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同辉》丁森

4、004

　　睁开眼后，银乐十分担心自己以后还能不能安心睡个好觉。这两天每次醒来，眼前总是有人在围观他睡觉。昨晚醒来，是一群企图抢夺他号码牌的杂碎，今天醒来，是两个美男子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一个面若冰霜，一个面带微笑。

　　于是，银乐很快就忘了梦中带来的稍纵即逝的心痛，一脸呆滞地问：“没想到我睡相这么好看，竟然让你们二位深情观望？”

　　此话一出，顿时感到两个高大身影一僵。

　　尤其是神澈，为自己刚刚的行为万分后悔，提醒自己以后面对这样的奇葩不能再行事草率，以免自己被恶心到内伤。神澈没有理会银乐，板起身子往帐口走去。

　　叱尼亚一开始内心有些摇摆，但好在他也不是省油的灯，神色立马恢复平常，依旧是如沐春风的口吻：“你终于醒了，我们还担心你困在幻境魔法里出不来。”

　　原来刚才是中了幻境魔法？银乐心想。那么刚才见到的人事物，都是假的吗？可是看起来却那么真实……

　　“叱尼亚，你知道‘无尽之海’吗？”

　　“我从小游历世间，见过无数大海，但从未听说过有一处名为‘无尽’的海。”

　　看来真的没有什么“无尽之海”，刚才真的也只是一场梦而已。银乐心中失落。不过想想也是，现实生活中，怎么会有那么好看的人呢？

　　“你们打算闲聊到什么时候。”神澈冰冷冷的声音响起，“我们现在只有叱尼亚抢到的一组号码牌，剩下两天，我们必须还要夺取两组号码牌。”

　　“咦？”裹在睡袋里的银乐像弹簧一样弹起，“叱尼亚，你什么时候抢的号码牌？”

　　叱尼亚耐心地将昨晚的事情对银乐说了一遍。

　　“叱尼亚，你真是人狠话不多啊！”银乐啧啧称赞，不禁又想起昨晚对自己下手的一伙人，“早知道夜间行事这么容易，我们是不是昨天晚上就不应该睡觉，而去抢号码牌？”

　　银乐的话，引来神澈一声轻哼，只见神澈一脸倨傲：“我才不屑做趁夜打劫的宵小。”

　　银乐双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伸出了睡袋，一只手拍拍叱尼亚的肩膀，一只手直指神澈，她激动中带着兴奋地对叱尼亚说：“快上，他在骂你！”

　　叱尼亚：“……”

　　·

　　我叫鹤村。这个名字是信子小姐给我起的。

　　如今，信子小姐头朝下，倒在雪地里。她胸前流出的鲜血，染红了一片白雪。

　　信子小姐倒下前的最后一句话是：“鹤村，快逃！不要暴露真面目……”

　　而在她倒下的正前方，站着三名性格迥异的少年。

　　一名少年白衣笔挺，举手投足之间极尽优雅。只是他的眸中全然不屑，冷冷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另一名蓝发少年与白衣少年个头差不多，性格却与白衣少年完全不同。蓝发少年总是微笑着，说话也和风细雨。但不知道为什么，隐隐约约能感受到蓝发少年有一股危险的气息。

　　还有一名个头偏矮的灰袍少年，是三人之中最不起眼的存在。但他却是戏最多的，嘴里时不时蹦出惊人言语，叫人又好气又好笑。此刻灰袍少年也没忘开口补刀：“诶？她是死了吗？我们只是想最先遇到哪一组，就抢哪一组的号码牌，没想到第一个遇到的对手会这么弱啊……”

　　也不知道是信子小姐的血蒙蔽了我的眼睛，还是灰袍少年的话刺痛了我，总之体内许久不沸腾的热流突然灼灼燃烧，我整个人像是要由内而外地炸开。我看到灰袍少年的眼中流露出惊诧，似乎看到了什么怪物。而他一旁的蓝发少年无奈地扶额：“银乐，有时候说话还是看看场合吧，你瞧都把咱们的对手气变形了……”

　　我逐渐丧失五感，再也听不到对方在说什么。即将归于漆黑的双眼，在眼皮合上之前，最后望了一眼雪地里的信子小姐。这场景，似曾相识。只不过，那个时候，倒在雪地里的，是我。

　　三年前。

　　我被一群恶徒追杀。身负重伤，血流不止，好不容易避开恶徒，逃进雪山，最终筋疲力竭，头朝下，倒在雪地里，鲜血染红了白雪。

　　就在我即将失去意识前，我隐约看到一双草鞋，逐渐向我靠近。

　　冰天雪地里，什么人会穿草鞋？此人莫不是傻子……随后我便双眼一黑，完全没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竟然不觉得冷。

　　鼻腔里充盈着雪山的清新之气，身旁却是暖暖的。我睁开眼，看到自己躺在篝火旁。火光映入瞳孔，妖娆耀眼。难怪如此温暖，我想。

　　“醒了？”一张明媚的女人的笑颜突然出现，代替火光映入我的眼帘。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被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退怯，不料却从高处翻身掉了下去。

　　“啊！疼……”我忍不住喊了出来。

　　“你小心点好不好！”女人皱着眉头怪罪，“我好不容易包扎的伤口！”

　　经她提醒，我才想起自己有伤，顿时感觉更疼了。低头看向自己的伤处，已经被仔细包扎过。看手法，十分专业。

　　“你是巫医族的？”

　　女人听我这么问，似乎有些得意：“我不是。”

　　那你得意个什么——我没问出口。只听她大放厥词。

　　“曾经，我为了创作一部巫医族美少女和精灵族美少年的旷世绝恋，只身犯险，潜入了巫医族内部55日，学习到他们许多疗愈的精髓，尤其是在包扎伤口上，已经将此技艺掌握得出神入化！因为他们当时看我什么都不会，所以打发我去……不，是将包扎患者伤口的重任委托给我。于是我55日以来，夜以继日，包扎了无数患者的伤口，现在无论是大的小的，红的绿的，凹进去还是凸出来的，我都能将它包扎得整整齐齐！”

　　这个女人，果然是傻子吧……

　　但是，不像是坏人。

　　我犹豫着开口：“请问该怎么称呼……”

　　我话未说完，就被她接了过去：“你是想问我尊姓大名？”

　　我：“……”有人会这么说自己吗？但我还是点了点头。

　　她用食指一抹鼻下，似乎在酝酿着什么了不起的大事，然后她转过身去，双手叉腰，仰天大笑：“哈哈哈！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天的到来！”她又突然转过来，面朝我，双目炯炯有神地说：“听着，小子！”

　　我被她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势震慑，立马放好双手双膝，身体坐直，等待她发话。

　　“虽说做好事不留名，但是看在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

　　“那个……”我小心翼翼地举手，“其实我也没那么想……”知道。

　　最后两个字，在我看到女人犀利的眼神后，硬生生吞了下去，改成以下这句：

　　“对不起，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的尊姓大名！”

　　“嗯！”女人继续她的表演，“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我不介意告诉你！我叫藤枝信子！人称信子大侠！”

　　“……”我叹了口气，“那么我就称呼你，信子小姐吧。”

　　我一时贪玩，擅自偷偷脱离队伍，转眼就不见我的族人，这才招致恶徒追杀。从我这里，无法单线联系到我的族人。从小到大，族人都告诉我，族人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归宿。而如今，我失去了归宿。我，无家可归。

　　信子小姐看上去大大咧咧的，也不知道怎么就看出了我的窘境。她朝我伸出手，问我要不要跟她一起走。我十分无奈地接受了。

　　后来，我才知道她是一名游历作家。创作内容五花八门，人物也奇形怪状。但只要她乐意，就能够凭借一腔热血，到各处去采风取材。

　　我不过是想要找一处安静的地方待着，但自从跟了信子小姐，我便越发居无定所，颠沛流离。

　　要么被圣猫族的人当成色狼，追了我们十米便被抓到，倒吊在树上一整宿。但其实只是信子小姐好奇为什么圣猫族人能跑得那么快，忍不住摸了圣猫小姐姐的腿一把……跟在信子小姐身旁的我自然被当作同伙。

　　要么信子小姐偷来了木源一族培育的新品种，声称是能令魔力大增的果实，结果吃完后魔力没有大增不说，还让我们一天之内上吐下泻整整100次！！！后来在市面上看到木源族人在卖和果实一模一样的恶作剧品种，标名为“送给你最讨厌的人”！

　　要么信子小姐心血来潮，想亲眼见一见传说中的魔宫长什么模样。于是在百年一遇的魔王选妃中，不怀好意地盯着我，跟我说：“鹤村，报恩的时候到了！”

　　于是，我被梳妆成女人的模样送去选妃……我可是顶天立地的男人啊！只是个子矮了一点，怎么能忍受这种屈辱！

　　“信子小姐，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选妃，你才是女人啊！”

　　信子小姐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我可是良家妇女！怎么能被老色鬼玷污！？”

　　“那么我就可以了吗？！”

　　“你是男子汉啊，男人和男人之间能发生什么！”

　　……

　　魔王陛下亲政万年以来，虽然国泰民安，各方势力不再动荡。但是魔王陛下好色一事，一直被世人诟病。每百年就要选妃一次，选的都是天姿国色的女子。不仅如此，但凡是魔王陛下看上的女人，无一不被掳进魔宫，成为他的爱妾。魔王亲政万年，又行踪神秘，都传说他已经老得白发苍苍，走不动路，却好色。因此信子小姐总爱私下里骂魔王陛下——老色鬼。

　　好在，帮魔王陛下选妃的官员，看了脸上色彩斑斓的我一眼，就立马像见了鬼一样把我打发走了。虽然接下去我还要忍受信子小姐在我耳边碎碎念：“不争气啊不争气……”

　　有时候信子小姐也会大脑抽风，终于像个正常人一样不再上蹿下跳，东倒西歪。而是悠闲地躺在沙滩上，漫无目的地望着大海。信子小姐看我正向她走来，朝我挥挥手，示意我坐到她身旁。

　　“信子小姐，这片大海真美啊。”我不禁感叹。想必信子小姐现在的感受和我一样吧。活着，能这样静静地眺望远方，是多么美好又惬意的一件事情。

　　“鹤村，你说，大海的尽头，是什么？”

　　信子小姐怎么了？今天的眼神如此多愁善感，还问出了她平时不会思考的问题。

　　罢了。我摇摇头。别看信子小姐平时一副惊天地泣鬼神的模样，其实她也是有温柔细腻的一面的，否则她怎么写出那么多令人喜爱的小说呢。

　　我笑着回答：“大海的尽头，是每个人的归宿吧。”

　　我绞尽脑汁，才想到这个答案。却看到信子小姐的肩膀在不停地抖动。是啊，我从来没有听信子小姐提起过她的家人，难道信子小姐也有一段不愿记起的过往？

　　我好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不好意思地伸出手想要拍一拍信子小姐的肩膀：“信子小姐，你别难……”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伸出去的手顿在半空。如果我耳朵正常，刚才听到的，是一连串笑声？

　　只见，信子小姐原本躺着的姿势，慢慢地站了起来，同时伴随着大笑不止，此情形令人毛骨悚然。随后她伸出一只手，直指大海，咆哮：“大海的尽头！是本信子大侠的征途！天下之大，没有本大侠到不了的地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对不起，我错了。信子小姐还是那个我熟悉的信子小姐。她不会变。

　　我并没有意识到，我的嘴角在上扬。

　　啊，信子小姐，你说，我们如果没有来参加这个魔士选试，那该多好。我们如果一直在世间游历，那该多好。这样，你就不会死。我也不用，显露真身。

　　“叱尼亚，你看到了吗！那个小矮子长出翅膀了！”银乐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难道他是精灵族？！”

　　“精灵族的翅膀薄如片雪，轻得像透光的云。这个小矮子的翅膀有血有肉，厚的跟鸡腿一样，肯定不是精灵族，倒像是兽族……”叱尼亚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魔龙！”

　　一直保持沉默的神澈也低声道：“传闻龙族已经灭绝，怎么会出现在魔士选试……”

　　“灭绝？”银乐疑惑道，“龙族为什么会灭绝？”

　　“因为世人的贪婪！”鹤村的声音响起。只是他的声音不再是少年音，而是变得浑厚、低沉，这声音确实符合会从一只巨兽体内发出的。此刻的鹤村，已经恢复了龙族的容貌，一只四肢健硕，身体庞大，脊背上长出两张翅膀的巨大魔龙！

　　这个变化对于银乐而言，就像是原本一马平川的草原，突然盖起了高楼大厦，原本的平视变成了仰视。

　　鹤村俯视着三名少年，然后看向信子小姐，心中暗自自责。对不起了，信子小姐，没能遵守与你的约定。鹤村的脑海里是那日被追杀的情形。鹤村从小在龙族长大，一直听长辈说起外界在捕杀龙族，为的是得到他们的龙骨，龙骨有增长百倍魔力的功效。鹤村一直不以为然，直到真的遇上了，才知道世人有多么贪婪！

　　只有信子小姐，在他身负重伤时，没有对他下手，反而救了他，还千叮万嘱不要暴露真身，以免被人盯上。一旦暴露真身，下场很可能就是剥皮剔骨。但是现在，鹤村觉得自己必须要恢复真身，替信子小姐报仇！即便这一场的决斗会输，即便结局是死亡。

　　鹤村发出魔龙的咆哮，光是声波便已形成强烈的压力，如狂风向三名少年袭去。随后他张开龙口，不断冒出热流，逐渐形成一个迅速旋转的火球，朝三名少年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