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梦记》杨花谢桥

1、前尘

　　“你，让开！”谢清霜用剑指着面前的男子，眉目清冷，剑锋亦几多寒霜。但细细看来，她与风飘扬的裙衫沾染着点点血迹，嘴角之殷红更衬面容之惨淡。
　　“溟儿，你，还要去找他？”顾子铖终是有些不忍，但无论如何，他不能让她去送死。
　　“滚。”薄唇轻启，却凛冽如刀，双眉微蹙，心中按捺着不耐。
　　他摇头，上前，将她手中锋利无匹的藏雪剑置于颈上，“你若要寻死，我只愿，先你一步。”
　　“你想我杀了你吗？”
　　他轻笑，也有些自嘲，“也算是我的一点私心吧。若是你死了，我还活着，或是亲眼看着你死却无可奈何，那样的痛苦，千百倍于我的死亡。我太怕了……不敢面对的。”
　　剑身微颤。
　　“我还是要见他。”她咬着唇，剑刃已在脖颈处留下血痕，“如果，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我，欠你一条命。来生还你。”
　　“好。”
　　……
　　星夜，红烛，欢宴。
　　今天是太乙玄门和南焱王朝的联姻之日。南焱王朝民风向来开放，此刻，作为新娘的公主南宫遥正和新郎一起与宾客敬酒。
　　筵席绵延数百丈，座无虚席，厅堂奢华靡丽，陈列之珊瑚、玳瑁、砗磲、水精，俯拾即是。
　　与会之人，皆来历不凡。若非六大正派之魁首、精英，即是各国之阁台要臣、特派使节。
　　酒宴正酣。或是说着醉话，吐着真言，或是醉倒在地，不愿清醒，或是灯红射覆，意兴正浓……这些人与来时已然不同，衣衫半解，发髻凌乱，或许，是真的为此而高兴。
　　“亲家公，你……嗝~你，你这回可真，可真算大方了一回，把这九十年的女儿红都拿出来了，可算是真的解了贫道肚里这馋虫……”太乙玄门的掌门人，了真道长此刻正醉眼迷离的举着酒杯，向南焱王朝的皇帝敬着酒，“咦？你……你那壶喝干了？来来来，我再给你倒上。要说我这徒孙啊，真是有福气。”
　　“哦？何福之有啊？”皇帝南宫景瑜却是不显醉态，与了真道长耐心的答着话。
　　“嗨！”了真猛地拍了下大腿，眉目中却尽是鄙夷之色，“这还不明摆着。娶了房好媳妇啊。”
　　众人哄笑。
　　南宫景瑜也是笑着，应和着将杯中佳酿一饮而尽。
　　了真的冠帽不知何时掉落，露出了他满头的癞痢，原本放在桌边的拂尘，也与案上的各种菜肴混在了一起，如今已不知是何等滋味。他自己不曾发觉，旁人也似未曾看到。
　　酒宴继续进行着，两位新人也行礼如仪的完成着新婚的诸项仪式。喧闹而热烈，盛大而隆重。
　　最后，伴随着一声锣响，宫人唱道：“礼成，入洞房。”
　　——“慢！”
　　谢清霜不顾宫城禁令，御剑而来，缓步落于院中。
　　她看着一身红衣的温聿明，此刻心中，不知是爱、是恨、是痛、是悔、是怅，是醒。
　　她的心已经死了。
　　她不想再问什么，但也不愿离去。
　　“贤婿啊，这是谁家的美娇娘啊？”南宫景瑜看向温聿明，笑着问道。
　　“让泰山取笑，她不过是中州京都的一名舞姬罢了，在下与她不过一面之缘。侍墨，去，招呼着。”
　　“谢姑娘，远来是客，也请坐下喝一杯吧。”童仆上前引她入席。
　　她轻笑，将斋心令随手掷在地上，“小女子不知，是哪里得罪了温真人，竟使得这位堂堂正道魁首太乙玄门的真传大弟子，在斋心阁布下天字绝杀令，要对我这样的卑贱舞姬下此毒手？”
　　厅堂一时冷寂。
　　南宫遥听了却是气急，跺了跺脚，对他埋怨道，“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吗？说好的得手以后还把藏雪剑送我当礼物呢？”
　　“呵，原来楚宁公主也有参与此事啊。”她对着他笑着，只是面容之上，已无半分血色。
　　“哈，谢姑娘恩怨分明，仗义任侠，有古侠士之风啊。”南宫景瑜举杯，“只是，此案干系重大，一时之间确也不好裁决，我南焱国与诸门派日后必会查明真相，惩治凶手，还谢姑娘以公道的。然今日乃大喜之日，古语有言：‘君子成人之美’，还望谢姑娘莫要拂了我的面子。”
　　“温聿明，你，对我，可曾有过半分的真情？”谢清霜不愿再多说半个字，有此一问，只是希望，死后能够释然。
　　他攥着袖口，双唇紧闭，而后瞄了身侧的南宫遥一眼，却发现她也在看着自己，这才从嘴中咬出两个字，“不曾。”
　　身中剧毒，真气枯竭，她是靠最后的意志坚持着，如今听到这个答案，也算是满意了。
　　剑魂有灵，毅魄刚直。剑主身死，藏雪剑断。鹅毛飞雪，飒飒北风，送归英魂。
　　看着漫天的雪花，她笑得开心，临别之际，她想要伸手去抓眼前那片晶莹而纯洁的雪花，却已然感受不到它的冰冷。合眼之时，忽又觉得对不起一个人，心中的愧疚愈深，满目之中，也尽是他的音容。
　　终是欠了他一条命，来生也不知如何去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