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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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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午餐对Deutsches人来说并不是一天中最重要,但也算相当正式。于是,就在大多数客人在餐厅享用肉饼、酱汁意大利面或者熏肉拼盘和土豆沙拉的时候,他们努力不将失礼的目光投向窗口最好的位置上,正在大啖面前小山一般的汉堡的年轻人。
坐在他对面的,年纪更小的男孩,紧绷的身体反而充满Deutsches式的严谨和矜持,此刻也在艰难地忍耐着同伴的异行。只见他全身颤抖,低垂着头戳烂了面前那盘根本没动过的土豆。
“……为什么要来Deutsches?你说过自己有找到了ciborium的线索吧?可离开不列颠之后我们根本就是在到处乱转、浪费时间!”
“亲爱的基尔,”嘴里塞满东西的阿尔弗雷德发出含混而愉快的声音,“别那么心急嘛——你的缺点就是太过急躁了,完全不懂得享受。”
话音未落,男孩手中的叉把便重重砸上了桌子。
“享受?!这个身体……你让我怎么享受?!结果只有你一个人在享受吧,混蛋不列颠人!!”
“再说一遍,”少年晃了晃手指,“我可不是不列颠人。别把我和那群味觉白痴混为一谈。”
“你有资格说人家吗!就不能偶尔吃点正常东西,你这汉堡白痴!”
“one man's food is another man's poison,别对文化范畴的东西太挑剔嘛,如果我拥有一个国家,绝对会制定保护公民自由的法律,就算在宴会上吃汉堡也完全OK。”
“那还真不错。”基尔托着下巴,用并不嘲讽的口气说出了那句话,顺手将被压烂的土豆分成整齐的小份。
阿尔弗雷德心不在焉地用餐巾擦掉嘴边的酱汁:“我以为你会说,‘你这脑子进水的笨蛋就会痴心妄想’之类的呢。”
“不去做怎么会知道。你不是费尽心思搞到土地权利书了吗,不是准备种玉米养老的吧。”
“……可不可以在这里吻你一下,友情式的,以自由和正义之名。”
“想死就来试试看。”基尔握紧了餐刀,在玻璃桌面上拖出一道尖锐的噪音,“说正经的……你还没说我们到底是来干什么。”
“我之前给你讲了半天都白费了吗?”阿尔弗雷德遗憾地耸了耸肩,“隐修会的秘密,还有ciborium的研究资料。”
是的,他的确说过,喋喋不休,不止一遍。但,那些还不足以解释他的可疑行为。
“在不列颠的时候,我的一位家庭教师就是隐修会重要成员。”
“这我记得,那可是有名的物理学家。”
“很多物理学家同时都是虔诚的信徒,大爆炸的模型不是很得教宗的欢心吗?量子起源论最终也让大多数科学家在绝对神性面前俯首称臣嘛。”
“这么说来Deutsches的学术界也是同样啊……”
阿尔弗雷德故意惊讶地眨了眨眼睛:“你口口声说丧失记忆,对这些倒是了解得很清楚啊。看来忘记的部分也是有所选择的,或者说,你只是拒绝基尔伯特·贝什米特这个身份?”
紧紧握在一起的手指,关节泛出了可怕的白色。对于基尔这个无心的动作,以及不明原因的动摇,少年看在眼中,却没有点破。
“不管怎样,你记得那些就最好。因为隐修会的一份重要的研究资料就藏在这个国家。这对亏了你的——不,是基尔伯特·贝什米特的父亲开创的保护学术政策,很多被教会迫害的学者都来到了Deutsches,他们中的一些人也带来了相当宝贵的资料。”
“这么大的范围也谈不上什么线索吧,结果还是没半点头绪啊。”
“怎么会呢。”阿尔弗雷德神秘地一笑,“我们会在这里,自然是因为我已经有十成把握。”
“哦……是吗?”基尔漫不经心地将一块熏肉送进口中。
“想想看啊,你……是基尔伯特之所以能找到ciborium,就是因为他得到了重要的线索。也就是说,接下来只要你潜入皇宫把他留下的资料找出来就行了。”
还没咽下去的东西极不优雅地喷了出来,带着几痕血丝。
“……你……刚刚说什么?”
“就是说,”阿尔弗雷德双手撑起下巴,笑靥如花,“我们的计划成功与否,全看基尔你啦。”
不可能……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先别说就凭着这样的身体单枪匹马闯入戒备森严的皇宫,就是对健壮的成年男人来说也太有难度了吧?更何况……在那些表面理由之下,还有更加强烈,无法言说的感情,在基尔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绝对不可以”。
一旦回到那里的话……
为什么我擅自就是用了“回去”这个伤感的动词呢?基尔猛然醒悟了过来。在这之前,他明明下定决心,在更加确凿的证据摆在眼前之前,绝不随便接受基尔伯特·贝什米特这个身份。
既然如此,我到底在担心什么?就算被发现,一个小鬼也不会被怎么样吧……真可恶……好像连自己被迫习惯于小鬼的身体和逻辑了。
“……只有这个办法吗?”
迟疑着,基尔终于开口。他知道,就算再怎么微小的妥协,也会被对面这个家伙抓住破绽,然后翻身不能。
“另一个方法,当然是由我去做这件事。不过那样的话,基尔就可以收拾一下直接去孤儿院报道啦。反正我不可能从神圣皇帝陛下的眼皮底下全身而退,如果我有什么万一,你就彻底放弃变回原来的身体吧。”
怎么办……这个人的笑容还是这么欠揍……但他说的倒是事实,小孩的目标比成人小得多,也安全得多……如果他死了,什么见鬼隐修会的线索肯定断掉……
“——而且,”趁着基尔还在犹豫,阿尔弗雷德不紧不慢地补上了一句,“如果是被基尔伯特·贝什米特收藏起来的东西,恐怕也只有你才能找得到吧?”
我才不是什么基尔伯特……
“好……吧,我去就是了。”
——又被骗了。
蹲在这华丽庄严的洛克克风的庭院里,基尔不禁为自己一瞬的软弱感到颓然。
那个花言巧语的混蛋果然是超乎想象的行动派,一抓住得来不易的承诺,立刻不由分说地将他推到不能回头的境地。皇宫的厨娘不知何时也被他哄得七荤八素,以至于能冒着生命危险同意将他这个可疑人物藏在堆放食物的推车上,大模大样地运进来。
但是……我好像认识这里。
扶着雕花的廊柱,似曾相识的穹顶壁画让基尔感到一阵不安的眩晕。这既视感,就像早就烙印在身体内部了一样——尽管,灵魂丝毫也不曾产生感动的共鸣。
就算如此,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所牵引的双腿,还是背叛了动摇的意志,将少年引领向他的目的所在。凭借着超越一般的灵活和身形矮小的优势(虽然这十分令人难堪),以及暮色的掩护,基尔避开往来匆匆的仆佣朝着内庭方向走去。
基尔伯特·贝什米特的私人房间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光是那些赫赫有名的战功和天花乱坠的传说,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堆积如山的战利品和装饰满墙的勋章。但事实上,比之宽敞的空间,朴素的用具和陈设一点也看不出这里生活过帝国的第一皇子,以及最了不起的骑士。
一定要说有什么引人注目的话,那就是不可胜数的书——是的,无论是书桌还是茶几,地毯或者窗台,甚至就连床上也堆放着厚厚的典籍。其中有不少是宗教研究以及圣经注解的专著,甚至还有死海古卷的印本。
看来,为了寻找ciborium,这个人的确用尽了心思。
说不清是感慨,还是钦佩,基尔随手拿起一本摆在书桌最上面的古本。里面的古希伯来语看起来竟然丝毫也不陌生,这让他相当惊讶。不过更加触动他神经的,还是其中一张描拓的草图。
构图的最上方是抬着什么箱形物体的四个男人,下面则惨不忍睹的断壁残垣以及扭曲的尸骸。造成这一切惨状的,就是从那神奇的箱子中射出的光芒。
……Ark of covenant。
就算失去了重要的记忆,那些神圣的言语也不曾离弃过这个灵魂。
『你们当为我造圣所,使我可以住在他们中间。』
『制造帐幕和一切器具,都要按照我所指示的样式。』
『我将在那里与你相会。』
根据历史学家的记载,这已随着所罗门圣殿一起毁灭在罗马帝国铁蹄之下的秘宝,十诫的容器,与主同在的象征,以及这世间最神圣的存在,Ark of covenant,竟然也会和ciborium一样出现在基尔伯特的研究素材之中。
当然……既然都是圣物,或许这也是必不可少的辅助信息,在研究者心目中二者自然也不可以截然地分开。
但不知为什么,触到那一页纸的时候,少年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这个身体强烈地动摇着。
“……得赶紧找到研究资料。”
拂去心头的不安,基尔赶紧放下手中的东西。毕竟,最新的研究成果不可能藏在旧书中间,如果他是那个基尔伯特·贝什米特的话……
基尔的目光不经意地下移,转向埋在书本里面的笔记本电脑。
不由自主地咽下了一口唾液,在想明白自己正在做什么之前,颤抖的手指已经伸过去,将那东西拿了出来。
很好,依然接着电源。开关和键盘的位置,都和手指的习惯是如此契合。硬盘灯闪烁的时候,紧张的汗水顺着基尔的脸侧流淌了下来。
为什么,我会知道想要的东西就在这个电脑里面?
手指嘲笑着那无法得到答案的疑问,轻门熟路地找到一个加密的文件夹,接下来,自然就是密码。
《希伯来书》的章节?圣子的诞生日?或者是上帝指示的皂荚木尺寸?
无数种可能性快速地闪过脑海,手指稍微停顿了几秒钟,然后便毫无迟疑地在键盘上敲下了一串字符:
“Ludwig1003”
然后重重地按下了“Enter”。
屏幕闪烁之后,画面顺利地切换成内部文件列表。原来里面只有一个未命名的压缩文件。
为什么我会知道密码?
这些问题被暂时丢在了脑后,因为基尔清醒地知道,剩余的自由时间已经不多,那个准备接应的女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换岗,再拖下去还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情况。
将阿尔弗雷德特别交代带着的移动存储器插入电脑接口,直到屏幕上显示出文件传输的条形光标,基尔才稍微喘出一口气。
剩余时间一分三十七秒。
对于心急如焚的基尔来说,那简直是这辈子最漫长的等待。
快点……再快点……
就在焦灼地祈祷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逐渐逼近的脚步声。
一般来说……不应该有人到这个房间来吧?而且现在这种时间,就算是打扫的女仆……
然而,仿佛是嘲笑基尔的乐观似的,在脚步声刚刚停下的那一瞬间,房门就被毫不迟疑地推开了。
到底是谁?
不等搞清楚这个问题,反射神经就开始快速运作。基尔用自己都难以想象的速度合上电脑。随手拉过一本书将电源和存储器的灯光挡住。
脚步声越来越近,震得鼓膜就快要碎掉。
来不及找到更好的地方躲藏,基尔只有钻进书桌的下面。
赞美上帝,那些堆放得乱七八糟的书籍,以及尺寸缩小的身体。
惊魂稳定的基尔抱紧膝盖。那时候,一双军靴出现在了眼前。
“基尔……”
男人的手指轻轻拂过轻微发热的桌面。低沉的呢喃摩擦着敏感的耳蜗,让躲在桌子下面的人,不禁感觉像是自己那发烫的脸颊被抚摸过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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