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不知身是客》夏孤锦

5、第 5 章

　　当白玉堂找到展昭时，他正站在一棵枯树前，抚摸着皱巴巴的树皮，望着枯枝，月光照在那张不再年轻的脸上，白玉堂这才发现，重逢到现在，还没有细看过展昭。他本就是个随心所欲的人，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当下隐去身形。

　　在他的记忆中，展昭还是那副年轻俊美的样子，而眼前这张脸隐约还能看到几分俊美，不同的是下巴上有着细碎的胡渣，眼角上多了几条皱纹，嘴边有道不显眼的疤痕。惟有那双眼，任凭岁月蹉跎，眼中的决定无畏一如当初。这一发现，白玉堂的心情好了些，转眼又皱起了眉头，臭猫看起来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难道开封府这么多年来就没有给他增加过俸禄？在他的记忆中，展昭虽瘦但有劲，藏在外衣下是一身结实的肌肉，线条优美，虽然不愿承认，猫儿的确要比他高，可此刻看来，似乎比他矮了些？占着对方看不见他，白玉堂走到展昭面前比划几下，震惊地发现展昭的确矮了两寸。

　　“我带你去找孟婆”

　　“白兄？”

　　“你这不懂得照顾自己的臭猫，受了伤也不知道喵上一声”

　　白玉堂突然出现，使展昭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开口，只见那人臭着一张脸，想要接近自己，连忙躲开，又听他说自己受了伤，以为白玉堂发现手腕上有伤，连忙把手背到身后，却发现那人的目光并不在手上，而是频频看向小腿，莫不是阴气移到小腿上，可为什么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

　　“受了伤就说，婆婆妈妈还是不是男子汉大丈夫”

　　“展某没受伤”

　　“放心，我是不会嘲笑你这只猫比我矮”

　　若非白玉堂眼中并无戏谑之意，展昭以为这又是新想出来的挑衅，趁白玉堂注意力都集中在两腿上，偷偷将巨阙换到伤手，利用包着剑鞘的粗布，撕下一块缠在腕上以确保万无一失后，这才放下心来，专心对付眼前又想上前查看伤口的白玉堂。

　　“展某并未受伤”

　　“膝盖呢”

　　‘也没有’

　　“那你怎么解释矮了那么大一截”

　　白玉堂听他三哥讲过的一件事，从前有个搬石板的劳工，因为下雨天脚滑，摔了一跤，上百斤的石板整块都压在身上，其中有一块正好压在膝盖上，因家境贫寒，未能好好医治导致坏死。先不说如何把那一整块腿骨锯开，单说腿脚一高一低怎么活？最终只能沿街行乞。展昭现在是灵体状态，指不定是之前分开的时候被那些流荡在外的孤魂野鬼给撞到了，四哥这个人怎么回事，放着猫儿一个人在这，要不是自己及时回来，发现得早，这猫就叫鬼给啃没咯。这猫没了自己，怎么净是受伤，他觉得展昭不愿意说出来，是不想让人担心，可越是不说越叫人担心，白玉堂下定决心，说什么也要把人拖到孟婆那里看看，地府的阴气使膝盖受的伤，等回到阳身，人间那些个老大夫怎么治得好？

　　“我想我大概是明白白兄的意思了”

　　“明白就好，这就带你去找孟....”

　　婆字还没有说出口，就见展昭苦笑一声，左手指着青丝，白玉堂瞧着，不就是头发上有雪，多大的人也不知道拍掉，若化成水，有这傻猫好受的。

　　“我老了”

　　白玉堂见到死后的四鼠皆是年轻时的模样，那知人老身体就会萎缩，眼下展昭先是被这没皮没脸的白老鼠好生嘲笑一番，然后又动手动脚想要比划二人现在的身高，展昭怎能让他得逞。在比划的过程中，眼尖的白玉堂发现展昭右手受了伤，脸色一变，来不及阻止，先前匆忙绑上布那禁的起白玉堂用力一扯，当下便散成一团。先前皮肤呈现青紫色，青筋暴起，此刻更是溃烂一片，肉眼可见白骨，似乎有向外扩散的趋势。

　　只见白光一闪，那还有什么明月枯树，望着漫山遍野的红花，视野开外皆为孤魂野鬼，排成一列，那些个魂魄好似没了意识，一步一步朝前走去。队伍尽头有位穿着白裳黑袍，头包布巾的老人家，想必就是孟婆了，她身边有口大锅，正从锅里舀汤给眼前缺了一条胳膊的姑娘。

　　白玉堂不知何时来到了孟婆身边，急切地说了些什么，而展昭则望着挡在他身前的画影剑，是那人离开前留下的，似乎完全忘了自己手中还有巨阙，不惧鬼怪，虽然右手已经完全失去自觉，但这并不妨碍握剑。

　　不久，白玉堂回来了，原本苍白的脸更是雪白，展昭还没开口，便见周围环境又变了一番，定晴一看，竟来到了大殿的正中，上好的白玉铺地，笔直的道路尽头摆放这玉桌，上面堆着叠竹简，，四周摆放的装饰文雅精巧，只可惜阴森的气氛和四下飘散的烟尘破坏了这份雅致。玉桌旁站着一位衣冠楚楚，面容憔悴的男子，正低头看着手中的帐簿，右手握着笔。

　　“判官，我求你救他”

　　被称为判官的男子看了展昭一眼，那一眼叫人毛骨悚然，展昭觉得周身鸡皮疙瘩无法止住往外冒，白玉堂见状连忙上前挡住了视线。

　　“没救了，送他去奈何桥吧”

　　白玉堂听闻如天打雷劈一般，双眼通红，眉间杀气四溢，面若修罗，那还有那副风流倜傥的样子，他哑着嗓子不停追问是谁伤了他，见展昭不语，拔剑准备杀到奈何桥去寻蒋平，问他为何没有护好展昭。

　　“身为鬼差.....”

　　“这事和四爷没关系，是展昭的错，中了缘郎的记。”

　　此言如当头一棒，白玉堂这才想起来时，展昭在他们来之前就已和缘郎打在一起，原来就是那时候受的伤，也是，展昭怎能会将自己的命门暴露给敌人，更不用他手上还有巨阙，原来全是那该死的鬼物，化成他的模样害了猫儿。

　　判官先是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白玉堂，又看了站在一边的展昭眼中求情的样子，想起文曲星君的嘱咐决定帮忙隐瞒真相，错虽在缘郎但白玉堂身为鬼差活罪难逃，为难的是展昭这个人。判官将帐本塞进袖子里，接着左手一翻，一本泛着金光的谱子出现在他手上，想到这里面的因果不由头疼。

　　“白玉堂身为鬼差却未经职责，罚你原定服刑期再加三百年，展昭，生死簿记载你还有三十年阳寿，如今枉死，本官送你到奈何桥中转世，许你富贵人家怎样？”

　　“展某愿放弃投胎转世，甘愿做鬼差，为地府效劳，只愿为白玉堂负上半生罪，还请判官成全！”

　　“为什么？”

　　判官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心愿，一般人听到这样的条件都是立刻答应，恨不得早一步就到奈何桥，生怕到手的荣华富贵没了，没想到会有人心甘情愿留在阴曹地府。

　　“只想顺从一次本心”

　　“猫儿”

　　“玉堂说过，愿得一心人，策马同游，看尽山川风物，四时美景，展某……可否能陪伴左右。”

　　天不怕地不怕的白玉堂，终是泪如雨下，心如刀割，他有太多话想说，想让判官别听这只猫胡说八道，可看见展昭心甘情愿的样子，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展昭就见白玉堂那双桃花眼满是痛苦，再睁开时却笑意盈盈，笑的张狂。

　　\"要是我不同意呢

　　展昭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回答，心中的苦涩还未尝到，只觉得头皮一痛，发尾被那白玉堂恨恨的扯了下去，吃痛的瞬间，就看到白玉堂那张放大的俊脸，接着尝到嘴角血的味道，不用想，准是破皮了。

　　“笨猫，我们现在都是鬼差骑不了马，只能走路”

　　“你这小白鼠，这下可叫猫给抓住跑不掉了”

　　判官心想，这人还在这，两人只顾自亲热，世态炎凉，但手却没闲着，只见那画笔一勾，展昭周身白光一闪，右手完好无损，年龄也恢复到巅峰时刻，两人齐齐拜谢判官，世间少了一个南侠，多了一个鬼差叫展昭。

　　天刚亮，老李把小儿子带到山上，昨天半夜下了好大一场大雪，把家里积存的柴火都用光了，只好冒雪出来砍柴。但见平日门紧闭的城隍庙木门松动，心下好奇上前一看，这一看，庙内躺着一人一马，而那人正是昨天离镇的展昭，只见展昭面带笑容，手里拿着一枝桃花，早已死去。跟在身边的那匹马也断了气，老李见状直叹气，末了让小儿子帮把手将这一人一马埋在庙后的一颗枯树下，连带着那枝桃花也给一并给埋了，抬头却看见枯树上的一棵枯枝上长出了一朵新芽。

　　枯树发芽可是好兆头，老李想了想，转过身来，来到庙里，不一会儿，取出仅缺一角的瓷碗，把它放在墓前，取出放在怀中的酒壶，盖子一打开，浓浓的酒香随风飘来，带着雪花，这酒本来是用来驱寒的，此刻正好，把酒倒到瓷碗里，拉着小儿子规规矩矩地拜了三拜，这才离开。

　　“好香的女儿红，看起来还有点年份”

　　“你要是馋了便拿去喝”

　　老李走后，在枯树下出现了两个人，一个身穿白衣外披薄纱，模样俊俏，脸上那对桃花眼生的及好，另外身穿蓝衣，模样俊美，面上带笑，正是成了鬼差的白玉堂和展昭。

　　白玉堂听闻也不客气，虚空一把抓起瓷碗来，只是对那碗不肯下口，展昭见状直摇头，丢下犹豫不决的白玉堂，走上前细看眼前的新坟，过了一会把手伸进墓里。

　　“放心，巨阙认主便不会伤人，你只管将他带走，免的便宜那些个偷鸡摸狗的人”

　　话音落下，展昭手上多了一把剑，鞘上有一层薄薄的薄膜，压抑着剑身散发出的正气，但还是有些正气，刺痛了手掌却并不碍事。

　　\"虽未饮到五十年的女儿红，倒也撮合撮合喝这酒。\"

　　\"咱们到白家去，说不定能找到那坛酒。\"

　　“比起那个，猫儿，你看我们这算不算相守到老？”

　　他抬头一看，白玉堂脸上带着笑意，墨鸦般的黑发此刻已被细雪覆盖，再看看自己也是雪落满头，到真有几番共白头之意，展昭接过白玉堂递来的瓷碗，一饮而尽，两人相视一笑，消失在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