蛋。“江湖事江湖了，这样一个小孩子，放了吧，别亏了名头。”
　　司徒与白衣同时抬起头来看了水梦瑶一眼。司徒收回视线时，白衣正与吴天启对望着。前者眼中带笑，后者似乎有点恼怒。
　　“他偷东西！”吴天启冷冷一晒，道出实情。
　　“东西不是已物归原主了么？”水梦瑶答得很快。眼睛那么随意在白衣的胸口一扫，指尖无意识的绕着杯沿。
　　吴天启抬了抬手，司徒手指在狗蛋身上点了二下，一道呻吟自狗蛋口中吐出。
　　“姐姐，救我，救我！”狗蛋得了自由，慌忙中忙手脚并用的爬到水梦瑶的身边，两只瘦如柴木的手紧抓着她的衣袖。黑色的小手，很快在淡青色的衣服上打上了个乱七八糟的指印。水梦瑶现在没空理会那些个，她耳朵只听见了那句“姐姐，救我，救我！”
　　“我没偷，这次真的没偷，簪子是我捡到的，狗蛋不要去官府……衙门里的人好凶，我怕，姐姐，姐姐我怕……”狗蛋哭得伤心，双手渐渐由抓改为抱。
　　吴天启盯着这个明显走神的女人，心中越发困惑。
　　瓜子脸，一字眉，眼睛或许是整张脸最为出彩的地方。水汪汪的，透着清澈，只是这种清澈又有种说不出的幽深。再往下，鼻子小巧，嘴唇发白，倒似抱恙中的病人。至于身形，也属于那种身无四两瘦的主。
　　清秀！
　　吴天启左手拇指轻抚着自己腰侧的环玉，盯着水梦瑶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白衣注意到了，侧头很随意的在水梦瑶脸上扫了一圈，再转头看了一眼吴天启，唇边缓缓勾起一抹浅笑。
　　“姐姐，呜呜……”狗蛋的越哭越伤心，鼻涕眼泪全往水梦瑶的衣服上蹭，小小的身子哭得忘情时已依偎在水梦瑶的怀中。
　　“姑娘，你的信！”掌柜将一张信纸递过来。眼，轻扫哭得正欢的狗蛋，一丝憎恶，来得快去得也快。
　　水梦瑶重重的呼了口气，看了一眼掌柜的，视线落在那张纸上。眉头微蹙，低头轻轻用手拍了拍还在抽咽中的狗蛋。
　　“给我的？什么人拿来的？”
　　“就在刚才，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拿来的。东西一给我，人就走了。”
　　水梦瑶思量着，缓缓接过信纸————笨鸟飞，丫头哭。春水阁故人
　　水梦瑶心中一喜，是他！她反复将这几个字看了三遍，确信无疑的同时又很生气。喜笑颜开的脸慢慢染上一层怒色，却在看到怀中那张更花的小脸时，不由扑哧笑将出来。
　　“你这小花猫，哭够了吧，是不是该起来了。”
　　狗蛋有点不好意思，小手挠头，糊着泥与泪的脸，出现一抹隐隐可见的红色。
　　“姐姐，你点像娘亲，不，我是说，是说……”狗蛋不知道该怎么说，一着急起来，更不知道说啥了。抓耳挠腮的模样，再次让水梦瑶笑出声。
　　清脆的笑声，让一楼品茶的人侧目而视。吴天启更是心中闪过一道灵光，却恼于太快，正苦思不已。
　　“没关系，姐姐知道你的意思。”经年泡那么多药水，那药味早已深入骨髓。想来，狗蛋的娘也是病死的。想到此，心底不由一黯。
　　生别离之苦，他与自己哪个经历得更早？罢了，同是天涯沦落人！
　　“起来吧！不管是不是偷的，以后别再做了。”
　　狗蛋的泪珠子又滚落下来，扁着嘴抽咽着“这次真的没偷，是捡的，他们不给银子，还冤枉人。”
　　水梦瑶冷冷的望了一眼司徒，转而对着那位白衣公子说：“不管是偷是捡，公子不会与一个小孩计较吧！若是公子还觉得不平，可将玉簪的价格报来，我付即可。”
　　白衣刚开始还一脸平静，听到后面脸色一变，神情严峻的望着水梦瑶，眼中颇有愤怒之色。
　　“这样好了，就当小姐欠我一个人情。”
　　水梦瑶看向吴天启，欠他？簪子是他的吗？再看向白衣公子时，此人已面无表情，眼观鼻，鼻观心，对水梦瑶的注视视而不见。
　　她点点头，算是应下了此事。
　　“凭什么，我真是捡的。”狗蛋很是委屈。“早知道我就不捡了，本来还想终于有段日子可以不用饿肚子了……”
　　“姐姐，你要走了吗？”
　　水梦瑶点点头，想到就快见到那个人，心中一喜，眼中也带着笑意。
　　“你……姐姐……”
　　狗蛋愣愣的看着手中的银子。十两！他瞪大眼，呆呆的。小心的将银子举高，再拿到眼前细看，最后用袖子擦了又擦，整个人彻底愣住了。
　　“有钱了！我有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