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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   雾水缠萦,月辉幽幽。
      月岚山庄,这座几百年屹立不倒的老庄子曾经风光无限,现今却教一场大火燃烧殆尽,成了一片废墟。
      白容在残垣断亘中行行止止,最终他挑了块干净的滑石坐下。
      清辉洒落,白容浑身如同罩在月光中,宁寂而静好。

      没有找到南宫久的遗体。
      是被人先一步夺走了,还是他没有死?

      知秋从林子里牵出两匹枣马,轻声唤道:“公子,该起程了。”
      “嗯……”白容应了声,站起身,“你派人去查一查月岚山庄的底细。”
      “是。”
      一路向南行了数日,在江南尽头,坐落着一座荒山。此荒山名曰翡翠山,常年云雾缭绕,阴气沉压,林木葳蕤湿重,方圆十里内杳无人家,看起来竟像一座鬼山。
      夜色渐浓,四周影影幢幢,鬼气森森。拨开茂密的树丛荆棘,一间藤葛缠绕的残败客栈蓦然入眸。
      目光稍移,借着微弱的月辉,能看见落漆的木门顶上挂了块牌匾,檀黑底子配上龙飞凤舞的血红狂草:
      死人客栈。

      白容抬手推门,吱呀一声,烟尘渺渺飘落。
      取下门边旧色的灯笼,知秋在后头递上火折子,燃着灯笼内的半截白蜡。火焰跳动,眼前的景象登时清晰许多。
      四下徒壁的客栈内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十顶红木棺材,仿佛一间诡异的祠堂,供奉着那些正在腐烂的死尸。而棺材中间摆置了一张四方桌,一张再普通不过的四方桌,却突兀地显得尤为古怪。
      白容踏进一只脚,知秋警觉地拽住他的一角衣袂。白容柔声道:“放心,这里我来过。”
      知秋狐疑地撤手,仍是忍不住担忧道:“公子,小心为上。”
      白容笑笑,而后踏了进去。

      “客官,你们是吃饭,还是住店呢?”
      一把沙哑低沉的男声自侧边响起,飘飘忽忽好似鬼魅。
      白容顿步,挑灯往右侧探去,一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自黑暗中显现了出来。
      那是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秀气精致的左脸颊刺了个骇人的“死”字。他闲闲地坐于扶梯上,双手交搭,右手拈着支银石烟杆,仔细看,才发觉那烟杆周身遍布各种扭曲的人脸,恶心可怖到了极点。
      白容笑道:“童肃公,别来无恙?”
      童肃公转手在扶梯上磕了磕烟杆,慢声:“废话少说,找我何事?”
      白容道:“我要一株杜若。”
      童肃公瞅了他一眼,干脆回绝:“不给。”
      白容把灯笼搁在脚旁的棺材盖上,自宽袖中掏出个翡翠碧玉瓶子,不紧不慢地道:“前几月我曾拜访归山老人,他给了我根本用不上的东西,既然这东西毫无用处……”白容侧头,“知秋,把它洒到湖里喂鱼。”
      知秋应喏上前接过,旋身往外走,蓦地眼前一花,手中的瓶子被夺了去。
      童肃公仍坐在木雕扶梯上,白玉似的手指拈着那个瓶子。他用指尖挑开瓶塞,凑近鼻子嗅了嗅,似是很满意,唇边荡开了一抹瑰艳的笑:“杜若三天后才开花。”
      言毕,身子一晃,隐没到黑暗中消失不见。

      随后,白容二人理所当然地在客栈内住下。这客栈看起来残陋不堪,实质内里干净整洁。只是与死人同住,无论怎么说总归会觉得别扭。
      窗外虫声唧唧,泉水落脆,夜深人寂。
      白容斜在榻上,闭目养神。知秋神色犹豫地跪伏在他脚边,嗫嚅嘴唇:“公子,需要知秋侍寝么?”
      白容睁开眼,看着他羞赧的脸,便执起他的手,柔声道:“知秋,我已不是什么少主,你不必再唤我作公子。”
      知秋道:“公子,只要您一句话,白雨山庄就能够重建。”
      白容疲困一笑:“傻孩子。”

      若是他有心卷土重来,也不会等到今天。
      一切只因他的心,倦了。
      这几年历经数袭生死风波,大起大落,已教白容把一切都看得极淡。只除了他,那个教他既爱又恨的人。
      若不是他,当初一切就不会发生。
      那个噩梦般的当年……

      晨曦从窗棂漏进,在地板落下道道灰白暗影。
      知秋出门打水,下至一楼,便看见一蓝衣男子坐在棺材中央的四方桌前,手中捧着一本发黄书册,潜心细阅。
      男子的眼神很宁静,有着隐士独有的寥落。
      那是和白容很相似的眼神,只是白容的多了份放不下的情,解不了的恨。
      知秋当时不知道,多年之后,白容的眼神却是比男子的更加落寞,更加孤寂,甚至是绝望。

      这客栈原来还有别的人……
      知秋不由得多瞅了几眼,男子却在此时抬头,柔和的笑容如同捣碎的月光:“阿容,我正闲得荒,陪我下一盘,如何?”
      白容不知何时歪在门框处,食指吊了个碧花酒壶。他吩咐知秋:“这附近的野果有毒,不能吃,你到林子东边打点山鸡回来。”
      知秋应声而去。
      白容将碧花酒壶搁置一旁,男子起身取来棋盘棋钵。

      安静客栈内只剩清脆的落子声。
      片刻后,男子支颐,有些漫不经心:“你心绪不稳。”
      白容垂睫道:“烦事忧心,不可断也。”
      “五载韶华,你依然参不透。”
      “红尘如网,满眼倦天涯。”白容微笑落下一子,白子触及棋面嗒然有声,“青扬,你输了。”
      男子静静看了一眼,微笑道:“你棋艺倒见长了。”

      ……

      知秋从林子出来时,便看见这样一幅闲静的画面:
      白容慵绻地盘坐在湖畔,手边是一支鱼竿,拈携碧花酒壶,细斟慢酌,神情幽远;名唤青扬的蓝衣男子侧卧他身旁,手中捧书,笑笑指点里头诗句一二,白容偶尔答上一两句。
      展卷斜卧看,闲整钓鱼竿。
      这是知秋脑中蹦出来的诗句。
      晨曦薄纱,斜在二人身上,如同铺上一层烟帐。
      知秋眼神定定落在白容身上。他的主人,有多少个日夜不曾这般清朗地笑过?

      一支烟杆自后头横伸过来勾住他的下颌,童肃公朝他喷了口烟:“傻愣着作甚?做饭去。”
      知秋好脾气地笑笑:“童公子可是饿了?我这就去备菜。”
      童肃公慢条斯理地吞云吐雾,左脸颊的“死”字刺青在烟雾中朦胧不清,他诡笑:“童公子?依我的年龄,你应该唤我作前辈。”说罢,烟杆子在知秋脑门上敲了一记。
      尔后,他走到白容二人面前,不知说了什么,优雅地朝青扬摊开莹白五指。
      青扬伸出手与他的交握,童肃公臂上使力,将他拉入怀中,衣带发缎随之翩飞,在空中划过优美弧度。
      白容举目望天,唇角衔笑,眼底落寞一闪而过。

      只羡鸳鸯不羡仙。
      原来是这般滋味。
      白容年少时痴缠过的蒹葭梦,在他来不及醒过来时,便如烟屑一样空空如也。

      知秋眼观鼻,鼻观心,边提山鸡进门边琢磨:这个童肃公到底多少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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