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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1 波士顿 ...

  •   余天青不是个会藏事的孩子,妈妈问他“今天有什么计划”,他就把兄弟会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孟女士恰好在某个波士顿留学生家长群里。
      群里头三百来个家长像一支有组织有纪律的特种军团,时刻关注着大洋彼岸的动向,连群昵称都严格按着格式:学校名-XX爸爸/妈妈-年级F/M

      例如孟女士的群昵称就是【WM学院-小余妈妈-大二m】
      小写的m,代表male,单身男性;对应的大写M就是已有女友的男性。

      这天,孟女士迫不及待在群里抛出Fraternity的话题,很快就得到了许多家长回复。家长群里都喜欢用英文,因为“兄弟会”听着俗呐,跟个□□名似的。

      有的家长家里孩子也在兄弟会,就作为过来人分享经验,把兄弟会吹上了天,好似进去就代表校园阶级质的飞跃,成为了能和当地人打成一片的新一代留学生典范。
      这话孩子们不一定爱听,但留学生家长的心态大差不差,听别人说自家孩子在兄弟会混得多好、有多少美国兄弟,可劲羡慕。
      孟女士看完后转手就把群聊天记录分享给儿子,顺道转了一笔生活费,同时下达懿旨:妈妈支持你参加Fraternity!记得同步好消息哦!

      任何东西搞成有攀比的竞赛,味道就变了。
      余天青接下太后懿旨,深感惶恐:这万一最后没能被选进去,岂不是丢妈的脸?

      如此,硬着头皮上,不争馒头争口气。

      从那些聊天记录里余天青了解到一种特殊的兄弟会习俗,叫做“Hazing”,意思差不多在整蛊和考验之间。大部分兄弟会只是给新人下达一些小考验,比如穿着比基尼旁若无人地在教学楼走一圈。在美国大城市这个低耻度的环境里,倒也无伤大雅。
      余天青默默在心里划了一条界,下限比基尼,羞耻程度超过比基尼的免谈。

      当晚,准时来到约定地点天台,在那里遇到了给他打电话的约翰逊和另外两个兄弟会成员。

      约翰逊脸型方正,嘴唇偏厚,看起来热爱运动,在美剧里都能找到差不多长相的帅哥。正是由于太标准,余天青很难记住这张脸——很多人患有这种脸盲,学名是“跨种族效应”,由于在长大的过程中接触得最多的是同种族的人,导致基因上分辨异族面孔的能力退化。

      约翰逊自我介绍说Jonhson是他的中间名,也可以叫他Evan。另两个男生分别叫Chris Jackson和Jack Hernandez。
      余天青听是听到了,但脑子只记住一些“XXson”,“JackXX”。

      冷月高悬。
      九点多,图书馆上方的天台上就剩下他们几个,空气中飘散着别人留下的烟味,约翰逊也掏出一支万宝路自己抽,又给余天青一支。
      “我不抽。”余天青谢绝了。

      美国少年很难想象世界上真的有人一整个青春期都乖乖的,不早恋不逃课不染发,但余天青还真就乖成这幅德行。

      他的青春以学习为圆心,画出一个平平无奇的圆,如果说每个人的青春都能拍成一部剧,他这部剧绝对是最不卖座的那种。

      “没事,很高兴认识你。”约翰逊用力握住了他的手。
      这里男人握手都要用力,这被认为是一种自信的表现。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杰克·约翰逊。”余天青说。
      然而真正的杰克就在旁边。
      他真的在努力,非常热情地和每一个兄弟握手,宛如一场小型建交:“你好,克里斯”、“你好,伊万”。
      就是没一个名字是对上脸的。
      三人穿着一模一样的兄弟会兜帽卫衣,断了依靠衣服颜色认人的路。

      约翰逊皱了皱眉,直接进入主题:“你的试炼是裸跑。现在脱光衣服,从这里沿查尔斯河跑到Interface酒吧。手机给我,帮你设个导航。”

      裸跑是美国大学生活动中的常青树。下雪天挑战男子汉气概要裸跑,final后释放压力要落跑,游/行要裸跑,兄弟会pledge的常驻任务还是裸跑。
      「穿比基尼到教学楼溜达一圈」这样的挑战“珠玉在前”,裸跑简直友好得不得了。余天青干脆地脱下上衣系在腰间,看了眼导航:单程不到四英里,相当于两个3000米考核。

      约翰逊指了指他的裤子,笑容有些冷,“按照裸跑的规定,只能穿一条内裤。”
      “只脱上衣可以吗?”余天青肯定道。
      “好吧。”约翰逊表现得很善解人意,“嘘,别让其他兄弟知道,这是给你一个人的特权哦。”
      “谢谢。有时间规定吗?”
      “没有,尽全力就行,不要耍花招。我们会在终点等你。期待你的表现,Sky。”

      余天青也根本没打算找捷径,他从高中起就有长跑的习惯,跑步的时候他能感到风中的自由。

      夜晚,河边人不多,一路上他与其他夜跑者擦肩而过。
      月光从树叶的缝隙之间投射下来,不知不觉中跑过了沿岸好几个学校,余天青挺过开跑步五分钟的疲劳期后,脚下越来越轻。

      今夜的大风吹乱了往日平静的河水波纹,余天青总会有些不着边际的念头,好比此刻他突然想到:乱糟糟的查尔斯河很像MIT的32号楼。那栋著名的32号楼是现代解构主义建筑大师的作品,几栋楼视觉上相互挤压,东倒西歪却又独具一格,传递出一种流动的静止,就像长河,也像时间。
      百年来,查尔斯河两岸的顶尖学府里诞生了无数精英。
      爸妈送他来留学,也是希望他成为精英中的一员。那个群里三百多个家长、千万家的父母,也都是这样期待的。
      所以,这条跑道很挤。

      精英不外乎就是那些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并且够到了那个目标的人。
      要么这种定义是错的,要么他根本无法成为精英。
      别的小朋友想当科学家、大明星、大老板,余天青小朋友打小就没有这样的目标。他会幻想以后住在舒服干净的大房子里,养一只胖乎乎的懒猫和一只黏人的小土狗,但真要说出个梦想来,万万是说不出的。

      小学疯狂上课外班是为了考好中学,中学是为了升好大学,考了好大学就想找好工作,找了好工作再之后……他有自主选择权,对不对?但更多时候是随波逐流,看似是自己做出的选择,实则是整个社会和环境推着他这样选下去——
      那些因素就像是,手中的导航。

      余天青不认路,完全按着导航跑,指哪儿跑哪儿。

      眼见着离目的地越来越近,拐进一条小巷子,巷子两旁都是些拿着瓶子吹的人,还有的明显精神恍惚,应该磕了药。

      在巷子尽头,余天青又见到了约翰逊他们,身边还多了一个散发着狐臭的社会男子。

      余天青戒备地后退一步,问他,考核结束了吗?

      “It's final round.”
      约翰逊挂着一丝不苟的微笑,大步朝他走来。

      生物面对危险时本能的第六感让他心中警铃大作,余天青调头就跑,这一跑后面的人就追,大呼停下。

      这时候停下才是傻子!

      余天青从断头巷子跑到街道上,视线变得开阔了些,道路两旁依然没有路灯,勉强靠沿街酒吧的霓虹照明。看不清路,又跑得太急,没跑一会儿,他摔了一跤。

      路边的流浪汉哈哈大笑,甚至坐在垃圾桶上看戏,吹着酒瓶给追过来的人指余天青。

      余天青难以置信:素不相识的流浪汉偏偏在这时候,故意伸腿绊倒他。
      纯粹就是见不得别人好,就是想看戏——
      他的膝盖摔破了,狼狈地站起来,又被冲上来的人扑倒。

      为什么!?余天青质问。

      这绝不可能单纯只是兄弟会的整蛊。非裔男子不像是学生,而是特意被叫到这里来“处理”他的,面对质问一句废话也不多说,直接一脚踢在余天清胸口。

      这一脚,踹得他胃里反酸,本想着逃跑,这会儿却很想打一架。

      余天青骨子里并没有多温和,能坚持十年寒窗,在考场上锋芒毕露的人性子能软到哪儿去,躲也躲不了,求饶还孬种,横竖都是挨打,破罐破摔得了。

      其实他们都觉得这个中国人肯定会求饶,硬气些或许站着不动等施暴者打完了自己走开,谁也没想到他会反击。

      “F**k you!”
      余天青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猛然从地上弹起来,一巴掌抽在约翰逊脸上,然后拽住约翰逊的卫衣领子和他扭打在一起,再按着他的头往垃圾桶上撞。

      这会儿不用讲武德,怎么揍人痛他怎么揍,听约翰逊嗷嗷叫,余天青突然很想嘲笑他:懦夫!

      余天青一直都生活在一个相对干净的环境,一路重点学校读上来,学生唯一的敌人就是考试,哪里见过明面上的霸凌。

      很快,回过神来的三人强行把两人分开。他们将约翰逊被揍的愤怒全部返还在余天青身上。余天青被按在地上被迫接受那四个人的拳脚,渐渐地没有力气再反击了。整个人像是进入一个坍缩的空间,他无比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喘息和心跳,而嘴巴里面溢出酸苦的胆汁,也不知是被哪一脚踢出来的。

      为什么……他不理解,初次见面的约翰逊为什么会对他有这么大的恶意。

      杰克拎起他的头发告诉他,这些都是因为Keats,因为他是Keats的什么……后面跟着的那个单词,他压根没听懂。
      不过都不重要了。

      揍一个已经动不了的人大概没什么快感了,他们转而扯下余天青的裤子。

      余天青浑身都疼,冷风一吹,本来没受伤的地方也冷得他哆嗦起来,身体受难的同时思绪反而飘到了远处:为什么要提阿慈?他们也这样欺负过阿慈吗?

      约翰逊掏出一早准备好的马克笔,开始在他光洁的后背上写字。

      笔尖在背上落下的每一秒都有一分钟那样难捱,时间被拉得很长,余天青能感觉到后背上被用力写下了一些字母,不确定具体是什么,但一定不是什么好词。

      挨揍已经够丢人了,更别提被当场扒光在身体上写字。
      从那些人嘴里吐出来一句句辱骂吵得他头疼。最后的最后,余天清看到约翰逊的一只限量款球鞋踩在他脸上,再没有力气抬头,然后耳边传来了发动机的轰鸣声,远远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余天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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