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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番外-假如爱是全部 ...
As Love Means Everything
01.【8点钟的客人】
“又下雨了。”恋次说。
一角站在一旁,看着恋次戴上全黑的机车头盔。那玩意儿从背面看过去几乎呈球形,仿佛凭空豁开的空间黑洞。
“最近刚好赶上梅雨季节,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一角说。
恋次一面调整头盔位置一面从下面拽出被卡住的头发,鲜红的发束穿过‘黑洞’一泻而下,坠落在空气里,迎风而动。然后他拉下塑料做的防护罩,隔离表情:
“说起来,为什么外卖都要由我送,你明明呆在店里闲得都要生蛆了,弓亲还真是偏心。”
一角撇撇嘴,“他是挺偏心的,老说客人只要看到我这颗光头就会吓得吃不下东西,却从来不抱怨你身上乱七八糟的刺青。要我说……”他略作停顿,恋次正在踩油门,突突作响的排气管夹杂着细雨冲淡了话音。
“说什么?”恋次回过头。
“要我说,”一角提高嗓门,“客人看到你的刺青才会真的倒胃口哩。”
恋次笑起来,8颗牙齿排列整齐,穿透防护罩在昏暗的天光下微微发亮。
“滚蛋!”他说。随后驾着机车扬长而去,轮胎在地面拉开一道长长的弧形水印。
经营寿司屋并非弓亲的提议,自然也不是一角的,虽然两人在店里嚣张的模样一个赛一个似老板。真正的老板是更木,他出了钱,他租下了地皮。但是他从来不在店里出现。厨房包给了一角,客人甩给了弓亲,恋次只能沦落到当外卖小弟,在整个城市走街串巷,顶风冒雨,运气不好时还要偶尔披星戴月。
有那么几次,他对一角和弓亲说:我们换一换。你们负责送外卖,而我负责切寿司、或者联络客人。
每到这时,弓亲便会两手一摊,丢下他和满桌的备忘录及联络簿。电话铃一整天都响个不停,而他手忙脚乱,找不到一秒钟的间歇来多喘一口气。
“生意太好也是件令人烦恼的事。”
他在事后抱怨道,而弓亲只是笑。
“没几个堂吃客,基本都是外送和打包,你的运气已经很好了。不然……”
至于一角,他只站在厨房外看了1分钟,就决定放弃。他缺乏那样精准的手艺,也不具备如此的速度。
“所以,结论就是:我除了跑跑腿,什么也做不了。”
一角拍拍他肩膀:“至少你还会跑腿,车也开得又快又好。而且有很多客人都喜欢你。”
他挥开一角的手:“去!明明是喜欢你做的寿司。”
有时,他也会问一角和弓亲:“我们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原来的样子不好吗?”
弓亲嗤之以鼻:“你指原来的什么样子?在泥地里打滚的样子吗?”
他笑。
这倒是句大实话:他们的确经常在泥地里打滚,不光自己滚,还时常拖上别人。如果‘别人’拒绝,那么他们并不介意推那些人一把,用上各种手段——拳脚、棍棒。不过没有刀具,刀具是禁止的,因为更木不喜欢那样——直到‘别人’自动跪倒在地,开始求饶。
那时的他们没有对手,那时的他们是每一个人的上宾。但是这种生活方式在某一天蓦然终止,如同被剪子剪断的胶片,如同一部电影突然遭遇定格。
是谁导演了这一切的发生?
谁都有可能。
或许是一角被打碎的那6颗臼齿,或许是弓亲那脱臼了7次的手臂,更或许是他自己:骨折、拉伤、内出血、外出血;痊愈,而后反复,不断循环再循环。
弓亲说:我觉得现在这样的生活挺好的,不用每天跟人打架,不用担心哪天走在路上被不知道什么人捅死。
一角说:我没所谓,反正现在我忙得没时间想以前了。只要有地方睡个好觉,怎么都行啊。
恋次说:……
他觉得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说不出来只好靠做些什么来弥补:他会开机车,水平也不错,速度快行得稳,所以最终他变成了寿司屋的送外卖小弟。
恋次把机车拐过一个弯,滑入一条通往捷径的小巷。巷子很窄,两旁的路灯灯光昏暗,其中很多盏早已失明,不再发光。但他开惯了,开起来完全不存在阻碍。最后,他在巷子另一端的出口再次打弯,停在一所校舍的后门。
这座校舍是个综合性学院,涵盖了初中到高中所有的年级。操场很大,教学楼很高,林林总总,再算上一些辅助设施,规模可以称得上庞大。而在这个规模庞大的校舍边缘有一座不起眼的小建筑,每天晚上8点整,恋次都会光顾这里。
这里有他们店的一位常客,他会在每天晚上的7点半准时打电话至店里订购一份外送餐,餐点的内容相同,要求也相同——三文鱼手卷一份,8点送达。久而久之,这已经成为了店里的习惯。一角会在7点半前把手卷做好,弓亲则主动调整所有8点整的外送订单:或推迟,或提早。
恋次也已经习惯在每一个夜晚拐入一条昏暗的小巷,而后急速拐出。他逐渐开始把这项行为视作是一种乐趣,他喜欢这条迷你小巷,喜欢它两旁明明灭灭的微光,他甚至也喜欢这座夜幕下的校园——虽然在学生时代,他不曾喜欢过这类地方。
他几乎喜欢这所有的一切,除了这位客人。
现在,这位客人正打开房门。他比恋次要矮上半个头,一头黑色中长发,随意垂落脑后,低头时发梢会不时扫过肩膀。他的眼睛也是黑色的,不说话的时候看上去宁静温和,说话以后却变得冰冷坚硬。
他对恋次说:谢谢。你的钱。说完便接过他手上的东西,退后一步合上门,整个过程不超过40秒,天天如此,从不例外。
他不会说:你好。也不会说:晚上好。他甚至不说‘再见’。从来不说。
虽然他会说谢谢,但也只剩下谢谢而已。
“他叫什么名字?”有一次弓亲问。
“谁?”
“那个只说谢谢的8点钟客人。”
他乐坏了。
“你和一角这样称呼他?”
弓亲冲他丢白眼:“一角才不管客人叫什么哩,他只管一天要做多少个寿司。是我想出来这么叫他的。”说完他又问了一遍,“他叫什么名字?”
“唔…我怎么知道。”
这回弓亲冲他丢去一个鄙视的眼神,那眼神仿佛在说:送了那么久的外卖,连个名字也打听不出来真是白送了。
恋次觉得很委屈,更多的是不服气。于是他说:“虽然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但姓什么还是知道的。”
“哦?那他姓什么?”
他姓朽木,也许他的个性也同他的姓氏一样,冥顽不灵,虽朽木而不可雕。
弓亲哈哈大笑。
“亏你想的出来,恋次。”弓亲说。
恋次没有答腔,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其实我见过他,在很久以前。”
弓亲抹了把眼睛,他还没笑够,肩膀上下抖动,喉咙里则不时迸发出笑音。
“很久以前是多久以前?”他问。
恋次想了想,“我们还在长野的时候,市丸银的诊所还在营业的时候。”
弓亲立刻就不笑了,“那还真的是很久以前了呀。”他转眼看向门外,“我们来这儿有多久了,恋次?”
“1年左右吧。”
“是吗?感觉上却像是过了10年。你是在哪儿遇到他的?” 弓亲问。
“遇到谁?朽木?”
“对。”
是在哪里呢?
他知道在哪里,可他突然不想说。
于是他撒谎:“时间隔得太久,我早给忘了。”他说。
02.【阶梯、落叶与风扇】
朽木觉得自己最近的生活堕入了一个怪圈:他按时起床,准点上班;工作勤勉,效率瞩目,却总是无法如愿准点下班。他喜欢在每晚的8点,坐在自家客厅里,一面吃着晚饭喝着热汤一面收看当天的新闻播报,但自从他荣升为这个该死的研究室的室长以来,上述行为早已变作一种奢望。
现在的每晚8点,他总是在外卖寿司手卷与自泡茶包的固定组合下将就度过,同时与之为伍的还有没完没了的工作——总有这样或那样等待完成的事情争先恐后的冒出来,打乱他的计划,阻挠他早归的脚步。
他的下属空鹤提议他:当没看见就好了。
“……以前浦原老大就这样,你不可能妄想在一天之内把全部事做完,你只能挑选一部分,今天内必须完成的,然后解决它们。”
他蹙眉,“原来浦原以前竟是那么干的?”
“不然呢?”空鹤反问,她张开手指,欣赏着自己今天新涂的指甲,“浦原老大还经常说:明天能做的事我们绝对不要放到今天来做,今天可以做的呢……唔…也要尽量拖到明天去做。这样的话……”
——才能保证每一天的生活好质量哟!
“够了!”他打断下属。那个叫作浦原的男人总喜欢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那些话听起来常常与某些广告用词不谋而合,完全不负责任。他有时甚至怀疑那个男人根本就不知何为责任。现在,他总算明白为什么那个人以前每天都看上去游手好闲,而他自己却要刻刻忙个不停。
学生时代,教室的角落偶尔会被某些毫无意义的东西侵占:废纸、扫除用具、知名不具的破书本,有一回甚至还有一台摔坏的旧式收音机。没有人在意这些东西,如果这些东西阻碍到了前进的脚步,那么大家会自动避让。
除了他。
如果那些东西阻挡了他的脚步,那他一定会停下来,把它们清理干净。那台旧式收音机就是其中之一。他甚至还把它抬进社团办公室,花了近半个月的时间,使它重新得以运作。
“这实在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他社团里的某位同伴说,“没人会在意这种事情的,你只需要当作没看见然后绕过它就可以了。”
对此,他持不同意见:“我没有瞎,怎么可能看不见。”
“哎呀呀……”他的这位同伴叹息道,“那你可真是一个大傻瓜,白哉君。”说完,同伴支起一只手,托住自己略微倾斜的头颅,银色的额发顺着额角滑落,遮住了满含笑意的眼睛。
“那你也一定无法忍受这类事情吧。”同伴问。
“什么事?”
“单格数的阶梯、秋天的落叶、转到中途突然固定方向的风扇。”
的确无法忍受。他想,但他没有说。
同伴看上去很开心,眉眼平行,嘴角弯出一轮愉快的角度。
“啊啊……居然都猜中了吗?”
朽木保持着沉默。
“不说话就代表肯定了咯。那么这个呢?”同伴冲他伸出手,手掌打开,每一根指缝间都落进一束午后金色的阳光。
“这个什么?”他问,不明所以。
同伴随即合拢手指,他的世界顷刻漆黑一片。朽木感到有什么东西贴合在自己的嘴唇之上,触感柔软而潮湿。他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但其中一只手已被对方牢牢握在手中,另一只则仿佛失掉知觉,飘荡在虚空里。
他在一片黑暗中感受这个亲吻。他想说暂停,但他说不出来。他舌头与嘴唇的控制权已被对方夺走,他甚至无法正常呼吸。而当他终于夺回这一切的控制权以后,他听到对方在他耳边问:“这个呢?也讨厌吗?”
随后他的世界重归光明,对方依然好整以暇的坐在他对面,支着一只手,托住自己略微倾斜的头颅。
“不说话?那就表示很喜欢咯?”对方说。
“够了,银。”他打断他。
他一点也不喜欢。他想,但是他没有说。
关于和市丸银的事,朽木觉得:都是由容忍开始的。他从一开始就容忍了对方的一切,所以到最后难免感觉疲累,不论精神或□□。
对于这个结论,市丸只是笑笑:“于是你想说的其实就是:这一切不过是逢场作戏,对吗?”
他想否定,但最终决定默不吭声。
6年的情感纠葛蕴含了许多东西,而爱永远只占其中的一小部分。
“爱毕竟不代表全部。”他说。
这句话无可指摘,市丸也颔首赞同。
“没错。那么再见?”
“再见。”
一切就此结束。简单轻易的仿佛一个漂浮在空气中的气泡,挥一挥手,即刻消失。但仍有一些东西残留了下来,它们游荡在记忆的缝隙里,在你睡梦深处悄悄探出黑色的手把你牢牢抓住:单格数的阶梯、秋天的落叶、转到中途突然固定方向的风扇。朽木经常梦到这些,即便当他从长野那块落败的阵地逃离,来到轻井泽这块崭新的不毛之地,这些碎片依然会不时在他的梦里崩落,满地皆是,令他手足无措。
最后,他找到一个异常简单的方法来麻醉自己。他俯首于工作,很快他觉得自己好了很多。他也如愿以偿获得了晋升,只是如今,他又有了新的麻烦。
套用他下属之前的那句话:你完全可以当作没看见。
但他是朽木,所以他一定会说:我又没瞎,怎么可能看不见。
他有了麻烦,于是不论他愿不愿意,他都必须面对它:他的自尊不允许他一再逃避。
这个麻烦会在每晚的8点准时出现,手里提着他所订购的外送晚餐。这个麻烦是一个红发青年,他的脸上与身上开满了黑色的荆棘形状的刺青。朽木不知道他的名字,也没有兴趣知道。他曾经是市丸诊所里的常客,每一回鲜血淋漓的出现,而后一瘸一拐的离开。如同一条游荡在都市与人抢食的野狗。
也许即便到了现在,他也依然在游荡。在每一个夜晚,游荡着给他捎来一份晚餐。不是免费,但远远比免费来的要好。
每次看到这位青年,有关市丸的回忆就会铺天盖地蜂拥而来,即便每一次他都速战速决,那些回忆依然会顺着未关牢的门缝爬进来,爬上他的身体爬进他的灵魂,令他动弹不得。他想过要彻底隔离这种骚扰,非常简单:只需改拨一个电话,或者干脆不拨电话。但他喜欢这家店里寿司的味道;他也喜欢准时;这位青年虽然伴随麻烦而来,但他并非麻烦的根源;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他的自尊不允许他一再逃避。所以他依然在每天晚上的7点半拨打同一个号码,唤来同一个麻烦。
今天是第21天,朽木觉得自己已经开始逐渐习惯于应付这项麻烦了。他甚至还学会了在青年出现以后,在自己的脑中略开小差,并且在那些讨厌的回忆爬进门缝以前,把大门关紧。
现在是7点58分,再过2分钟,那个人就会敲响自己办公室的大门。如果竖起耳朵仔细聆听,你或许还能听到他机车发动机运转的声响,以及他厚重的皮靴踩在楼梯上踢踏作响的回音。
朽木尝试着聆听,但他什么也没听到。8点到了,没有人敲门。他站起来为自己泡了杯茶,然后一边看着工作数据一边继续等待。
8点10分,8点半。9点,9点半。
9点45分的时候,朽木关上电脑,拔掉了总机的线路,整理东西准备下班。大门突然被敲响,他打开门,青年站在门外。
他的脸被不知名的利器刮破,渗着血丝,一只手不自然的下垂。
“对不起。今天来晚了,路上出了点事。”青年说,“今天不收您的钱,如果不嫌弃,还请把东西收下吧。”
朽木这时才发现,青年的另一只手牢牢护在胸前,这是一个防备性的动作,偶尔也兼顾了守护的含义。青年伸出护在胸前的手,在那只手中握着他今天订购的外送晚餐。
03.【伤】
“怎么回事?”朽木问,他一手搭在门把上,以便随时关门。
“天雨路滑,车开得快了点。所以就……不小心摔了一跤。”门外的人说,他红色的长发拧作一团,仿佛正在融化一般不停往下淌着水。
“不,我问的不是原因。”朽木透过门缝打量对方不自然垂落的手臂,“我问的是你这只手。”
“所以说…摔跤……”
“骨折?脱臼?”朽木打断他。
“脱臼。”
房门霎时大开。
“进来。”
“哎?”
“进来,然后把门关上。”朽木说,说完他往一旁靠了靠,方便眼前的人进房间、关门。
“那么……您订的寿司…”
“不要了。”
“不要?”
“对,”原因简明扼要:“时间晚得太多,订单取消了。”
随后,朽木让对方坐进自己办公室的椅子里,撩起他的袖管,左右转动他受伤的手臂。
“疼的是哪个角度?这还是那?”他问对方。
得到回答以后,他冲某个方向集中使力,伴随着一阵奇异的声响骨节得以顺利复位。他起身,去一旁的洗水池前清洗双手:“剩下的小伤你自己也能处理,我要准备下班了。你可以走了。”
对方依旧坐在椅子里,满脸惊愕。
“你可以走了。”朽木重复道,一字一顿。
对方这才缓过神,一副如梦初醒的表情:“非常感谢您的帮助。”青年慢慢的说。
“不必。”朽木回绝道,他在一块干燥的毛巾上擦拭自己被打湿的双手,“如果不介意,我现在就要关灯锁门了。”
“当…当然!”
青年从椅子上一跃而起,过快的速度牵动了身上的伤口。他轻轻嘶了一声。
“如果可以的话,”受伤的青年说,音色低沉,“可否告知……”
“我的姓名?”
一个点头。
有那么一瞬,朽木涌起一股冲动想反问青年:你不都已经知道了吗?在市丸那个狭小的诊所不断徘徊的日子里,难道就从没听说?但他克制住了,他告诉青年自己的名字:朽木白哉——腐朽的朽,树木的木;白夜的白……
青年紧接上去:白夜的夜?
不,不是夜。他更正,是哉。
青年一脸茫然:也? (注①)
他于是索性把那个字写在纸上。写完,他让青年自己过来看,青年小心翼翼的凑近来,但不敢凑得太近。
“是这个——‘哉’,现在你清楚了?”
青年点点头:“清楚了,谢谢您。”
回到店里时,已经过了11点。弓亲依然在等着,当看到恋次脸孔与身上的伤痕时,他并没有显现出过分吃惊的表情。
“这些可不是摔出来的。”弓亲说。
“对,不是。”恋次回答,他甚至连脚上都伤痕累累。
“谁的杰作?”
恋次小心的从机车座上爬下来,速度缓慢,以免牵动伤口。
“不认识的家伙。”他说,而后‘啪’的一声熄灭了车灯。
“为了什么?”
“就是不为什么才会这样,这个你应该再清楚不过了。”
“话虽如此…”弓亲说,他审视着恋次脸上的那道刮伤,血迹已经凝固,只留下一道深红色的划痕,仿佛什么人用红色的记号笔在那里随意划过一根线:
——这里是我的地盘……
通常事情就是这样:暴力、斗殴往往仅为彰显自己的势力与领域。但那些人又是凭借什么来挑选有可能挑衅自己的对手呢?
有时凭直觉,有时凭情绪,但更多的时候则什么也不凭。恋次的发色很醒目,额头与身上的刺青很嚣张,所以不论他做什么,哪怕仅仅只是站在那里也会引起某些特别人群的关注。
“你还手了吗?”弓亲问。
“如果还手了,我还会受伤吗?”
弓亲不禁失笑,“那一定忍得很辛苦吧?”
这个多此一举的提问得到了一个意料之中的鬼脸。
“废话!”恋次说,“那些拳头招呼上来的时候,我费了好大劲才没让自己躲开。揍人的时候就更别提了,那点力道简直跟没吃过饭似的。”
“但看起来可真吓人。”弓亲伸出手碰了碰恋次身上的伤,某些地方看不出有伤,但手指抚过那里时恋次会不由自主绷紧眉头。“过几天恐怕看上去还要更吓人些,淤痕会冒出来,到时候你恐怕连这个门都出不了。”
“谁说我出不了。”恋次对弓亲擅自定下的结论感到不满。
“我。”弓亲回答。言毕,又打了个哈欠。“一角怎么还不回来?”他说,同时看向墙上的挂钟,时间已经将近凌晨。
恋次这才发现空荡荡的店铺只有弓亲一个人,“一角呢?”恋次问。
“替你送外卖去了。你走以后,又来了几个外送单。”
恋次转身望了眼门外:“还在下雨呢,一角前辈大概路上耽搁了吧。”
顶灯在俩人头顶的正上方播下白光,一片阴影停留在弓亲脸上,如同一块小小的污垢。弓亲立起指尖,不断击打桌面,敲击声错落有致却仍不乏零乱。他看上去有些疲倦又有些无聊。
两个人相对而坐,沉默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弓亲开口:你去睡觉,我来等。
恋次只接了一句:还是我来吧。
弓亲就扬起了手,神情仿佛在赶苍蝇:“去去去,伤员不要逞强。我还指望着你快点好起来继续做生意呢!”
最终,恋次听从劝告,挠着头上楼睡觉,爬了两格楼梯后才察觉不对劲。逐又探下脑袋问:“你刚才是不是说我暂时不能外出?”
弓亲连头也没回,光留给恋次一个背影:“对。”
“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恋次为自己辩白,“这点小伤我睡一觉就能好。”
“你没有我有。”
“什么问题?”恋次茫然。
弓亲回过头:“太难看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有损我们店铺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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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夜、也、哉,三者在日语中的读音都为——Y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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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蝇与尘】
“有损店铺形象?亏他想的出。”一角放声大笑,他指间夹着一支未燃尽的烟头,不抽的时候陆续有烟灰滚落下来,在桌面堆积。最终叠出一座微型的小山丘。
恋次刚醒不久,还在吃早餐。
“弓亲前辈呢?”
他问,同时抬头四顾,被一角一个巴掌打下去。
“吃饭的时候就好好吃饭,不要东张西望,笨蛋!”
弓亲不在店里,这就是一角为什么能够有恃无恐的原因。恋次低下头继续吃他的早饭,一角抽完了烟,把烟蒂掐灭在一边的易拉罐里。
易拉罐里还剩半罐果汁,恋次见状大叫:“那是我留着吃完早饭喝的,混蛋!”
一角满不在乎:“这罐玩意儿昨晚就在这儿了,要喝干嘛不一口气喝光?”说着,他把其中一只眼睛贴到罐口的孔眼上朝里张望,“瞧,还有一只被淹死的虫子呢。”
“胡说!”恋次一把抢过果汁,“哪里来的虫子!”
一角伸出食指,“喏,这里。”他说。
但果汁罐的孔眼太小,而一角手指略粗,恋次顺着他的指向什么也没看到,果汁罐里黑乎乎一团,仿佛一个遥远而独立的黑暗世界。
“算了。”恋次说,他暗自决定早饭结束后就去冰箱里偷一罐啤酒。今天他被特别准许休息,有足够的理由犒赏自己一番。
一角没有洞悉到恋次的这种想法,也没有注意到恋次重新愉快起来的表情,他不是弓亲,观察力不够敏锐,并且容易被分散。此刻,他正望着门外的景象,神游四方。
门外是一个大晴天,阳光普照,连带背阴的店堂里也格外明亮。更木当初为店铺选址时,特别强调要找一个背光的地头,得到了弓亲与一角的一致赞同。他们都不习惯阳光,因为他们昼伏夜出;他们也不喜欢炎热,因为高温带来焦躁。而焦躁则携带着更负面的事物而来:挑衅、争端、丧失理智以及肆意破坏。他们宁可黑暗与冰冷,那样更安全,并且方便避人耳目。
不过由此也引来一些别的问题——店铺开张之初,生意很糟糕。个中理由不言而喻:没人乐意来黑漆漆的店堂吃东西。最后经弓亲提议,开通了外送业务,情况算是改善许多。如今每到饭点,也有三三两两的老顾客愿意上门了。
现在是上午8时,距离正式开店还有2个半小时。拿来放松身心略显奢侈,但活动活动筋骨为开店做准备则刚刚好。一角从座位里站起来,伸了回懒腰,打了几次哈欠,便一猫腰钻进厨房,开始为新一天即将到来的战争积极备战。
弓亲多半又去大肆采购了,不到开店前一分钟绝不会回来。
恋次倚在一旁,百无聊赖的看一角四处折腾。脱臼的手臂刚刚复位,还无法同往常那样活动自如,更不能提重物,所以他吃完了早饭,便开始无所事事。
一角忙着把冰柜里的蔬菜拿出来切片,一转身瞄到了站在门边的恋次。
“你站在那儿干嘛?当门柱啊?快点滚过来帮忙!”
恋次抬起受伤的手,“我现在是伤员。”
“伤员怎么啦?伤员就不吃饭了吗?你刚才早饭吃得不挺起劲嘛,既然吃了饭就别想偷懒不干活儿,滚过来!”
“是是是,需要我做些什么?”
“帮我把冰柜里的鸡蛋、豆腐、还有腌萝卜拿出来。”
鸡蛋搁在冰柜正中间的蛋盒里,最外那层,一眼就能看到。豆腐则在靠近下层的格子里,腌萝卜令恋次费了好些神。他拿眼睛把冰柜上下里外翻了好几遍,最后投降:“腌萝卜在哪儿?”他问一角。
一角早把切过的时蔬码得整整齐齐,此时正撩着袖子在淘米,听到恋次这么问,明显有些无力:“上层,最上层的里面。”
恋次便把冰柜的最上层又捣鼓了一番:“没有啊。”他总结道。
“你是笨蛋吗?”一角终于爆发,他关上水喉,连手都没擦干就赶来证明这一点。前后不超过十秒,他就变戏法一样从最上层把传说中的腌萝卜给拽了出来。腌萝卜装在一口不大的瓷瓶里,瓶色略深,很轻易就能淹没在阴影里。
“抱歉,找的时候没注意。”恋次说。
“算了。”一角叹气,他也像昨晚的弓亲一样冲恋次扬手,神情仿佛在赶苍蝇,“既然帮不上忙就给我好好休息,早点把伤养好吧。”
我是苍蝇吗?恋次想。
也许是,也许不是。
他重新跨上楼梯,回到自己那个灰暗狭隘的小阁楼。
晴天的阁楼狭隘,但不灰暗。阳光透过天窗在阁楼的地板上踩出脚印,一方连着一方,整齐划一闪闪发光。恋次紧贴其中一方躺下。头顶有细细的微尘连成一片,在阳光下跳舞。它们有彼此才能意会的节奏,彼此才会知晓的阵形,宛如一条浓缩的银河。
眩目的光亮令恋次忍不住闭上眼睛,他习惯性地抬手去遮那道光,却发现自己的手里早已有了东西。他睁开眼,才明白那不过是一罐果汁。开了封,如今只剩半罐,里面还混有之前早餐时一角点进去的烟头与烟灰。
我拿这个做什么?恋次丢开果汁,继续躺在地板上,凝视眼前的银河。
他想象自己是这条银河中的一员,自己也在里面跟随节奏一起舞动,但他不知道终点在哪里,更遗忘了自己的起点。
我又为什么要想这些?
恋次感到烦躁,索性挠起了头发。起床时,他把头发梳得很整齐,还用皮筋束成一束,现在虽然没散开,但也早已凌乱不堪。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现在的行为,所以他大挠特挠。从发根挠到发梢,再从发梢重新挠回发根,最后,他挠到了头皮,挠到了深深躲藏在发丛间的那块陈年旧疤。
伤疤的形成究竟为利器抑或钝器所致,事隔久远,恋次早已知之不详。但伤口造成后的疼痛他记忆犹新,自然也没忘记那时自己的视野被染成了一种怎样的鲜红。他试图透过那层红色去观察世界,却发觉世界整个变了样:天空、大地、人群,声音。
不久,痛感削弱,晕眩与寒冷成为主导,他开始虚脱并逐渐感到无力。他竭尽最后一分气力,爬上了一块石阶,半躺在上面边发抖边等待着天明。
石阶是市丸诊所大门前的石阶,共有三格,每一格都既宽且长。恋次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所躺的是第二格;天明则是在很久以后才到来,这份记忆恋次也无法准确捕捉,甚至连当时究竟是白天还是夜晚都无法肯定。后来,他再度回忆这一幕,认定一切都是红色在作祟:鲜红的视野在改变了世界的同时,也模糊了白昼与黑夜的界限。
现在,恋次仍然记得那块石阶的冰冷与坚硬,记得自己对于白昼到来的那份渴望。所以当然,也就不会忘记朽木白哉的突如而至。
朽木这个姓氏恋次一直不喜欢。如今得知了名字,终于感到满意——这是一个同他本人很合衬的名字:简洁、清晰、容易辨别,时而还有锐利的一面。如同切开黑暗的利刃,如同撕裂云层的闪电。
他也撕裂了恋次那个鲜红、扭曲的世界,为恋次再度回归现实世界竖起了一座醒目的道标。
恋次翻了个身,背冲阴影,脸陷在阳光里。
有一回,他告诉一角:像这样躺在阳光底下,就可以嗅到太阳的味道。随后被一角大肆嘲笑,事情捅到弓亲那儿后,逐升格为群嘲。
但太阳的确是有味道的。他争辩。
晒过的被子、枕头,织物,都会留下阳光的味道。
弓亲挠了挠头:那是物体本身的味道,在经过太阳暴晒以后彻底挥发出来了而已。就好比水垢淤积的地下水管,产生铁锈味的不是水,而是铁。
有就是有。他坚持。
弓亲和一角表示无奈:好吧,有就是有。随你怎么说。
他们把他当成个固执的孩子一样哄,但是他们都错了。恋次想,阳光的确有属于它自己的气味。他嗅到过:在他成功摆脱那个红色的世界以后,在期待已久的白昼最终降临之际。
他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条薄毯。那时是深秋,房间的窗户半开。他先感受到了光,它们将他的闭合的眼皮照得通红,而后感受到了风。他睁开眼,抬起手,摸到了额上紧紧纠缠的绷带,伤口被掩盖,红色的世界被封印。他又一次感受到了疼痛,但是这一回他很清醒,并且有了力量,完全可以克制住它。
他试着坐起来,困难重重,但最终得以成功。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市丸诊所的病房。病房里只有他这个病人,没有主人。
主人在哪?
一个陌生人回答了他这个问题:主人外出了,至于去了哪里,我比你更想知道。
他望着这个陌生人,神情茫然。
你又是谁?
陌生人站起来,冲他丢下一句话,随后推门而出。
他看着大门打开,闭合。很久以后,才琢磨出正是这位陌生人为自己医治了伤口。他起身欲追,但是力不从心。最后,他发现了这位陌生人的遗留物——一件灰色的羊绒外套——它搭在自己身上所盖的薄毯上。他提起外套,触感轻柔。在吸收了阳光的热量以后,更显温暖。而当他抖开它的时候,阳光的气味就停留在那里,久久不散,浓烈、真实。
后来,他打听出了这位陌生人的姓;如今,他又知道了他的名。但是一切都未曾改变,他们之间依然形同陌路,依然素不相识。疗伤完毕,那个人依然会说:剩下的小伤你自己处理。而后迅速退场。
恋次从未有机会表达自己的感激,但显然对方也并不需要。
弓亲采购归来,蹑手蹑脚地爬上阁楼,发现躺在地上对着阳光发呆的恋次。
“我和一角都以为你又睡着了。”弓亲说。
“当然没有。”
“那你一声不吭在地板上躺这么长时间干嘛?”
“没干什么,不过晒晒太阳罢了。”
“年纪轻轻,别干这种老年人才会做的事。”
说完,弓亲开始动手整理采购完的战果。战果丰厚,狭窄的阁楼瞬间挤得满满当当。战果之一从袋子里滚落出来,滚到恋次的身边。恋次挥了挥手,它又开始继续滚动,直到打翻恋次之前丢开的那罐果汁为止。
烟头、烟灰、浓稠粘腻的果汁,全部倾倒而出,在地板上肆意流淌。
“真是糟糕。”
弓亲抱怨,同时拿来抹布擦拭被打湿的地面。
“快看,一只苍蝇!”弓亲突然说。
恋次顺着他的指向看去:一只绿头蝇漂浮在倾倒出的果汁里,透明的双翅在阳光底下晶莹发亮,成为微尘的银河中,最为璀璨的一道光芒。
【TBC】
CP标示是白恋白
但正确的说法是:我也不知道这对CP谁攻谁受
H有否也看情况,所以先这么标吧。
争取3万内完结,这是系列番外里最长的一篇,请务必忍耐。
不喜欢的各位,请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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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番外-假如爱是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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