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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瀟瀟雨歇(上) ...

  •   之于曹丕,第一次見到趙子龍卻是透過暖閣的窗縫。
      夜闌,借著閃爍的火光,看著那人立於庭中。黑髮,白衣,銀槍,一身月華如練。微動身形,槍矯若遊龍,影動如脫兔,手中的一柄豪龍膽舞得風生水起。
      持槍而立,目光不經意間流瀉到他微側的臉。線條堅硬如剛,朗日月之雙目,聚風雲之雙眉,頸間拉出一條優美的弧線。
      “哼……”曹子桓發出一聲沈悶的鼻息。
      其實他所在意的,確是那人的背脊。不同于他人之赳赳武夫,肩雖廣卻單薄,身雖細而堅挺,好像從來都是那樣筆直的站立,挺起自己的脊梁,不曾彎曲過絲毫。他驚異,那個人用這樣的身子打了多少場硬仗。
      似乎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一絲幽魅的笑攀上了嘴角,然後又迅速被黑影吞噬……

      到今天便是三日了,支着額頭的手肘一沉,梦一驚,醒了。趙雲用手指重重的掐住酸痛的眉心,仿佛要把那些執念雜碎也一發掐死。擡頭看窗外,天灰茫,厚重得很,直壓的人透不過氣,看樣子便才四更罷。
      被這曹魏大軍擄來的三日,渾渾噩噩好似嗚呼一場大夢。雄才大略之人,肖小匪類之輩他也便看盡了。曹魏之人雖待他如賓,敬他如客,不敢怠慢絲毫,不敢得罪半分,可終歸遮不住那張張嬉笑怒罵的嘴臉。趙雲也是通透之人,怎會不知這個中機密。本不是巧言令色之徒,又身處是非之地,只得幹脆當個啞巴,打發走這些來勢洶洶的說客。
      三日裏,曹魏並未虧待他,玉盤珍饈,錦羅玉緞,於他而言,無非是食不下咽,夜不能寢。兄長那方前途未卜,主公這面生死難明,自己深陷囹圄之中,憤恨時,更覺得這些是在糟蹋自己。他是趙子龍,是武將,是一國之將領,他過慣的就是一個饅頭一碗冷水,蒼天為蓋黄土為席的日子,若是不出戰,不殺敵,便覺得自己如同廢人,更何況是這大敵當前之際。
      “在下雖非愚鈍之人,卻也終歸只是武將。”是他這幾日唯一說過的話。剩下的就是閉口不言。

      天漸明,方想到無法可想之處,一起身,“謔”地推開門便是一聲高喊,好似要將這幾日裏來受的悶氣一股腦的發泄出來。喊罷,神將定,卻看到庭中已坐一人,手擎白瓷茶盞,鳳眸半闔,氣定神閑,竟若剛才之事充耳不聞,一人遨於太虛之間。
      趙雲的目光落其頸上,觀其側臉,剛看清來者,確是這魏國太子,曹丕曹子桓。
      未及開口,那人搶先說道:“趙將軍這幾日可安好?”說罷,撂了杯盞,抬起頭,一雙眼直勾勾地往向他。
      “何來不好。”徑自走了過去,揀了他旁邊的位子坐下。
      曹丕並不惱趙雲的無禮,臉上也未有不快之色,但没接話,微頷首,將一盤食物推到趙雲面前,再看來那是一盤包子。
      趙雲愕然,心中先是一驚,之後便利落的拿來,囫圇的咽下,未有任何言语。
      曹丕打量着这人的一举一动,觉得甚是有趣。說其膽大也好,魯莽也罷,這個人的舉動總是令他出乎意料。無論是疆場上的身先馬前,出生入死,還是如今的毫不避諱,磊落坦蕩。
      看著眼前的人利落的打掃完杯盤,又開口問道:“趙將軍如此膽大,竟不怕這盤中之物內藏玄機?”
      “呵,縱是有毒,那又何妨?”趙雲擡頭看看眼前的不善來者,觸碰到那人的目光,就一瞬,又慌忙的別過頭去,“沒想到魏王太子也會為在下這區區一武將來替魏王做說客。”
      “哼…何以見得?”說着,拿起杯盞下呷了口茶,繼續道,“做說客不假,不過並不是為了你口中的魏王。”
      說實在,趙雲打心底裏厭恶眼前的人。不單是他傲慢的態度,故弄玄虛的語氣,他最難以忍受的是這人的目光。就是一瞬,他也能感受到那人眼中的的野心,欲求,還有一種深不見底的東西,讓他不寒而栗。想尽快結束這場對話,便没有應聲。
      曹丕看着趙雲驚慌中别過去的側臉,心下不覺一笑,接着上面的話題,又道:“我只不過來替自己做說客而已。”趙雲一驚,回過頭怔怔的看着他,“凡大任,有能者居之。趙將軍可在長坂坡一人能當百萬,這等人才留給别人豈不可惜。”頓了頓,看了眼一臉愕然的趙子龍,續道,“我曹丕,只為自己而活,便不在乎他人之眼光。至少,趙將軍,你,我不會拱手讓與他人,即便那人是我的父親。”言尽,起身走出囚困趙雲的小方院落,湮没了身影。

      之後幾日,曹丕每日清晨來此,照例是一盞清茶,兩個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說着話。趙雲仍是對曹丕無一絲好感,而且愈來愈摸不透這人的心思,也不知這人如此執着於己是為何事,只覺得一碰到他就會心煩意亂。一雙眼睛追着他總會讓他無處遁形,甚至於一瞬惶恐都會暴露無疑。梟鷹般銳利的目光,將他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偽裝外殼剥的一絲不剩。這樣的人任誰都會心生畏懼,即使是趙子龍也不例外。
      這日,曹丕並無如往日一樣擎着茶盞,臉上似笑非笑的看着趙雲從那一方屋簷下走出,而是將親自取回的豪龍膽立於趙雲的房門前,未等他起身便轉身離去。少頃,就來人傳趙雲去主帥的中帳。趙雲看了看立在門口的豪龍膽,心頭驀然升上一種奇異的感受。緊緊地攥在手裏,想起那人說過:“我與他們並不是同路人……”微微歎了口氣,昂首走出了大門。
      步入中帳,趙雲不由得環視四周,曹操高坐在上,武將謀士分列兩側,独独不見曹子桓的身影。
      “呵呵,這幾日委屈趙將軍了。不知趙將軍思量的如何?”高坐在上的人開了口。
      趙雲微微欠了欠身,回道:“在下曾經說過,我趙子龍雖非愚鈍之人,卻終歸只是武將。魏王如此大費周章,浪費在我一區區武夫身上,莫不是太不值得了罷。”
      “趙將軍莫要自謙。若還未思量好,再過幾日也無妨。不過,切莫意氣用事啊。”
      “思量便不必了,在下心意已決。我趙雲只身來到曹營從未想全身而退,便是多些時日也是徒勞。賣主求榮非吾所願,榮華富貴也非吾之志,在座各位不要再枉費心機。”此話一出,隱約聽到寶劍出鞘,磨牙切齒的聲響,趙雲當下把豪龍膽橫在胸前,又道:“吾雖在砧板之上,卻從未打算把性命交由你們處置。”言將落,銀槍橫掃,反手一推,正中門口侍衛心口,跟上幾步奪門而去。
      將士侍衛見此不由自亂陣腳,不是被繳了武器,就是被撂倒在地,趙雲趁機直殺至曹營門口。見有一高頭駿馬,大喜。飛身上馬,方勒住韁繩,卻不料這馬一個趔趄將趙雲連人帶槍摔在地上。隨後一絲冰冷貼於頸上。
      “趙將軍,莫在做這些徒勞之事了。”不用回頭,趙雲也知道這略帶粘重鼻音的話語出自誰之口。
      “曹丕,你這奸賊,居然還說與他們不是一路人!”没等趙雲把話没說完,曹丕就已徑自走回帳內。
      “哼,所謂金籠曹魏,不過是紙籠而已!”趙雲心頭起火,知是中了計,就這樣不管不顧,沖着那消失在簾內的藍色背影一句大喊,卻換來“帶下去”三個字。

      夜闌,趙雲独坐於庭中,想着白日裏的事,又是一陣焦躁。這個叫曹丕的男人對他的了解程度超出了他的想象,心下也暗暗責怪自己行事仍過於魯莽和幼稚。忽感背後一陣寒意,回頭卻見曹丕右手拿着無奏,左手提着豪龍膽站在他的身後。
      “曹賊,你又來作甚?”
      “呵,來證明我與他們不是同道人。”隨手把豪龍膽扔到趙雲面前,“没想到你這麼不願意留在這裏。”
      “任何人留在你這種人身邊都會覺得如坐針氈罷。”趙雲拾起豪龍膽側身而立。
      “哈,那便來戰罷。戰勝,我放你走,戰敗,你便任我處置。何如?”
      趙雲本不是坐以待斃之人,經曹丕這樣一說,覺得不妨一試,幹脆放手一搏。點頭應了,立刻提槍迎面向曹丕刺來。無奏的厲害他聽說過,雙劍起舞,虎虎生風,撼天震地,只不過身為將領的自尊和離開曹魏的奢望使他不得退卻。
      曹丕不慌不忙將無奏橫手一檔,化了趙雲的力道,又借力打力,翻身躍到趙雲身後。趙雲看着無奏從頸間劃過,心頭一緊,仰身長槍橫掃,正從曹丕面前掃過,割斷兩縷青絲。雙劍風生水起,銀槍荷星載月,借着竹影婆娑,悉悉窣窣間流瀉出兩個人的影子,有種昏黄的曖昧。兩個人爭鬥了百餘回合仍不見分曉,趙雲一急,看准時機直將豪龍膽刺向曹丕心口。曹丕竟也不躲,只用左手抓住趙雲的衣襟,將頭湊了上去。趙雲嗅到鋪面而來的酒氣,一驚,才發覺曹丕的臉距自己不過幾寸距離,而豪龍膽的槍尖離曹丕的胸口不過幾毫,攥着豪龍膽的手不禁一松,恰被曹丕逮個正着,嘴從趙雲唇上靈動的一晃,露出一個狡黠的笑,松開衣襟,一手搶過豪龍膽立在趙雲面前。
      “曹賊,你又使詐!”趙雲氣急,漲紅了臉,用手抹了抹嘴,揮拳便要打。
      “兵不厭詐……”看着眼前人這副模樣,他便笑了,笑得張狂,然後輕手接下了他的拳頭。
      無法可想,趙雲轉身躲回屋內。這種人他惹不起,不過躲他還是曉得的。
      “喂,趙將軍打賭輸了總要踐諾。你們蜀國,難道也如你般不守信用?”曹丕三步做兩步搶先擋住了他的去路。
      趙雲抬起頭,定定的看着面前這張張狂的臉,心知自己徹頭徹尾的輸了。按了按發脹的額頭,走回庭中,說了句:“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呵,將軍言重了。不過是陪在下喝喝酒便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瀟瀟雨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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