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记》狄灰

61、第十三章.

　　苏凉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面他回到以前和苏选住过的那个老城区的小破屋。那时候苏凉学习就特别优秀，是街坊邻居教育自家小孩的范本，只要那家小孩不听话，他们的家长就会说：你看看苏家的那个小孩，人家家里那么穷，也没个大人管，他老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却生出一个这么聪明的孩子！人家为什么就能学好，还那么优秀？咱们家里比他家好到哪里去了，你为什么学不好？哪怕有人家小苏一半也好！

　　这些话在当时那条老街里，完全像是至理名言一样。可是也有人说，其实苏选也很有天分，如果能学好的话，便一定不逊于苏凉。可是，苏选没能学好，到后来反而加入了□□。

　　后来苏凉又梦到那场爆炸，他虽然没有亲临现场，但是却对那种紧张和恐惧感同身受。他梦到周毅满身是血躺在那里，渐渐身体变得冰凉。苏凉的心头是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应该做出怎样的表现才是正确的。

　　“周毅！”苏凉惊醒了，从床上一下坐了起来。睁开眼，面前是医院雪白的墙壁，空气里也是消毒水的味道，他这才明白过来，这是在林素进行治疗的医院。他的脸腾的一下红了，也不知道刚才那一声“周毅”是不是叫出了声来。

　　苏凉撇了撇嘴，慢慢躺了回去，可是偏头一看，刚才那个在梦中死翘翘的混蛋这时候正坐在一旁的沙发里，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苏凉盯着他看，心里觉得忐忑不安。苏选之前来到医院被周毅制住，现在还不知道他到底如何。而周毅也不说话，坐在那里老神在在的，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实在让苏凉觉得心慌，对自己糟糕的身体状况感到沮丧。

　　两个人一言不发地互相瞪了好几分钟，苏凉面薄，红着脸别过了头去，躺到床上装死人，他把心一横，心想，反正自己这是在犯贱，也不知道他到底作何想法，便不管不顾地跑过来找他，还如此全然相信他能保住自己。实在是脑子出了问题，被门给夹了。

　　周毅浑身是伤，胳膊上打了石膏，用绷带绑在脖子上，脸上也未能幸免，右脸颊的颧骨上用纱布包着，下巴上也贴着创可贴，但是这些白白红红的东西，却让他显出一种沧桑的感觉，像是成熟了很多，用那句老话来说，就叫做浑身散发出一股贵族的感觉，但是虽然贵族，却也是落魄的贵族。

　　周毅慢慢起身，走到苏凉床边坐下。苏凉闭着眼，感觉到床边突然增加的重量，身体略略僵硬了一下，心中不免收紧了。周毅坐在他身后好一阵，伸手过去握住苏凉还扎着针的手，捏在自己手里轻轻摩挲，低声说：“你今天干嘛了，到医院来的时候都成雪人了，老子还以为圣诞节提前到了。”

　　苏凉的眼睛轻轻抖了几下，鼻子里有些发酸。他原以为周毅会质问他，可是没想到他却还像以前一样咋咋呼呼地说话，就像之前翻天覆地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样。这样的轻描淡写，让苏凉觉得窝心，心里暖暖的，就好像之前躲在高楼上的升降机里忍受不安和寒冷的事情根本没发生一样，一切就还像那天早上醒来时一样，两个人亲吻爱抚，然后各自去工作，林素还是老样子，根本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

　　“凉凉。”周毅又开口了，语气不像之前那样吊儿郎当的，而是变得低沉温柔。他俯下身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臂拥住苏凉，把下巴搁到他肩膀上，慢声说，“谢谢你，能到这里来。你信任我，我也不会辜负你，一定会保住你的，绝对会做到。”

　　苏凉的眼圈慢慢红了，微微翘起嘴角暗自笑了起来。但是他背对着周毅，嘴上却说：“反正你是欠我的，可别反悔就好。老子是生意人，绝对不会做赔本买卖！”

　　“嗯。不会让你赔本，老子倒贴给你。”周毅轻笑起来，又变成了痞痞的样子，在他颈窝上蹭了几下，低声说，“谢谢你。”

　　苏凉侧过身子，面对着周毅，他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有荡漾的东西。周毅盯着他看了很久，俯身轻轻啄了一下他的唇瓣，然后又亲了一下，一下便无法收拾，深深地亲吻着，像是啃咬一样咬住他的嘴唇，把他的舌头吸进自己嘴里轻咬着，吮吸着，辗转不停，让苏凉几乎喘不过气来。苏凉基本上可以说是没有跟人亲吻过，周毅这么激烈的动作，让苏凉觉得脑子里一阵发蒙，简直像是傻了一样，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身子也渐渐发软，脑子里也晕晕乎乎的，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周毅重重咬了他几口，又变得温柔起来，不过仍旧不肯放过苏凉，一直啃他的嘴唇，像是要把他的唇瓣当成香肠吃紧肚子里一样，亲了好一阵，让苏凉觉得自己都快被他整得晕过去了一样，这才慢慢放开了苏凉，趴到他身上，把脸埋在苏凉的肩窝，再也不肯放开了。

　　苏凉生性敏感，这阵也觉出周毅的不对劲，心里咯噔一下，拉住周毅的胳膊把他扳了起来，焦急地问他：“林素……他……”

　　周毅叹了口气，轻声说：“手术结束了，但是他还没有脱离危险。就在刚才还又被抢救了一次。我……很担心他，万一他挺不过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会有事的……”苏凉勉强维持住面上的震惊，但心里还是被周毅的话给吓了一跳，单看周毅刚才说话时的表情，就知道他有多么痛苦。他们俩是好兄弟，情同手足，所以苏凉能够明白周毅现在的感受。只是，不知道苏选现在，又会如何感想？

　　“我哥呢？”苏凉问周毅。周毅顿了顿，才慢慢地说：“他在ICU门口，我让他在门口站着，让他尝一尝担惊受怕的滋味。你不知道，医生在里面抢救的时候，我看着都觉得……”

　　周毅说不下去了，突然搂紧了苏凉，声音变得沙哑，像是极力在忍。苏凉没办法劝慰，而是伸手拍了拍周毅的背，以此来安慰他。周毅竭力地忍着，用力地搂紧了苏凉，整个身体都在战斗，显得极度地悲伤。苏凉坐起来抱住他，无言地用手臂上的力量给与他支持。他知道，周毅没有为难苏选，得顶住组织内部极大的压力。而现在林素一直没有脱离危险，周毅的担心无法掩饰。

　　“凉凉……”周毅竭力克制着，哑着声音低声说，“林素的眼睛……因为头部受伤，加上爆炸烈焰的灼伤……受伤了……医生说，无法保证他的眼睛……能不能恢复……我不知道该对他如何交代……他醒过来，我怎么跟他交代……我怎么……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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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苏凉感慨的时候，门口突然又骚动起来，周毅迅速坐起来，抹了一把脸便走到门口。他打开门询问手下人发生了什么事，手下说，林素又出现危重情况，医生正赶过去急救。周毅一听，立刻便冲出了病房，完全顾不上身后的苏凉。苏凉心里也是一紧，连忙拔掉手背上的输液针紧跟着跑了出去。

　　门外人很多，大家看到苏凉出来脸上的表情十分丰富，态度都十分奇怪。但是他们并没有顾得上苏凉，而是纷纷朝ICU那边涌去。护士站在走廊中央挡着他们，一个劲地重复：“大家不要再过去了，保持安静，请保持安静，不要影响医生抢救病人……”说到后头，年轻的小护士都带了哭腔，一个劲地恳求。周毅回身呵斥了几声，那些情绪激动表情担忧的年轻人才止住了脚步。要知道，林素是组织的二号人物，威信极高，对人也十分和蔼温柔，组织里的年轻人都十分喜欢他，如今他伤重病危，大家都担忧得不得了，所以表现失控也是可以理解的。

　　苏凉还没跑到周毅身边，便看到了狼狈万分的苏选。虽然周毅交代过不能动他，但是显然大家还是没让他好过。这时候苏选的衣服凌乱不堪，背上还有好几个脚印子。但是他顾不得这些，而是神色慌张地站在门口朝里面观望。他的表情憔悴，双眼通红，紧紧地盯住病房的玻璃，想要看到林素。可是病房里全是医生和护士，围在床前不断地忙碌。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是一个个脸上的表情都万分焦急。专门的医学仪器被拿了过来，医生把那东西按到林素心口，林素便一下子弹了起来，接连好几次，然后又被注射了各种各样的药物。这样反复了几次，让苏凉觉得，林素的身体每弹起一次，自己的心就会抖一下，甚至让他觉得一阵阵的窒息。接二连三的急救措施，让林素毫无知觉的手臂从床上滑落下来，搭在床沿边，无力地垂落下来。每次身子被迫弹起，他的手就跌落下来一次，手指微微蜷着，指尖都毫无血色，整个胳膊也因为大量失血变成了苍白的颜色。苏凉看到护士抓起他的手臂，拿起针管在他胳膊上注射了一管药剂。注射完后护士根本来不及把他的手臂放回床上，便忙着帮助医生进行下一步的救治，他的手腕重重地搭了下来，毫无生气，手腕周围缠绕着好几根管子，有一根管子里可以看到鲜红的血液正源源不断地往林素身体里输送血液，而一旁还有一根粗大的管子，正在一张一翕有条不紊地上下运动，从林素的身体里抽出淡色的血，另一边，心电监护仪上不断下降的数字让人心惊肉跳，让苏凉觉得一阵阵眩晕。

　　周毅伸手搂了他一下，以示安慰。苏凉缓了一阵，最终决定返回病房里继续输液休息。他的身体状况不太好，不能保证在这种人多嘈杂的地方能坚持多久，于是决定不再打扰他们。离开前他回头看了看苏选，看到他一下一下地拿脑袋撞着病房观察用的玻璃上，脸上的表情因为极度的隐忍而显得痛苦万分。苏凉不忍，最终别过了眼，心里默默地说：哥哥，早知如此，你又何必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