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之声》剑湖祭

3、精神导师

　　年老的男人叹息着，摇着头，他有些长的铂金色头发在寒风中飞舞，干枯而憔悴
　　“可怜的特雷莎，20年了，她从未解脱。”
　　他突然起身，冲着天上的太阳懒懒的伸了一个懒腰，舒展四肢，温暖的阳光，就这样布满了他的全身。

　　“太阳，永远都是这样温暖。”康斯坦丁微笑着低头凝视着哈利，目光深邃

　　“哈利，我和你一样，厌恶这些，厌恶这一切，厌恶这战争。”

　　“我活的太久了，实在是太久了，久的经历了太多的战争，太多的苦难。我经常想，这样的日子，我已经熬不了几年了。”他喃喃而语
　　“
　　那么多的战争，两次世界大战，还有可怕的疾病的肆虐。我看到太多的死亡与灾难。太多的痛苦，失去了太多东西”他的声音渐渐低沉，充满苦涩，却依然冷静，几乎残酷。康斯坦丁俯下身子，抚摸着哈利纷乱的头发

　　“我献身于上帝，希望可以忘记这一切，可以帮助一些人”他闭上眼睛“可是，我想我错了，我….我们太渺小，太软弱，缺少力量，几乎…什么也做不了…不能解脱，也许永远不能解脱…”
　　“
　　不，神父至少你救了我们。”
　　哈利看着面前一脸倦容的神父，不禁动容。他无法不被康斯坦丁的悲伤打动，同时他更震惊于年老男人这面对悲伤和不幸的平静。

　　神父跪了下来，把一侧的脸孔埋进了手掌
　　“哈利，去年的夏天，我到英伦本岛去了一趟，你知道吧？”
　　哈利点点头，看着神父浅色眼眸中像蛇的信子一样游移的血丝。

　　“那几天，伦敦的天气难得的好，我出门的时侯总是艳阳高照。”他轻轻地说着：“我看到许多可爱的孩子穿着崭新的衣服，自由自在的在公园里玩耍，打滑梯，荡秋千。很多孩子手里拿着鲜艳的棒棒糖，由父母领着去游乐园。”
　　他慢慢的陈述着，语调波澜不惊。可是神父突然抬头，冰蓝色的双眼直直的看进哈利翡翠色的双眸：

　　“那时，我就想起了你们，你哈利，‘沉默的怪人’，还有我们的‘傻姑娘’米利亚姆，总是惹是生非的沃尔夫，‘小豆子’科林斯，‘小云雀’爱丽丝，‘高个子’乔治。哈利，那时候我就想起你们，你们本应该像这些孩子一样，快乐而无忧无虑。你是不是也问过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们要遭受这样的命运？同样是出生于‘伟大的大不列颠帝国’，你们和苏格兰、英格兰和威尔士的孩子，为什么命运会有这样大的差别？”

　　哈利绿色的眼眸微微闪烁，在早晨的阳光下，泛着金光。他闭上眼睛，平静的回答：“是的，我曾经想过，很久，很久以前…………….我一直想，一直想：‘这不是我的战争，我是无辜的，我对这场战争没有责任，我还是孩子，…………’我曾经想尽了一切办法让自己相信这些，让自己逃避。.可是，可是后来我明白，原来在战争中，任何人都可以说自己是无辜的，任何人在战争中却都没有资格说无辜。”

　　康斯坦丁神父浅色的眼睛，几乎可以看穿他。

　　“在英国的那几天，几乎是我一生最为痛苦的时刻，那是一种折磨。当年看别人的幸福近在眼前，得到的丝毫不费力气，任何人都会感觉到折磨。那期间我总是祈祷上帝，愿他可以怜悯你们，起码让你们可以不再挨饿”

　　他的声音有些发抖，哈利不清楚这是因为疲劳还是饥饿，甚至是畏缩。
　　“
　　这就是罪孩子。明白吗？在痛苦里，只是祈祷，等待着被救赎。“
　　他低声说：“我们都想要救世主，因为我们没有力量，没有能力改变，没有办法保护自己和别人不受伤害。可是，却没有几个人真的愿意成为弥赛亚。即使有力量的人，也经常在这面前退缩。因为那代表责任，代表不可御驾的命运，那命运不再属于他自己，即使那是他的责任，是他‘应该’做的。可大部分的人选择逃避”

　　他笑的有些嘲讽
　　“当弥赛亚真的降临之后，身处于我们这些‘纯洁的羔羊’之间，我们更多的却不是感恩和幸福，却是嫉妒，黑色的嫉妒，直到癫狂。”
　　“就像是我们把神子钉上了十字架？“
　　“我想是的，我想是的。“

　　哈利沉默了
　　“神父，那么你说上帝，他有没有后悔做出这个决定？用自己去拯救憎恨自己的人类？”

　　“不，孩子。”康斯坦丁静静地说。

　　“上帝早就知道我们的背叛，因为我们是他的孩子，没有人会比他更了解我们，也没有人会比他更爱我们。可是他选择宽恕我们，这是上帝的情感，也许，也许很多人不能理解”

　　他站起来，银色的眼睛带着他的目光扫过银色而冰冷的湖面。

　　“孩子，这就是命运。救世主被钉上十字架，被牺牲，被咒骂，被憎恨，同时被尊敬，被爱，成为我们2000年来，最大的希望。”

　　“这对救世主真的不公平。”
　　哈利冷淡的说。
　　“真的不公平，他也是‘人’一样有感情，一样想活下去。他是无辜的，为什么？”

　　“为什么是他？不要感觉不平，重要的不是用常理去推断，重要的不是‘应该’。而是‘他’内心的选择。只要他觉得值得，就算整个世界都说不，也不会抹杀所有的意义。孩子，你明白吗？我们人类从诞生开始就在追逐真理，追逐正义和公平，追求完美自己，很多人为了自认为的正义，发起了数不清的战争，造成了数不清的悲剧。”

　　“十字军的东征？几百年的猎巫行动？几个世纪的奴隶制？两次世界大战？”

　　哈利犹豫的问。

　　“还有很多孩子，太多了，几乎让我们数不清。”

　　神父又在微笑。“孩子，其实我们没有办法完全的指责他们，他们有的人为的是‘最为崇高的真理’，有的是为了‘真正的正义’，有的很简单，只是为了喂饱自己呱呱待哺的孩子。听着多么无辜而崇高？其实我们自己又有多少人能做到这样的献身而不顾一切？从他们那一个方面来说，在战争中，他们都是英雄，甚至是圣人。”

　　“什么？”

　　哈利无法掩饰自己的不赞同。

　　“不，孩子。我们可以理解他们，同情他们，但是我们却常常不可以原谅他们。同样我们一定要惩罚他们，反抗他们，但是我们同时一定要学会宽容。“
　　“宽容？”
　　“对，孩子。这也许是一种最难做到的爱。像是救世主对我们所做的一样”
　　…………………………………………………..

　　“像上帝对我们的爱？”
　　哈利好奇的问道 。
　　神父突然沉默了一下。

　　“我不知道孩子，也许，只有上帝自己才明白。”他低头看着哈利
　　“孩子，你要明白，人生本来就是一场充满磨难的旅程，没有痛苦的是天堂。既然我们在人间，就要学会接受不幸。”

　　“不可以逃避？”

　　“对，也没有办法逃避，因为那是责任。这个世界，责任是如此重要，甚至这个词本身就可以支撑一个社会。由于父辈履行他们的职责，我们才可以出生成长，因此我们同样有责任为我们的下一代尽自己的责任。”

　　他叹息着

　　“想要别人爱你，你就必须爱别人。如果你生来就与别人不同，你就注定要走不同的道路；如果你生来受到更多的祝福，你就必将负担更大的责任，对自己，也对别人。你得来的，必将偿还”
　　哈利凝视着神父，不发一语。

　　“可是，应该如此吗？”
　　他几乎快要被噎住了。“如果他几乎是无辜的，他什么也不知道？”

　　“孩子，真理在乎于整个人类，而个人只在乎与选择。”

　　他微微地说,并且再次坐下：

　　“在不幸中，弱者也没有资格说无辜，因为如果他可以得到力量，往往他们就会从受害的羔羊变成血腥的野兽。在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事情，看起来好像我们可以选择，可是实际上我们对自己的命运是无法做任何选择。我们往往说‘能不能’可是其实事实上是‘不得不’。这就是我们自己。”

　　“father”哈利只轻轻的说了一个词

　　“哈利，你知道吗？特雷莎也做了自己的选择。她选择做一个‘正常人’，抛弃一切跑到巴黎，我记得她那是立志要做‘居里夫人’，可是战争的到来，毁了一切。”
　　“她的妹妹？“
　　“是的，孩子，虽然这件事情不可能完全怪罪与她，可是她并没有说过自己是无辜的。负责人是那么痛苦，可是我们无法选择。”

　　康斯坦丁突然哽咽了。
　　“而沃尔夫不同，他虽然打架生事，甚至放弃了他本有的学业，可是..”
　　“可是他没有抛下我们，选择对我们这些和他没有血缘的负责。”

　　“对。哈利，这和特雷莎自己是多么的不同，你明白吗？她在沃尔夫身上看到了自己。”

　　眼泪，就这样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受抑制的落了下来。
　　“father”
　　哈利把手搭在神父的肩膀上，却找不到任何话语去安慰面前苍老的男人。

　　“不哈利，不要安慰我，不要劝我停止哭涕。”他甚至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而眼泪溜进了他弯曲而微张的嘴角。

　　“因为在战争中，除了眼泪，我一无所有。”

　　哈利狠狠的抽动着鼻息，大地泥土的清香，混着刚刚露头青草的馨气，好似汹涌般的奔入他的肺腑。阴泠冷冽的涩香，几乎呛得他背出一口气。

　　他漫漫懒懒的抬头，悄悄揩了眼角，就像是被什么砂子揉进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