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康公主》闪闪发凉

2、不屈

　　张贵妃讶然：“哪里就没有挽回之法了？公主失礼殴打驸马，后又闯宫门。陛下下旨解除婚姻，再召公主回宫回宫加以训导不就可以了吗？至于驸马之处，杨氏窥视贵主，他该代母受过，他自己也打了大姐，陛下便命他上个请罪劄子，两边都轻轻放过，这不就可以了吗？”
　　皇帝坐起来，加大了声音道：“你一口一个解除婚事，这婚事是那么好解除的吗？大姐离婚，她的声誉又该如何？”
　　张贵妃惊讶不已，比皇帝声音更大：“官家以为这婚事还能继续？”
　　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有些事已经不是大被一掩就可以盖住的。当断不断，到最后公主只会遭受比解除婚事，名声受损更大的伤害。
　　张贵妃真的没想到皇帝居然完全没有想过要解除婚事——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
　　“……”
　　赵祯沉默下来，失望道：“真的便不行了吗？”
　　张贵妃无言，毕竟不是自己所出的公主，万一苗娘子也不想解除这段姻缘呢？
　　能和皇帝母家攀上亲呢，这事她不便多言的。
　　她放下手中的药碗，敷衍道：“或许还有办法吧，官家晚间去看苗娘子时，可以和她商议商议。”
　　反正换做她的女儿，那是必须离婚，一点余地都不会有。
　　现在父亲是皇帝，夫家还不敢说什么，日后是嗣子即位，双方再有争执，新帝会护持哪家还不一定呢。或许答案是肯定的，皇帝对十三经年冷落，皇帝的养子住在宫里居然衣食不周，十三难道会格外照拂这样不慈的养父留下的女儿？不格外报复就算是好的了。
　　张贵妃想到这里，不敢将这样大不敬的话说出来，毕竟皇帝组建十阁，可以看出他对于皇嗣还是抱有期待的。
　　皇帝看着张贵妃告退，紧接着便接到了驸马上书自劾的劄子。皇帝心里涌出一股愤怒，在柔仪殿接见了李玮，他倒要看看这个胆大包天的李玮敢说些什么，要是李玮敢诋毁徽柔，那他肯定也不会对杨氏轻轻放过。李玮在柔仪殿见到了皇帝，他惶恐难安，跪在皇帝面前请罪，诉说自己的过错。皇帝怒气稍平，还好，事情没有张贵妃说的那样糟糕，李玮并没有因为昨日之事仇视公主。
　　直到暮色四合，皇帝还是拖着病体去了仪凤阁，他想要劝劝女儿，公主的婚事不是那么好解除的，只怕谏院和诸相公都会有话要说。他怪自己当初将话说的太满，生母无缘享受自己的孝顺，便叫公主嫁入李家，让李家先祖可以享受公主的四时祭祀。现在叫这门婚事解除，外人只怕会指责公主不能在外祖家执妇礼，这对公主的名声将是是很大的伤害。
　　“不！！我宁死——也不要再回李家！！”
　　公主发出愤怒的悲鸣，望着失约的父亲，她难掩愤慨：“爹爹，您昨日才说过，不叫我回李家的！”
　　望着女儿重新陷入愤懑，皇帝久久不能言语。
　　“徽柔……”皇帝双手按在膝上，做出语重心长的姿态，他试图给女儿解释这桩婚事他可以定下来，也可轻易解除，但随后会对公主造成怎样的伤害，却不是他可以控制的。这事最好的解决办法便是李家不计较，公主亦不要在怪罪，双方都沉默，朝臣们总不能非要撸袖子上阵帮人家分说一二吧。
　　“不！爹爹您不要说话——！”愤怒的公主捂住耳朵，她直视皇帝，“这桩婚事本就是彻头彻尾的谎言！是您欺骗了我，我才嫁到李家……”
　　公主哽咽一声，眼里含泪看着皇帝，“现在，我要从这个谎言里彻底走出来，您不能再继续阻止我！”
　　“徽柔——”赵祯喃喃，他难掩受伤的看着女儿。
　　公主瞪着一向最敬爱的父亲，却没有丝毫退缩：“我只有九岁那年见过李玮一面，您总是对我说李玮有多么多么的好，叫我等着嫁给如意夫君便好——”
　　公主起身在殿里走动，唯有微微颤动的双手泄露出她的不平，“可我和曹哥哥相互喜欢，你居然说李玮比曹哥哥更加精通书画，您怎么不告诉我，李玮长得那样的粗陋，让人不忍直视！”
　　“徽柔！”公主生母苗贤妃‘哗’的起身，厉声阻止女儿继续当着皇帝鄙夷李玮，到底是天子母家，不是公主可以随意置评的。
　　“姐姐！”公主霍然转身，直视母亲，她面上全是斑驳泪痕，“您也帮着爹爹骗我！”
　　“这……天呐！”苗娘子听到女儿的绝望哭诉，柔肠几断，只能双手掩面哽咽。
　　皇帝眼睛早就红了，他看看苗贤妃，又转头望向女儿。
　　徽柔仍在诉说：“待我嫁到李家，才发现你们没给我说的事不止这一件，杨氏又是怎么回事？”
　　“……爹爹未曾见过，不知杨氏……她竟……”好似喉咙有巨石堵住，皇帝吃力的向女儿解释，他为了成就这段姻缘，的确对着女儿掩饰过驸马的一些不足之处，但李玮的生母是李家妾室，虽有诰命，却并不能入宫见谒皇帝。皇帝从哪里知道李玮的生母居然有窥视公主的胆量呢？
　　“那爹爹现在都知道了吧？”公主充满希冀的跑向父亲，跪在他膝边祈求，“我一天都不能忍受李玮了，爹爹，您让我回宫吧！”
　　她初初下降李家，便百般不适，李玮虽有才华，却声如洪钟，手脚似蒲扇，唇厚偏又眼窄，颧骨高高的，鼻子却又矮矮的，面目黧黑。见惯了清秀内侍和白净内人的公主惊呆了，当即便将驸马赶出了自己的寝阁，随即便是巨大的失望笼罩在心头。
　　她不是没有闹过，帝后和苗娘子只觉得是小事，再看不上的面貌，见惯了不就可以了吗？献穆长主面貌肖似太宗，也说不上貌美，都尉李遵勖甚至和公主乳母私通有子，后来还不是过下去了，一生儿女满膝下，过得尊荣又惬意。
　　可帝后及苗娘子都忘了，李遵勖碍于臣下之位，最终还是将就下去，是因为他的地位要比公主低。现在地位倒转，是公主嫌弃驸马貌丑，那闹出比驸马私通公主乳母更荒唐的丑事也并非异事。
　　公主的报复来得又快又狠，父母欺骗她在前，没有满足她的请求在后。她公然视驸马如同佣奴，甚至无视公主宅中奴仆对驸马的欺负，做了这些事依旧不能激起父母的反应和老实驸马的反抗。她又开始在宅中和内侍宴饮取乐，这下终于有人忍不住跳了出来……
　　李玮的母亲就被安置在公主宅中，眼见着儿子所受到的委屈，心里怎么能没有愤恨，她又不知道规矩，居然跑去偷窥公主，妄图抓住公主的把柄以做要挟。徽柔本来就不把驸马放在眼里，遑论驸马一个妾室出身的母亲，当即支使人痛殴杨氏。
　　驸马听到动静赶过来，他心上已经有累累伤痕，却没有想到自己经受的一切还不够，生母居然一样也要被辱。
　　目睹生身之人被按在地上痛打，李玮先是苦苦哀求，无果，这便再也忍耐不得，起身逼近公主，一个耳光甩出去……
　　当即满堂寂静，殿里的人都不再敢动手，李玮眼中带泪，咬牙问公主：“殿下，我已经被您视若奴仆，为何还是不能抵消您的怒气，您为何非要折辱臣的母亲——”
　　李玮面色极尽克制，脖子上有青筋爆出，终是失控怒问，“您为何非要打她！！！”
　　“啊——！”
　　公主骤然被打，先是一愣，听到李玮的质问，一头便撞向李玮，喊道：“李玮！你居然敢打我，你等着，我要进宫去告诉爹爹，叫他打你，罚你，你等着，你等着！”
　　“殿下去吧，臣身为人子，愿意一死以换母亲安宁！”
　　“张承照，香橼子，奶娘，咱们快走——”
　　公主裹挟着寝阁里的宫人消失在夜色里，李玮一抹泪，刚刚骤然升起的勇气全部消散，他肩上贲张的肌肉松懈下来，上前几步弯腰抱起自己的母亲。
　　杨氏并未受到多大的鞭挞，公主身边的宫娥其实没有多大的力气，只是精神上的羞辱要远胜□□上的疼痛，她问儿子：“你打了公主，这可要怎么是好？”
　　李玮沉默一阵，才低声道：“我会去找哥哥商议。”
　　他抱着母亲向外走去，寝阁外还守着一部分公主宅的人，见到一向懦弱无刚的驸马居然敢掌掴皇帝爱女，不由得纷纷让路。
　　李玮将母亲抱回住处歇下，又请来医婆给杨氏诊治，安抚住母亲不再哭泣后，这才跪下磕了一个头，转身离开了房间。
　　走出院内，他吩咐人套车往李宅而去，今日之事过于重大，一个没处理好就会牵连李家，他要去找兄长李璋商议，看该如何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