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落尘泥》潇泠瑀

9、第 9 章

　　养伤的日子是痛并着快乐的，对于我这么个耐不住空虚无聊的人，限制行动无疑是在受罪。­

　　而有了小沁这样全免费的自动贩卖机，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了。他怕把我拘在房里会不高兴，便总在外面带好些有趣的玩意或吃的给我，比夏聆筠这个哥哥称职多了。­

　　等到伤好了，我又变得忙碌起来。原因无他，栽在那些恶霸手上，让我平日自夸的功夫一文不值，于是继续被逼着练武。­

　　我实在不解，明明只是一个商贾家的女儿，何以非得琴棋书画武样样精通，难不成“女子无才便是德”不是说得古人？就这样，我一边躲着娘亲教的古琴绣工，一边逃着夏聆筠和小沁教的防身术，忙得不亦乐乎。­

　　直到在我伤愈后，夏聆筠初次来访时，我才敢提议出府去庆贺一番，借以呼吸自由新鲜的空气。­

　　窗外白云缱绻，窗内茗香缭绕。坐在“千味缘”二楼的雅间，看着精致典雅却略显呆板的装饰，不由得轻叹出声：便是出了家门，我也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趴在窗边，看着下面熙熙攘攘的行人，脸上挂着清浅的笑。­

　　几个稚童在爬路口那棵枝如虬龙的树，欢笑地拍着手，树上的一个孩子正举着弹弓对准一户楼里的窗子。街心一间茶寮的老板正兴奋的对客人说着什么，像是极力推荐他煮的茶，桌边的几位客人有的认真地听着、有的不耐烦地催促着。一位青袍孺生从当铺走出来，脸上是化不开的愁苦，手里紧攥着一张当票，踉踉跄跄，还不小心撞到一位老人家。一个大腹便偏的中年人，揣着钱袋，自信满满地走进赌坊。一位老伯卖着泡泡油糕，站在街边吆喝……­

　　这才是缤纷多姿的生活，甜酸苦辣浸透的生活百味。­

　　这样远距离地欣赏，让我有种局外人的错觉。孰不知，我的生活一样是个极深刻的存在。­

　　“你在看什么，那么好笑？”夏聆筠略带疑惑地问。­

　　“没有啊，那位老伯的泡泡油糕看起来很好吃啊！”我喃喃地答着。­

　　几声轻笑扬起，为室内的沉闷增添了几分颜色。­

　　小沁宠溺地看着我说：“要不要差人下去给你买点回来。”­

　　我撇撇嘴说：“不用了，那样就没有味道了。”­

　　“哼，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夏聆筠不以为然。­

　　“呵呵，泠儿是觉得太沉闷了吧。”逍遥一语道破心事。也不知从何时起，他显得特别熟络，连称呼也变了。­

　　我淡笑不语，心里却像是有只小爪子在抓挠着，不安分地想要做些刺激的事情来平抚心中的躁动。­

　　“再闷你也不能出去闯祸，好不容易才把上次的事压下来。”夏聆筠激动地说着，似是想起了什么，俊颜染上一层扉红。­

　　“我哪有闯祸，而且上次骑马你输给小沁，也就输给我一个要求。”我霸道地对他说，心里越发想要出去玩玩。­

　　上回在马场，小沁和逍遥骑得最快，夏聆筠直呼他们俩像拼命一样就想争个先。我在中途就停下了，不过小沁赢得的东西一向都归我，不是我任性强求，而是他自愿与我分享。­

　　“好，那你说你想怎样。”夏聆筠懊恼地说。而小沁和逍遥则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我要出去玩，时间地点我定，跟不跟随你们。”­

　　“不行，时间我定，地点另商。”­

　　“……可以，但至少要四天。”­

　　“成，那就四天。”­

　　“好，春天、夏天、秋天、冬天。”­

　　“你，就三天！”­

　　“好，昨天、今天、明天。”­

　　“哼，休想，两天！”­

　　“好啊，那就白天和黑夜。”­

　　“夏泠云…一天，只有一天！”­

　　“好。”­

　　“呃，哪天？”­

　　“嘿嘿，就是在我生命中的每一天。”­

　　“噗哧…”“哈哈……”“泠儿，你太绝了。”­

　　终于，在我的强势进攻下，夏聆筠妥协了。而小沁自然是跟我们一起，至于逍遥，他似乎很悠闲，也要同往。­

　　于是，我喜不自禁地奔出千味缘。走到大街上，顿觉呼出的空气都是鲜活的。­

　　我跑到路口笑吟吟地买点泡泡油糕，递给他们一起吃。小沁欣喜地接下了，夏聆筠无奈地看着我，塞到口里就吃。倒是逍遥犹豫了半天，看到我们都吃了，才小心翼翼的尝起来。没错，就是小心翼翼地，好像看到什么稀有的东西。可尽管如此，他的动作依然是优雅从容的，看得我极不自在。这样冰肌玉骨的人，到底是在什么环境长大？­

　　一路闲逛着，感受市井人民最真实的生活。他们似乎也是十分惬意，只除了偶尔会引来一些女子的注目。­

　　临近中午，我带他们到了簋街，品尝了不少美味的吃食。原本夏聆筠是不屑一顾的，可是看我和小沁吃得高兴，也忍不住加入我们。逍遥依旧一副悠然绝世淡烟尘的样子，只是衣服上沾染的一些油渍出卖了他。­

　　最后，我们坐到了我最爱的馄饨摊上，要了两碗馄饨。他们已是进不下任何东西了，看着我大块朵颐，脸上的表情丰富至极。­

　　突然，坐在我旁边的逍遥伸手过来，抚上我的嘴角。我呆愣地看着他捻起一块小菜，转手又放进自己嘴里。我顿时脸红了个透。却见他戏谑地看着我，眼波流转着莫可名状的光华。

　　夏聆筠直呼从没见过我这个样子，还说我不够义气，只带小沁来过。我估计他又是嫉妒小沁可以吃到那么多美味的东西了，也不与他争辩，只是看到逍遥的脸色稍黯淡了些。

　　我一边吃一边跟他们介绍这条小吃街，间或小沁提一下哪家的比较好吃，他们也听地津津有味。

　　夏聆筠刚刚才尝过的糕点，似乎仍在回味，忽然就说要请那师傅去家里做。

　　我好笑的看着他，总是想起一出是一出。

　　逍遥看着我说：“那样就没有味道了吧.”

　　我诧异的看着他，想着他重复我之前的话，他懂那种生活的味道？

　　只听他缓缓开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朝闻清露，暮赏彤云，稼檣纺织，虽繁尤欢。”

　　心里有股激动的情绪就要喷薄而出，他懂得的，原来他懂。

　　夏聆筠仍旧咋呼着：“这有什么好，栉风沐雨，漂泊无依的。他们既有所长便可谋其事，名利禄哪样不是可以努力得到的,何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重复这样的工作。到了老年仍旧无所成，这种人生岂不可悲？”

　　我横了他一眼，说道：“‘再高的职位，再多的财富，再大的灾难，比之于韶华流逝，岁月沧桑，长幼对视，生死交错，都成了皮相。北雁长鸣，年迈的帝王和年迈的乞丐都听到了；寒山扫墓，长辈的泪滴和晚辈的泪滴却有不同的重量。’看着自己用对生活的态度做出来的糕点被人快乐的享受，不正是对他们最大的肯定和褒扬吗？这难道不比那些丰厚却令人空虚的财富地位更有价值？这样的生活或许不如高官厚禄来得舒适，却最是令人充实和满足的。”

　　那句话本是我在余秋雨先生的书里看到的，本就很有感触，听到夏聆筠那般说话，便忍不住说出来了。看着他们或惊愕或若有所思的表情，我不禁长叹：要让他们理解这些是有难度的吧，毕竟他们还是年少轻狂意气风发的时候。

　　回去时，我们又是大包小包提了很多东西。路上还听到一个新的传闻，说是《海的女儿》造成轰动，有个名动江湖的采花大盗扬言要来劫持被人形容得有天人之姿的人鱼和公主。我不以为意，整天关在家里，会有什么人来劫持。至于扮演公主的那位女子，是绣庄的一名织工，早已许了人家。况且这演出至今已有半余月，也没有发生什么事嘛。只是他们表情凝重，好像真有其事。

　　我未及理会，晚上自枕着美食浓香会周公去也，这些天我第一次睡的香甜。

　　第二天一早，我换了男装，打发小厮去知会夏聆筠一声，便出门了。这是他输给我的，娘亲那里，他自会去打点。

　　这中都我好歹也住了十多年，可一路走来，都没见到什么凝风楼。无奈之下，只得去问路人。可是我问到的大叔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却都不说出在哪里，只模糊地说是在什么花街。直到最后一位大哥，爽利地告诉我是哪条街哪一间，临走时看了我一眼，还嘟囔着什么。

　　当我找到那条风月街是，才真正明白那些人眼神的含义。这凝风楼竟是风月街最有名的一家青楼，而葭瞳则是这家青楼的老板，也曾是青楼里身价最高的花魁。

　　我原本想到她是位女子，那弱不禁风的身子，似有若无的馨香和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万种风情，都告诉我她是女子，而且很明显她并未刻意隐瞒我。只是那般清雅无双的人，竟是出身青楼。那她接近我又是何目的。

　　我心中写满惊叹和好奇，来到凝风楼时，已经有一个下人候在那里，等着领我去见葭瞳，看来她早有预谋。

　　从后门进到内院，这里并不如我所想的烟花之地的样子。几列修竹傲然卓立，苍翠的颜色写满对时间的款款深情，却又以遗世独立的姿态翩然成风。高啄檐牙吐露出淡然脱俗的清逸之心，这里不属于风尘，容不下欲望。

　　行到一处庭院，那下人让我静候于此，自己退下了。

　　天边一只飞鸟经过，漠视这里的清雅与孤寂。留下淡淡的剪影，让人生出无限怀想。

　　如潺潺流水般的古琴声悠然传来，融入这蓝天下被遗忘的角落里的阳光，谱一曲如烟年华。

　　我踏上亭子，素手抚上搁置在那里的洞箫，朱唇移近，乐声旋即流出，正是那晚演出的最后一首歌。

　　有没有那么一种永远，永远不改变

　　拥抱过的美丽，都再也不破碎

　　让险峻岁月不能在脸上撒野

　　让生离死别都遥远

　　························

　　眼前掠过一片竹叶飞舞的影子，为略显沧桑的声音划上休止符。柔婉的女音配上古琴和洞箫的声音，叶平添几分萧索，而她的清愁也在这一刻弥散。

　　我坐在亭中看她缓步走出，未施粉黛的容颜依旧惑人心神。在她后面走出的一位白衣男子，绝世俊秀的脸上深刻的写着孤寂与凄清，全不似平日的淡然，怔怔地看着我，他怎么会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