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妇》桀儿

1、前缘

　　远离都市的暄嚣，这村庄里的清晨显得格外的静谧。入秋后，早晨就越发的清净寂寥，早起劳作的人们，那细细碎碎的或粗犷的声音，却让世界愈显得宁静平的，那是一种安定的、满足的、小农家的平静。
　　寒露了，昨儿半夜里下过一场雨了。今早突的起风了，清冷清冷的，无声无息的渗到人的心深处去，倏的，让人起了一身的鸡皮。可是少了尘沙的肆虐，空气中有久违了的干净，是露水的味道！是秋风的味道！还有那一丝细而锐利的刺鼻的味道，是猪圈的氨气味吧，在清新的晨风中那么突兀，却又衬得这个早晨的干净与冷冽。
　　天有些阴霾，云沉沉、厚厚重重的样子，好象就要整块儿掉将下来，天边有突兀的亮堂，生生把清晨的阴郁从中间截断。小村村道边的树有些萧肃索然，枯枝上的树叶，在风中瑟瑟的颤动,摇摇欲坠的样子。入秋后，秋风招唤，叶子们都纷纷选择了与树诀裂，投入到土地的怀抱，却仍有一些固执在枝头跳着悲壮的舞蹈。是叶子的不舍又或是树的挽留？也许，对叶子来说，飘落是是一种从容、是成熟的睿智、是彻底的付出、是虔诚的别离、更是最完美的回归。
　　人的一生，或许终也落得个这样的风景。
　　她领着两个孙子从那堆矮房边的小巷里拐了出来，她要送他们去学校。一边手牵一个，她有些满足的带着笑。
　　突然平空的起了一阵风，吹散了她梳在脑后的头发。她放开小孙儿的手，举手把那几根散落的发丝抿在耳后，露出白净的脸，细看，她其实长得很清秀，白净，小脸，细眉，适中的鼻，细薄的唇，以这个年纪来说，显得年轻了。小孙儿因为挣出了奶奶的手，撒开了腿的向前跑。大孙儿见了，也挣着要跑。她只能放开手，任他们奔去了。一年复一年，她已经不太看得住这两个孩子。可是她却一定要亲自带两个孙儿去学校，其实，这个小村子也才那么大，只是因为这是她可以亲近他们的唯一的借口。大儿媳妇嫌弃她，不肯让大儿安排她来住，也不让孩子们与她亲近。她理解媳妇的难，她认了，她不怨。
　　小儿子说她一生都在这样隐忍，到底争不起什么？
　　她现在什么也不争了，什么也不用争了。
　　只要儿啊，你好好的，娘就心满意足了。她对小儿子说这话的时候，那神情很悠远。
　　娘。小儿子每次看着她这种淡定的神情，只有喃喃的这样子唤着她。她便会冲着儿子回过神来，轻轻的一笑，轻轻的拍拍儿子扶在她膝盖上的手。轻轻的。轻轻的。那每一次微微抬手皆是欲说还休的往事，那每一次轻轻拍落都是无尽的心情，那此起彼复里有着丰富的滋味，很丰富的感受……
　　这会儿，她站在村道中间，看着两个孙子已然跃出去好远。她就这么站着望着，微笑的看着两个孩子互相嬉戏的身影,只是她飘浮的目光从孩子们的身上穿越,停留在那个远去的年月里。浅浅的笑意已经凝固，象用钝钝的刀子刻上去的一样浮在她的脸上。虽然她的脸上带着笑意神色却那么灰沉，眼神空远飘忽，那眼瞳里面有一种生了根的苦寂。
　　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好争的呢，彼此都已经一只脚踏进棺材里的人了，再争又有何意义呢。那是她未有对儿子说出来的话语，是她无奈的绝望的心呐。
　　再说，这么多年，一直以来，她的世界只是她一个人的戏台，戏中的生、旦、净、末、丑都是她一个人在演；封候拜相，文攻武卫皆是她一个人的唱腔。她又与谁争去？与自己的心争么？争又有何意义，她真要把自己当成那戏里的青衣吗？只能唱哀怨悲苦的戏文。还是算了吧。
　　村子里的人都那么的善良,总是极力的想要维护她,可是他们越是躲闪,却更是让她无法平静。好多年前，以为这一生就这样子了，她已经把自己就当作寡妇，也已经习惯了这种寡妇般的生活了，清寂而平静的，虽然寂寞却没有杂念。可是她还是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连应该知道的和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现在她却不能知道自己能用什么样的姿态去面对，应该用什么样的姿态去面对。
　　她知道，早在他们的新婚夜，她就预感到了某种结局，虽然不曾料到，有一天它会这么真实的，这么赤裸裸的摆到了她的面前。
　　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