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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有幸 ...

  •   周逝做了一个并不算长的梦。

      七岁那年,周逝曾远远看见过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男孩站在大人身侧,他仿佛能从那个人矜贵倨傲的眉眼中一眼望见凛冽寒冬,又像是雨后森林,带着生的契机。

      那个人说要带他回家。

      周逝没有牵那个男孩递来的手,却在他走的时候躲在沈文信的背后揪着她的衣角哭着,周逝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他说了再见,没有回头。

      后来他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过得并不好。所有人都说自己在热烈地爱他,却没有人坚定地选择他。周逝开始后悔,为什么自己当时没能勇敢地走到他身边去,那样的话,哪怕再苦,也有他能陪着受着。

      时隔九年他们再次相遇,夕城的日暮里弥漫着橘,他跌坐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无法抑制地陷在悲伤和恐惧里,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天光的方向。

      少年弯腰向他伸出了一只手,是江既俞。

      鬼使神差地,他拍开了江既俞的手站了起来。他看见暗处有一双眼睛在监视他,无边的黑几乎要将他吞噬,他不想再牵连无辜的人。可哪怕周逝满怀恶意,江既俞却还是只看到了他身上的伤。

      他不觉得周逝满身阴影,反而觉得他逆着光。

      后来,他们一起走过了许多日夜,共享喜乐互担哀愁,他亲手替他拨开了蔽日乌云,高悬在他心上成为不落的太阳,可忽然有一天,一场意外带走了那个少年的生命。周逝的太阳坠入了令人窒息的深蓝,一万八千一百三十四点四万平方公里的海域,他不知道江既俞在哪里......

      他走的时候十七岁,并将永远十七岁,他至死都是少年。

      他死在了少年时。

      周逝听见有水滴坠入水中的声音,周围乌泱泱的,没有人一个人在打伞,可他却总觉得有雨滴落了下来。

      他坐上他们曾经一起坐过的十三路公交车,去到了他们一起去的城东面馆,老板问他:“几位?”

      “两位。”他下意识说。

      老板看了看他空荡荡的身后,问他:“等朋友?”

      周逝顺着老板的目光回头:“抱歉,我忘了,一位。”

      你见过火山喷发时的样子吗?当周逝从幻象中苏醒的时候,他的心里正是这样。无数的岩浆从顶峰坠落,他的心里,是一场盛大而妖娆的落幕。

      房间里昏暗,有细碎的光溜进来,有人意识朦胧地将他拢在怀里,随之在他泪湿的眼睛上落下一吻。

      察觉到枕边人哭过,江既俞甚至还没来得及酝酿惯有的起床气,便在顷刻间彻底清醒了过来,他先捂住了周逝的眼睛再去开床头的灯,俯下身去温柔地哄他:“怎么啦?做噩梦了吗?阿逝......”

      往常他总爱喊他乖乖和崽崽之类的昵称,现下喊的却是阿逝,因为他害怕身边的人还没有彻底睡醒,会误以为被安抚的人不是自己。

      周逝仍然抽噎着蜷成一团,双手紧紧地揪着被哭湿了大片的枕头下角不放,像是痛极了。

      江既俞虽然担心,却没有着急松手去查看情况,耐心地和他轻声说话,等到周逝的眼睛大概能适应房间里忽然变亮的光线之后,他才慢慢移开了盖在他眼睛上的手,轻缓而仔细地擦去他脸上的泪痕:“没事了没事了阿逝,我在呢,我还在......”

      周逝还没能从失去江既俞的哀恸情绪中走出来,却听到了一声久违的“我在”,他终于在梦境中逐渐找回一点真实,猛扑过去抱住了江既俞的腰。

      他哭得上下睫毛都牢牢粘在了一起,一时之间想睁也睁不开眼,只能只一个劲地往他身上靠,寻找自己熟悉的温度和味道。

      周逝呜咽着说不出话,江既俞轻抚他的头发,一下又一下亲吻他的额头,将他牢牢抱在怀里:“没事了阿逝,我在呢,刚刚那只是一个梦,梦里的都是假的,别怕,啊.....”

      “七岁的时候你和江铭叔叔一起来过夕城,当时阿太想把我的抚养权转交给江叔叔,我因为舍不得阿太没有同意,后、后来......”周逝哽咽了一下,江既俞拍拍他的背给他顺气:“别急,慢慢说,没事啊......”

      “我在想,如果当时我跟你们走了,成为了江家的孩子,阿太、就不会被我拖累,她不会......”

      江既俞及时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弯了弯唇,柔声劝慰道:“阿太没有被你拖累,把你留在身边也是她自己的选择。人的生死都自有定数,不会因为某个人某件事就轻易改变,相反,阿太也因为你有了很美好的晚年,这对于她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礼物了。”

      周逝一字一句地听着,渐渐缓过来了一些,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自责道:“我如果在那个时候就去了D市,就会陪着你一起长大,梦里的你、就不会因为后来从夕城回D市的飞机坠海事故死掉……我之前看物理学家说,梦境里见到的事情就是另一个平行时空里正在发生的,我不想让另一个时空的你死掉......”

      江既俞有些哭笑不得,伸出手像逗猫似的挠了挠周逝的下巴,叹了口气:“怎么办?我家这位竟然会因为梦见我死了感到愧疚,把枕头都哭得不能睡了......我是该开心还是该难过啊?”

      江既俞慢慢凑近周逝,伸手去挠他分外敏感的腰,笑得不太正经:“嗯?我该怎么办?阿逝,你教教我......”

      周逝被他弄得痒到不行,不受控制的咯咯咯笑着,顿时就没什么功夫再去计较梦里发生的事了,连忙伸手去挡江既俞作恶多端的手,一点一点退后往床边上挪。

      江既俞笑得恶劣:“是因为他太爱我呢还是因为他太傻了呢?”

      江既俞如今可以断言是周逝太爱他,但他知道周逝嘴上一定不会轻易承认。

      周逝丝毫不敢松懈,却也始终无力抵抗,一句话被江既俞逼出的笑声截得断断续续:“......你、你说、你说......说我傻!”

      果然。

      江既俞勾了勾唇,手上的动作却像恶作剧似的故意没停,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否定意义的气音:“嗯......”

      眼看周逝就要撞到床头可他自己却没注意,江既俞猛地翻身起来抬手护在周逝头顶,含笑望着他,沉声说:“我说我太爱你。”

      周逝脸上泛起一片绯红,他靠在江既俞手心安静了一下,忽然抬手揽住了他的脖子仰头亲了一口,亲完还有些不好意思地找了个理由想要搪塞过去:“早安吻。”

      江既俞被周逝这一番操作弄得懵了一下,紧接着,无法抑制的欣喜若狂将他吞没,他勾唇俯下身:“这怎么够......”

      江既俞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嗓音微哑:“早安,我的爱人。”

      耳畔话音刚落,周逝悠然醒转,他慢慢睁开眼,才发现刚刚的这一切都是梦。房间门半掩着,透过门缝,他看到江既俞正端着一杯牛奶从门前走过。

      他还没来得及发现从前江既俞身上笼罩的那种踽踽独行的孤独感也早已不复存在,只觉得,原来,就连梦境中的自己都已经被他治愈。

      如果梦境与平行时空的理论真的成立,那么另一个世界的他们也会幸福吧。

      周逝习惯性地打量了一下四周,看到床头放着各式各样品类齐全的玫瑰种子。现在是早上八点,有人摸黑起早实现了他随口一提的一个心愿。

      大约是江既俞觉得周逝不会这么早醒来,床头的日记本还没来得及完全盖好,扉页上分别用日期和页码标注着四季:“列支敦士登的秋、芬兰的冬、加勒比绿鳄的春、保加利亚的夏。”

      周逝曾和江既俞说过他喜欢邮票,喜欢湖,喜欢蜜糖和玫瑰。

      他还喜欢地理。

      而恰好,邮票之国是列支敦士登、千湖之国是芬兰、世界糖罐是古巴、玫瑰之国是保加利亚。

      周逝所想同江既俞用铅笔在右下角写的那行小字一样,他在心中默念:“我该知道,我远比我想象中更喜欢你。”

      他弯了弯唇替他将日记本合上,掀开被子踩上拖鞋朝门外走,可还没等他如愿顺利来到客厅,周逝双腿一软,没站稳便猝不及防摔在了地上。

      周逝吃痛地皱了皱眉,下一秒,一双修长细白的手便赫然出现在他眼前。那个人闻声而来,他身上带着令他安心的草木香,有如风过长林,却带着温暖和煦的春意。

      周逝盯着那双手出了神,他现在在想,他也常常在想,世上的每一个人,其实都像总是无法被人看见却始终渴望留下痕迹的风,我们日复一日地寻找着前行的理由和方向,始终漫无目的地奔赴着未知的将来,步履不停。

      我们无时无刻不感叹于生命无常,我们时常觉得前路渺茫,往往也会因为自己的存在不被他人感知而觉得人生转瞬即逝。

      而在此刻,他生命中的春风就在眼前,占了满眼。

      何其幸运。

      梦境与现实交织,过去与当下重叠,仿佛一场秘密策划的盛大救赎在不知不觉中悄然上演,这是另一段人生的开端,越过荒野重生,春风弥望。

      第一缕晨光照了进来,他在日暮里见到的那个少年如今也身披朝阳来到他的身边,此后朝朝暮暮,岁岁年年。

      江既俞揉了揉他的脑袋,如初见般恣意而温柔地对他笑着:“怎么会在这里摔倒呢,宝贝儿。”

      是啊,你怎么会在这里就摔倒呢。

      纵使来路艰难,你们还有很长很好的一生。

      ——正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  谨以此文,献给每一个欲言又止的人。
    希望每一段迟迟无果的暗恋,最后都能等到一句:“你不知道他有多爱你。”
    (番外七月五号之后更新,不见不散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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