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十年灯》钟南山上的狗

15、第 15 章

　　唐家的客厅里边，宾客如云，南北六省，东西州郡的显达名流，还有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前来庆贺唐三公子唐苦的寿辰。

　　兰城唐家的掌门唐苦，衣着光鲜，风度翩翩，正是少年得意，在人群中应对周旋，显得倜傥洒脱。

　　衣冠禽兽。

　　王小楼在心中恨恨地骂了一句，要不是经历了这一场事情，他对唐苦的印象还是不错。

　　慈悲和尚此时从王小楼的身后走到前面，冲着唐苦稽手：“阿弥陀佛，唐施主，今日是施主寿辰，老衲不请自到，有所唐突，但是为了江湖道义，为了是非黑白，老衲虽然是出家之人，也义不容辞，还请唐施主见谅！”

　　此时唐五公子唐绝亲自陪同一个华服鹰眼的老者进来，这个人一进来，客厅上所有的人都恭恭敬敬地抱拳施礼，王小楼看到这个人，也不由得喜出望外。

　　中州大侠苏念白。

　　传说这个人，嫉恶如仇，义薄云天，在江湖中颇有口碑，不论黑白两道，都肯买他的帐，只要苏念白开口的事情，基本上都会给他几分薄面。

　　这些年来，也没有见过苏念白和谁争勇斗狠，但是他却声名在外，很多人都以认识苏念白为荣。
　　不过像王小楼这样的半大孩子，还没有机会认识中州大侠苏念白，只是在悲摧阁的阁楼上，挂着很多江湖中宗师泰斗的绣像，孤黯夜知道苏小羽和王小楼都生性活泼，恐怕他们独身行走江湖时，遇到这些人物时对面不识，再惹下不必要的麻烦出来。

　　师父师父，今天有这个中州大侠苏念白在场，您的冤屈一定得以昭雪，苏小羽也能活命了。

　　王小楼在心中默默祷告着，脑子里边都想象出唐三公子唐苦被揭露了本来面具时的尴尬和困窘，尤其他那个妖精一样的老婆苏怜，红杏出墙，勾搭小叔，一定会丢人丢到家了。

　　唐绝躬身：“大哥，苏大侠到了。”

　　早看到苏念白进来，唐苦从座椅上走了下来，整整衣冠，跪倒叩头，甚是恭敬。

　　呸。

　　看到唐苦这幅毕恭毕敬的样子，王小楼不屑地啐了一口。

　　此时客厅上特别安静，所以王小楼这一声引得众人瞩目，齐齐把眼光透了过来。

　　苏念白也停住脚步，转身向王小楼微然颔首：“小兄弟尊姓？哪位先生门下？不知苏某何处得罪了小兄弟，何以初次相逢，便与见弃？”

　　他的神态安详，语气和缓，可是王小楼就感觉如芒在背，干咳了一声：“误会，误会，苏大侠，在下怎么可能对苏大侠无礼呢？而且今天终于见到活的了，高兴还来不及……”他说到这儿，发现自己用词不当，本来是想说，以前看的都是画像，今天见到真人，实在荣幸之至。

　　呵呵一笑，苏念白并不生气，反而诙谐地：“原来在小兄弟的心中，苏某以前都是死的？”他说着，哈哈笑起来，他一笑，大家也急急地跟着笑，可是大众的笑声，并不友善。

　　唐苦在旁，恭然道：“苏先生不要介怀，这位小兄弟暂时寄居鄙府，只是因为郁结于心，诸事不顺，有些痰湿恍惚的症候，言语不恭，冒犯了您，您大人大量，不必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先生请上坐。”

　　放屁。

　　听到唐苦说得冠冕堂皇，还如此添油加醋地诬赖他，王小楼不由大怒，也不忖度一下，冲口就道：“唐苦，你那不要装腔作势，两面三刀，你们唐家就是藏污纳垢之地，你让唐五偷了墨寒竹的内脏，反而诬赖到我师父孤黯夜的头上，害得我师父惨死于墨家的手下，你到底按的什么心？还有你老婆苏怜，勾引你们家唐绝，两个人狼狈为奸，捉住了我师兄苏小羽，私刑拷打……”

　　等等，等等。

　　苏念白有些诧异，审视的目光看着王小楼：“小兄弟不要急，你慢慢说，谁偷了谁的内脏？”

　　王小楼恨恨地：“是唐苦指使唐绝偷了墨寒竹的心肝脏腑……”

　　他说到这儿，发现大家都以诧异和好笑的眼光看着他，语声就不知不觉小了，因为墨寒竹的那副东西，是被他和师兄两个吃进了肚子里边，而且墨寒竹的内脏里边有雌雄尸毒，如果让人知道他们两个中了尸毒，会不会有人把他们略去解剖或者做成药引？

　　很是无辜又无奈的苦笑，唐苦在旁道：“这孩子从年初就得了这个症候，他师父将他托到我府上医治将养，可是他痰迷心窍，神智不清，不发作的时候只是胡言乱语，妄想臆测，发作起来的时候，甚是厉害，药都吃了好多副了，奈何沉疴已久，去病抽丝，大家看在唐某的面子上，不要见怪才好。”

　　看唐苦煞有介事，他王小楼差点气破了肚皮，用手指着唐苦：“放屁，你在放屁！你才是痰迷心窍，不对，你是鬼迷心窍，你让苏怜那个女鬼妖精迷得神魂颠倒，自己戴了绿帽子都不知道……”

　　在旁边的唐绝眉立起来，就要冲过来，让唐苦拦住了：“小五儿，叫人带小楼下去，好生侍候着，看着他把药吃了。”

　　王小楼怒道：“不用你装好人，你们就是想困死我，你们居心不良，我刚刚从你们家后边的镜楼里边逃出来，对了，慈悲大师可以作证！”

　　这个时候，他想起同来的慈悲和尚了，一把拉过慈悲和尚：“大师，大师，你说说……”

　　慈悲和尚叹了口气，合掌道：“阿弥陀佛，扬人善，隐人恶，方是佛门弟子所为，只是在慈悲之外，还有个是非曲直，出家人不打诳语，小施主，你不用以陈年旧事要挟老衲，老衲不会助纣为虐，含血喷人。”

　　啊？

　　听到这话头不对，王小楼立时直了眼睛：“你，你说什么？”

　　一脸慈悲哀悯，慈悲和尚合掌垂目：“阿弥陀佛，孤施主已然往生，老衲本不该揭他旧恶，奈何王小施主昨天去了兰若寺，以此要挟老衲诬陷唐家，老衲已是六根清净，四大皆空之人，不用你来要挟，老衲自己说了就是，当年孤施主曾经救过老衲一命，这是中人周知，可是没有知道孤施主救老衲的目的，是因为孤施主对老衲另有企图，而且向老衲示爱，要结分桃断袖之缘，被老衲拒绝，孤施主就要杀人灭口，还是唐苦唐施主从中斡旋，将兰若寺送给老衲安身，唐施主还为老衲作保，今生今世，只要孤施主活着，就不再提起这件事情……”

　　秃驴！

　　王小楼气炸了肺，浑身颤抖：“死秃驴，你拜得什么佛？念的什么经？为什么睁着眼胡说八道？我师父会看上你？就你？饼子脸，□□眼，长得跟鬼似的，我师父怎么会看上你？”

　　唐苦也叹息一声：“南海有逐臭之夫，孤阁主本来就是恶趣孤僻之人……”

　　感觉要气疯了，王小楼手中摸到自己的剑，就要动手去砍慈悲和尚。

　　唐苦摇头：“来人，将王公子带进去。”

　　不。

　　明知道唐家是龙潭虎穴，王小楼哪里肯进去，转身就要往外冲，正在此时，又进来一群人，看到这群人，王小楼立时有了做梦的感觉，眼睛立刻直了。

　　这是墨家的人。

　　领头的那个，正是在灵堂上被唐七公子唐悲杀了的那个墨迹，一群黑衣墨家子弟中，还有他的师兄苏小羽，苏小羽虽然气色不佳，眼神有些呆滞，但是毫发无损，周身上下，并无伤痕。

　　师兄？苏小羽？

　　王小楼立时加了起来，还自己打了自己一巴掌，很痛，不是做梦，可这个是苏小羽，镜楼里边被酷刑折磨的那个又是谁？

　　两个里边，应该有一个是假的，哪个是假的？

　　一定是这个！

　　想到这儿，王小楼就要冲过去，那苏小羽抬头看着他：“王小楼，你怎么在这儿？”

　　他说话的时候，也是有气无力，很是倦怠，神情也有些恍惚。

　　王小楼再次呆住，这个声音错不了，就是苏小羽，那，那唐家的镜楼之上的那个，一定是假的，自己上了唐家的当，这个死秃驴一定和唐苦他们有勾结，他们设下好了圈套来诬陷自己，现在大家一定把自己当成疯子了。

　　苦，王小楼满嘴苦涩。

　　墨迹抱拳：“唐掌门，在下感谢唐掌门仗义相助，让孤黯夜这个魔头原形毕露，现在孤黯夜恶贯满盈，这个苏小羽是孤黯夜的嫡传弟子，和孤黯夜沆瀣一气，狼狈为奸，我们要将他带回墨家，追问出我们家大爷的遗骸埋葬之地。”

　　唐苦佯作惊讶：“他们盗走了墨大侠的遗骸？”

　　神色一戚，墨迹哀声道：“他们师徒所做之事，人神共愤，罄竹难书，在下难以尽言，况且今日乃是唐掌门的寿诞，等我们将事情始末弄清楚时，一定会知会唐掌门。”

　　站住！

　　王小楼断喝一声：“你们不能走，把我师兄放下来，苏，苏大侠，苏大侠，这个墨迹本来已经死了，被唐悲杀死的，我亲眼所见，但是现在却没有事，他们墨家和唐家才是真正的狼狈为奸，他们不安好心，我师兄一去，就凶多吉少了！”

　　苏念白点点头：“唐苦，王公子果然沉疴日久，这症候果真不轻，怎么不找个好郎中瞧瞧？”

　　唐苦恭恭敬敬地道：“先生，王公子的病需要静养，唐苦已经遍请兰城的郎中，只是气色不大，如今在吃怜怜开的药。”

　　看墨家的人拥着苏小羽往外走，王小楼持剑在手，就冲了过去，却被墨迹给拦住，两个打到了一起。

　　在旁的唐苦连忙道：“墨公子手下留情，不要伤到了小楼。”

　　他说着，也纵身过去，阻拦住墨迹的攻势，一把拉住王小楼的腕子，一带一送，王小楼站立不稳，整个人踉跄倒退了好几步，正好撞到一个人的身上，那个人娇呼一声，差点摔倒，然后扶住了王小楼。

　　苏怜。

　　这个娇滴滴的声音正是苏怜。

　　王小楼脊背生寒，回手就是一耳光，其实他只是下意识的反应，没想到苏怜竟然没有躲开，啪地一声脆响，粉嫩柔滑的脸上，留下鲜红的指痕。王小楼不由得一愣。

　　眼中泪光隐隐，苏怜十分委屈，然后又柔声劝道：“好了王公子，该到吃药的时间了，姐姐陪着你去吃药，好不好？”

　　装可怜？

　　王小楼心中呸了一声，顺势一把拽住苏怜的头发，用力往怀中一带，把苏怜拽得踉跄几步，到了近前，王小楼挥掌就要打，忽然手腕一痛，立时脱了臼，痛得他呀了一声，不自觉的放开了苏怜，还没等看清楚是谁出手，脸上就重重地挨了一巴掌，打得他两耳嗡鸣，金星乱冒，退了一步，跌坐在地。

　　抬起头，捂着脸，王小楼这才看清楚，打他的竟然是中州大侠苏念白，此时苏念白满目怒色，又要过来，苏怜连忙拦住，柔声道：“他只是个病人，您何必与他一般见识？”

　　微怒未消，苏念白喝道：“他这个样子哪里有病，分明是装疯卖傻！”

　　王小楼也是大怒：“老不死的，你算什么中州大侠？居然帮着这个贱人欺负我，你是不是也和这个死妖精……”

　　住口。

　　旁边唐苦也赶过来，正色喝道：“王小楼，不要信口雌黄，苏大侠是内子的亲生父亲！”

　　这一下，不但王小楼愣了，在场的人也俱是一愣。

　　叹了口气，苏念白抱拳：“各位不必惊诧，不是在下刻意隐瞒，只是苏某与小婿皆是不喜张扬之人，还望各位见谅。”

　　苏怜此时眼角含泪，却依然温柔如水地拉着王小楼的胳膊：“王公子，不要耍小孩子脾气，我们进去吃药。”

　　我，不……

　　在心中转动了这两个字，却来不及说出来，王小楼只觉手臂上被什么叮了一下，然后头昏脑胀，
　　身子一软，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