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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煮酒论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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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时节,江南的烟波画桥掩映在银丝织成的薄纱之中,墨色层叠,仿佛以工笔细绘,捕捉绝佳的角度与力度渲染而成,竞是丝毫不逊色于任一名家妙笔。
春寒料峭,会天微雨,茶寮中座无虚席,正是客源极嘉的时段,远处朦胧的团雾中,隐约有个雪白的人影,正稍显仓促的快步而来,最先清晰起来的是袖角处执伞的手,近乎与衣同色的光泽,修长而剔透,娟秀伞面下,空灵的双瞳琥珀般熠熠生辉,仿佛须臾间便洞悉一切。然而这简陋茶寮似乎容不下如此一位贵客,眸光微闪后,那白衣人便欲离去,却不防叫一道声线止了身形:“这位公子请留步!”
明黄的瞳孔泛起一丝迷惑,还不待开口,便又听得那书童模样的少年道:“我家主人说山雨迷朦,寒易侵体,公子不妨稍歇上路。”
顺着他手臂伸展开来的方向,一名同着白袍的男子,轻托酒盏,正朝自己浅笑示意,清华的气度无形中盎然而生。
“巧逢骤雨,想必别处应与此地情状无二,公子不妨稍事休憩,以酒暖身。”骨节分明的修指提过一盅方煮好的清酒,徐徐斟出一盏,递至落座对面的贵人面前:“鄙姓似和,容字单居,请教公子雅号?”
“不敢,区区婴定宸,谢过似和公子礼待。”那美玉无瑕的纤指拈起琼浆,还礼般稍稍一扬,袂角微晃,已是见了底。
“婴公子客气了。”眼前袅袅的蒸气氤氲了景象,似和容温雅的眉眼在水雾映衬下显得越发柔和起来:“烟花三月,南国正芳春,游客旅人慕名而至,确是数见不鲜,而婴公子似乎并非有此雅兴。”
婴定宸闻言微怔,不期然捕捉到对面那双墨眸中满满的了然,不由心下暗叹,此人洞察力非常人可比:“定宸本为江南人士,因琐事缠身数年未归故土,而今终得完满,便欲定居此地,得避尘寰。”沉静的秋水泛起一些细微的波澜。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似和容唇角微扬,依稀是个自信的笑容:“不知在下是为那解语之人,或仅勿勿过客便罢?”
携杯的手指一颤,酒香顷刻四溢,残留在指间萦绕不散,婴定宸寂然双瞳中明显的震动一闪而过。终能体会伯牙子期间高山流水的默契,萍水相逢,相见恨晚,知已者,当如是。一念至此,婴定宸展颜笑道:“定宸有幸,誓为知已者死。”
“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似和容轻托酒盏,浅笑相邀,无人仿效得来的风致悠悠扬扬,当真如月华般恬适。
也不知是那诗句中暧昧不明的意味,或是那淡笑间温文尔雅的风韵,婴定宸的双颊莫名染上几点樱花般俏丽的绯色,宛如那上好绣庄中精心缝制而出的雪缎压花裳。
帐外云雨初霁,岚烟缭绕,被云层柔化后的阳光与将散未散的雨雾相得益彰地流泻在似和容雪白的衣袂上,恍如天人一般亲切而不可亲近。那一番未假思索的肺腑之言,在此时,已随着乍暖还寒的喜悦沉沉滞压在心头,七分悔意,三分怨恼,还有一分莫名的不甘,隐忍而强势。
江南是个神秘的契机,各怀心事的两人如西子湖上偶逢的飘萍,既是不期而遇,便也注定分道扬镳。
踏出茶寮时,新阳暖金的光辉承接在琥珀色的双瞳中,晃动出明暗不一的波纹,婴定宸的脑海里突兀地闪现出“莫失莫忘”四个字来。然而,这一种相思,却是难说两处闲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