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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红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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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渺的名园中,奇花盛开,红颜的静女,正在超然无事地逍遥,鹤唳一声,白云郁然而起……。」
红女的灵气集聚在手里的琉璃瓶中,琉璃瓶的核心是一块内置的琥珀,琥珀的精髓凝结于其体内的野草;她拥有一面镜子,掌控梦域,御遣鬼魄,解说世间。
没有人知道自己的梦在哪里蛰伏,又将怎样嬗变。
梦中的世界完全属于个人,恬静平和,可以肆意宣泄心中不快,舒畅淋漓。为了不让自己迷失行走的方向。关于渺不可及的前方,至少应该知道坚持和方向。
笼中的困兽总想着外面的世界有多么美丽,透过栏杆可见的只是被分割的风光。人隔笼观赏,兽把人当作另一个笼中的宠物把玩。外面的花草,在里面看来只是用格子装好的干货,等待凋零,没有涅盘。死亡就是填空,它的来临与新生的过往一致用时。生死是世间最荒谬的事,只有在彼此到来时,方可于镜中惊鸿一瞥瞬间照面。人所谓的生死是真正的生死吗?
雪花狂舞大地,冬天被其掌控。拖曳六幅湘裙,将世间变成茫茫一片缟素洁净。始终善于欺骗,将绿窗化为红楼,把断井颓垣变成轩榭别院,盛赞:多清白的世间!雪用自身的荒唐覆盖了大地的荒唐,将青枫林下的废墟荒坟幻化成华屋殿堂。雪受役于风,沉重之身方能飘摇。风为雪之基,人是风之础。
独自面对镜子,看见负面非人的展现,正负得零,归结惟空。
只要向前一步,在崖边,便会连同镜子和琉璃瓶子一同摔碎。白雪是黑夜里的独舞者,不知因何起,不知何所终,只是舞!舞!舞!
摔碎镜子和琉璃,琥珀与野草安然无恙。想击碎消灭负面,反使其增殖数身,碎镜呈现的世间:多面重复、斑驳陆离、变形扭曲——冰轮清辉,一地碎片,寒光碜人——这是支离的世界,抑或其本来状貌?碎片像极了眼泪。在这里,碎片和眼泪都只是一种必要装饰——更像炫耀,流泪是一种幸福。
缔造一个王国,像瓶子和镜子,然后亲手将其击碎;轻轻拾起,再次击碎。
只须一个碎片,足以了结生命。血流如注,魂魄消散。没有好地狱,不奢望有地狱,也不需要——人世间本就有自造的炼狱。世间承载了太多的伤悲和苦痛,也许本就不该存在。
匕首抵住咽喉,寸逼寸进,血滴溅落,雪地嫣红。「倘若用一柄尖锐的利刃,只一击,穿透这桃红色的,菲薄的皮肤,将见那鲜红的热血激箭似的以所有温热直接灌溉杀戮者;其次,则给以冰冷的呼吸,示以淡白的嘴唇,使之人性茫然,得到生命的飞扬的极致的大欢喜;而其自身,则永远沉浸于生命的飞扬的极致的大欢喜中。」
麻木是生命的必然,因为学会自保是生存的必然。麻木,最要不得却也最易得。世间的躯体就是在麻木中丧失与灵魂的相依,寻回灵魂的苦痛必然唤醒麻木,宁愿受伤也不要麻木。痛觉证明存在——但更多人选择麻木,因为可以免于受苦。「然而,我总记得我活在人间」——因为选择受难。
人善于自欺欺人,把自己变成祭品,变成天国,变成地狱——自造并推于鬼神。万物皆无辜,包括鬼神。
泪水滴落的瞬间是美妙的,苦涩倾囊而出。为什么身体里的液体选择这样的方式排遣?泪和血都是水,有道伤口就可以汹涌释放。眼睛就是一道伤口——关于心灵的天然伤口,可以窥探一切的缺口。血和泪极相似。它们一样迫不及待,积聚太久,心脏又有那么大的压力,分分秒秒喷薄供给。沸腾膨胀,身体的禁锢使其四处碰壁,无处躲藏,一见到光以为都是出口,便不顾一切地往外冲。对自由的渴望犹如在镜中对死的殷切盼望——血泪都是宣泄,可致命的宣泄。
死后的红尘才是真正的红尘:莞尔、华美、阴柔、冷艳、苍凉——很像久置于琥珀的野草。
人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装点荒芜的生命,尽管蓬蒿满地,衰草连天,葳蕤葱郁,为这一片荒凉而沉醉。
要么一起长大,要么瞬间老去;明媚而阴郁,快乐并忧伤。
偶然间几朵小花,地狱本不该开花,当然包括曼陀罗——它也叫适意花。所以,这一切必然是幻象。
世间放弃了我,还是我放弃了世间;本来世间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世间,彼此无关联却交织在一起,这是意外,也是错误。双方都想却不可能超脱——解脱也只在梦中。于是,在这个错误里,人自造地狱来平衡。人与真正的世间同时将对方抛出。很远,远到自欺看不见——尽管一直存在。所以,始终无法真切看清全貌。
人更像是天地造物的一件玩具,用来做摆设,用来当祭品,用来为造物主创造一个自欺镜像供其把玩——同时,造物者失去此物,便也就不存在了。「造物主,怯弱者,羞惭了,于是伏藏。天地在猛士的眼中于是变色。」
残红的泄露和欺骗,容不下人的虚假,行人足下的践踏,早在坠落时,注定一切万劫不复,踏过殷红盛开在惊蛰的蔷薇,不可名状;栀子早年夭亡的身影,晃动末路末世的幽香,妖白之花,枯槁娇黄,空洞哀伤。
红女召唤,百鬼夜行,魑魅魍魉,幻化蝶身。掌管红蔷薇和白栀子的精灵拾掇人们遗弃花前的快乐,所以欣然。于花凋零之时,于「爱的翔舞」中成为「僵坠的蝴蝶」。地上的碎片及花瓣还有血泪,「眼前剩着几点虹霓色的碎影」。
「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
「让我离开!」红女哀求,却不抱太大希望——因为这一切早已注定,也注定没有变数,没有仁慈。
「我会走的。如果走了,能够不放过我的只有我自己!」——骄矜傲慢。
然后,红女得到允许,「给你自由!」,竟许诺给她自由。
于是,在崖前取下枷锁:「你飞吧!」
得意忘形,直至悬空,蓦然惊觉,没有翅膀。
坠入深渊,连同镜子和琉璃的碎片,琥珀和野草依旧完整地存在,继续绵延着千万年的精气。
崖上的看客欣赏着红女面临绝境,却没有勇气看结局——悬崖下的情景,支离破碎,肝脑涂地,血肉纷扬。看客出于对自身死亡的恐惧,只善于品味由风带来的芳香——粘濡新鲜的血液的芳香——一如「微甘的苦酒,不太少,不太多,以能微醉为度,递给人间,使饮者可以哭,可以歌,也如醒,也如醉,若有知,若无知,也欲死,也欲生。」——同时在脑中臆想残死境况,体验血肉难得的真实。直到再次结痂,愈发麻木,灵肉相离更甚。纵情享受自造的一切,继续成为玩物——「他还没有灭尽人类的勇气」。
生死相交处,没有天国和地狱,只有另一个看不见来路去路的入口。
不要相信所谓光明的入口,不要相信阳光会照亮每一个角隅。看看,你在光亮下,前后左右尽是阴影;而黑暗没有阴影,黑暗供给足够的安全并附送等量恐惧。
「敬奠这些苍翠精致的英雄们。」
红女的躯壳与灵魂相接,在葬身之处孕育出野草。如同沙漠中青色贵族般高傲;风吹散腥香,引来归蝶。
——能不能说这便是所谓的「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