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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一炉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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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儿明,风儿静,树叶遮窗棂啊。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啊。月儿那个明,风儿那个静,摇篮轻摆动啊,娘的宝宝,闭上眼睛,睡了那个睡在梦中啊……”
岑萧懒懒地靠在家用房车的第二排座位上,望着窗外夜空里的繁星发呆。
“珠海星星好多,福州的天上都看不见了。”
姨夫扭过头来,看了看风景,微微一笑,道:“那还是没有我们北大荒多。”
岑萧笑道:“那怎么好比的呢,气候都差得很远。”
“哎,明明,你未来怎么打算呢?”
岑萧支颐良久,方道:“顺其自然吧。”
姨夫微微叹了口气,道:“岑萧啊,你啥时候才能不让家里人为你操心呢?”
小许的声音淡淡地插了进来:“白总,不要担心,小孩子大了,总归要懂事的,我那个还不是一样?依我看,岑萧挺懂得做事的分寸的。”
岑萧微笑着看了小许的背影一眼,转头对姨夫道:“小白大哥,你看韩剧吗?”
姨夫因笑道:“怎么好端端地想起来问这个?试探我?你们80后,不是都把人家叫做高丽棒子么?”
岑萧笑道:“那可不是我说的,别找我。我只问你,看没看过比较好看的韩剧,这几年。”
姨夫笑道:“想想看啊——那个什么什么《宫》,听说过。别的不熟悉。好像听人说,河智苑演的那个叫——叫真伊的吧?还挺不错的。”
一阵悦耳的梵音忽然传进耳朵,岑萧一听,汽车音响里,正在放着萨顶顶的《万物生》,当然,是百字明咒的版本。
岑萧默然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古格王朝的雄伟宫殿,还有小说《尘埃落定》里写到过的土司官寨,以及,那里大片大片的罂粟花,散发着诡异的香气,雪白,血红,如同梦境一般。
“……从前冬天冷呀夏天雨呀水呀,秋天远处传来你声音暖呀暖呀——”
他跟着一个中等个子的人影,穿过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路边开满了不知名的野花。
“你说那时屋后面有白茫茫茫茫雪呀,山谷里有金黄旗子在大风里飘呀。”
脚下的路有点儿窄,有点儿难走。那朋友一路低沉地哼着京剧,大约是《珠帘寨》中李克用的选段。
“老只老某的筋骨老,上阵全凭马和刀。非是孤王不服老,胸中的韬略智比人高。草莽的贼寇何足道,叫他来,试一试……”
路边的花圃如暗色地毡一样,一片片缓缓掠过。街灯发着昏黄的光晕,小姨夫的家,就在前面了。
下车的时候,岑萧抬头,无意中看见一只翅膀枯黄的蝴蝶,朝着高远的亚热带天空飞去。
那是一只枯叶蝶。
车库里响着流水的声音,岑萧从车上刚下来,就看到前后左右的车位背景墙,居然都是一道一道的人工瀑布——白水姨夫见他愣神儿,笑道:“这不奇怪,这小区追求的是自然的美感,所以连车库里都能沾到水气,听到水声。”
“哦,不过,姨父,你不是说过,水最为理想的状态,是‘云在青天’么?”
“云在青天水在瓶,是吧?”姨父苦笑着看了他一眼,“这个,我以前很有兴趣。但是近一段时间以来,我甚至感觉禅意本身就很荒谬。”
岑萧刚要张嘴说什么,姨父微笑着止住了他。
“到家再说吧。”
“你准备这么多菜,我们哪里吃得了啊!”
小姨笑着看了岑萧一眼,对白水道:“那你能吃多少吃多少呗。我亲自下厨做的,岑萧,你看看,合不合你的胃口。”
岑萧一愣,嘴里的一口汤险些喷出来。
“岑萧”?你以前一直不都叫我小名的吗?为啥今天这么公事公办,叫起我大号来了?
“岑萧,小姨这段时间心情不是太好,如果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你多担待——白骅!——穿了拖鞋再下垫子!白骏!都不看着点哥哥——妈,你坐那儿干什么来着,还有二姐,都管管他们呀!我这个人就是情感丰富,结果管孩子管得里外不是人——”
岑萧愣了半晌,根本没听懂小姨在说什么。用一句红楼里的话来形容,如此“四五门子”的话,估计没在这家里住上十天半个月,是别想明白个中奥秘的。他看了一眼小姨父,只见他的神色黯淡了一下,旋即又恢复了常态。他放下才吃了一半的饭碗,跑去抱起哇哇大哭的仁怡,嘴里哼着老歌。
“白骏,乖,爸爸给你唱歌听好不好?——”
“不,我要姑姑唱!”
“爸爸唱的也很好听的——”
“就要姑姑唱!”小女孩的眼睛里挤出了好几滴眼泪,脸颊也开始发红了,“就要姑姑!”
白菊见此情景,赶紧从白水怀里接过小姨的女儿。岑萧回头看了小姨一眼,目光立刻僵住了——那眼神,迷茫而木然,中间闪着怪异的火花。那是自己得了抑郁症时候的眼神。
“小白,你不过来吃饭,还杵在那儿做什么!都怪我没给孩子做好榜样,你自己是什么好的?不好好吃饭,仔细孩子将来胃坏了,我跟你索赔!”
小白姨父苦笑一下,走回餐桌,沉默地吃完了饭。小姨没再说什么,或者说,没再对姨父说什么。她只是一晚上都在对自己的婆婆,二姑,还有两个孩子,耳提面命,喋喋不休,那刀片一样平板清晰的嗓子直刺得岑萧的鼓膜发疼。
……
这家里究竟怎么了?岑萧躺在床上想。我才是远道而来的客人,而且是第一次来,他们就算要照顾孩子,也不能几小时把我晾在那儿啊?
眼皮越来越重,岑萧在珠海的第一夜,就在半梦半醒之间,匆匆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