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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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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卿贤上身微倾,低头再向米缸里面张望,却只瞧见一片漆黑缸色,再无一星半点近似白米的影子。
罗卿贤慢慢直起了身,将视线移回左手掌心。在稍嫌粗厚的左手掌心内,是刚才翻遍缸底收集到的最后一小撮白米。此时看来竟觉那点点莹白颇有些刺目。
罗卿贤眼望着那点点白米,不知又过了多久,才缓缓伸了右手,一粒一粒地拨弄起那点白米。白米渐渐散列开来,在掌内排成长方阵列,罗卿贤这才低声数道:“横六,竖三,三六一十八。”
一十八,这个数目连同眼前处境,仿佛都曾在过去的某个时候出现过似的,一时在罗卿贤的心头勾起了某种难以辨明的思绪。罗卿贤低头默默想了一阵,实在想不起什么,便无心再深究下去,只翻过手掌将白米投回米缸后,便又回身看向了厨房门外。
门外院中,那些之前从山上背下来的柴禾仍束绳未解地搁放在地上。罗卿贤嘴角微微勾了下:无米可炊,便也不必再劈柴生火,倒也多少省下些力气了。
想到这里,罗卿贤慢慢地出了厨房,往厨房后面走去。
厨房后面,有一条不算长的甬道通往庄后边门。罗卿贤慢慢地拐进甬道,在甬道里走了像是很久的样子,这才总算走到那扇边门前,抬手把门推开。对面的群山霎时撞进眼帘。
罗卿贤抬脚步出庄子,沿着庄院外墙一直走到看得到山道的地方,这才停下步子驻足远眺。
天蓝蓝,云白白,花草香,远山翠。先前为尽早赶回庄内,罗卿贤也就无心留意这些昔日老庄主时常盛赞的风景;此时此刻,好风好景已尽在眼底,罗卿贤却再想不出更多像样的词句来形容,能想到的也只有老庄主时常挂在嘴上的那两句“美不胜收,秀色可餐”而已。——由此想来,即便身后这座青云庄早已难掩破败,只要有这幅好山好景在,也仍能增色不少吧?!
只可惜……
罗卿贤默不作声地望着眼前风景,好半晌才皱了眉头,自语道:“‘秀色可餐’又如何?可填不饱肚子。”
四下静寂,不见人迹。罗卿贤一时发起呆来,竟不知眼下该做些什么,不觉便闭了眼任由山风扑面。也不知过了多久,罗卿贤才又把眼睁开。这一睁眼,便见不远处的那条山道上多出一抹眼熟青色,正直奔这里而来。
——难道余总管先回来了?
罗卿贤不由睁大双眼,翘首往山道望去。那抹青色的确与自己所着衣色相似,但细观来人行止步态,罗卿贤却只觉全无印象,许是刚好着了同色衣裳的路人经过此地罢了。
来者既非庄内之人,罗卿贤便无意再在庄外逗留,当下垂眸转过身去,准备仍由原路折返庄内,之后再作打算。
罗卿贤才刚走出几步,便听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旋即一名男子的声音仓促响起:“卿贤且慢!是卿贤吧?!”
被个自认眼生的人叫出名字,罗卿贤迈开的步子不由生生一顿,只得缓缓回身面向声音来处。怎知刚一回身,还不及稍作提防,罗卿贤便觉双肩陡然一紧,眨眼间便教来人双手给紧紧箍住!
“果真是你!”来人惊喜之情溢于言表,“果然你还守在这里未曾离开!”
罗卿贤表情微微有些僵硬,视线不由沉向那人覆满灰尘的鞋面。沉默半晌,罗卿贤才迟疑出声:“青……三公子?”
来人面上登时一滞,随即敛去,风过无痕笑起:“幸而卿贤还记得我,青蔼此行也算不枉。”
罗卿贤淡淡纠正:“三公子,卿贤原不记得。”只因被他叫出名字,一些原本早已模糊的影像才从混沌记忆中突然浮现出来。
“三公子?”青蔼低声重复,笑容不改,“多年未见,你性子倒也如故!只是青蔼依稀记得,旧时卿贤也曾唤过在下名姓。言犹在耳,却不想……”
他还要再往下说时,才注意到罗卿贤眉心微拢似乎有所困扰,虽说如此,却也只是将视线往肩头斜了一斜便再无动静,青蔼遂笑得眉眼更弯:“也罢,多年未见,你见了我生疏也是应该。能与卿贤故地重逢,我便该知足,至于别的事,只等日后再说就是。”
他言语间笑意连连,手中劲道却是不减,让人丝毫觉不出他有任何打算松手的迹象。罗卿贤不知如何应对,只得眉眼低垂,暂以沉默相对。这其中或许也有几分请君自重的意味,然而青蔼似无所觉,反倒开始着意打量起故人,也不在乎为此又平白耗去一刻钟功夫。直至罗卿贤终于抬头掠了他一眼——那一眼神色他还看不太分明,他才又笑着说道:“卿贤怎么又不说话了?”
“卿贤年少莽撞,还望三公子见谅。”
不得已,罗卿贤只得从牙缝间挤出字句,试图解释清楚旧时擅唤青蔼名姓之事。只是说话间罗卿贤目光依旧停留在脚下地面,片刻后却不免稍稍上抬,正对上青蔼所着青衫下摆。风起衫动,令眼前男子更显身姿挺拔,可惜竟不合身,下摆处显见短了寸许。
罗卿贤又往自己身上看去,除更为合身之外,青衫质地样式倒与他一般无二。也难怪先前会错认他作余总管,他现下所着青衫着实与余总管平日服色十分相像。
一时无声。青蔼神情微黯,箍着罗卿贤肩头的双手不禁略略张开复又收紧,而后像想起什么,便又笑道:“我倒忘了,卿贤平日低眉顺眼在所难免;想是惯了,便也将我视作庄中贵客待了吧?”
罗卿贤低垂着的眼皮禁不住颤了一颤。
青蔼笑着又道:“其实卿贤又何须这般拘礼?你我总是旧识,又何须如此客气?”
罗卿贤低垂着的眼皮禁不住又是一颤。情知是他有意相激,自己也有意出言相驳,却不知应该从哪里驳起。
青蔼按下性子等了又等,只是不闻罗卿贤回话,他便索性肆无忌惮地直盯住罗卿贤的面庞。当他视线再次从罗卿贤发顶扫过,这才察觉罗卿贤竟也同他一般以帛巾束发,他不禁阖上双眼暗叹了声,这才接着又道:“眼下只你我二人,卿贤又何须执意守着那些主仆分别不放?你若再如此执意下去,又教青蔼当如何自处?”
明知他满口胡言只为蓄意颠倒实情,可当他言及难以自处之际,又似透出几分真心,罗卿贤不由踌躇起来。自己确实难辞其咎,若能在当下多少应和他几句——即便只为应景,也不致辜负他这番良苦用心。只是自己素来寡言一时自是难改;再者,即便真有什么陈年旧事可作当下谈资,时隔多年也难免淡忘;何况竭尽思量过后,罗卿贤也只觉这青三公子的性情已与昔日大不相同。
见罗卿贤面带犹豫,而他想听到的话仍被其三缄其口,青蔼也明白眼下所愿必是难以得偿,只得收拾心情勉强再道:“也真是难为你了,竟可执意到如此地步!既如此,青蔼也不便强求了。”
听他话里意思,似乎已打算不再纠缠,罗卿贤不由得暗自庆幸。青蔼又道:“只可惜青老庄主英年早逝,否则他老人家若仍在世,定会夸奖你谨守规矩恪尽本分。”
罗卿贤闻言不禁往青蔼面上投去一眼。见他面上神情疏淡,罗卿贤心中一动,一时竟未移开目光,口中却不由自主唤了声:“梦……”
青蔼一听大喜,身子一动几乎便要往前再跨出半步,却见罗卿贤忽而警醒过来,生生改口再道:“不……三公子谬赞了。”
青蔼霎时目露恼色,心中失望至极。可转念一想,他也不算徒劳无功,只是眼前还有更紧要事,眼下这件今日便暂且放过,他笑容便又绽开。罗卿贤禁不住他眼角眉梢春意盛放,不由便又侧目避开。青蔼却也不在意,当即卸去手中劲道,痛快将双手撤离罗卿贤双肩。
罗卿贤自见他起便双肩受制,到此时方得解脱,不由得暗松了一口气。
这,便算是了结了罢?——只是眼下犹在庄外耽搁,竟还未曾将他迎入庄内。
思及此,罗卿贤淡然转身。
“三公子,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