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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1 ...

  •   一片的混沌。
      极尽的黑暗,有一种让人茫然自失的冷彻感。
      脚下有缠裹腻涩感,是那些阴魅又来了么,不自觉的,摆出战斗的姿势,忽的一声,耳畔被一阵腥风刮过,火辣辣的痛着,他一低头,把攻击躲了过去。
      是鬼蝙蝠——!!
      惕然而惊!怎么又回到了之前那处森林,也是醒了之后就身处险地,一波又一波让人喘不过气的袭击,只能咬着牙竭力抵抗。
      哥……哥……他无声的呼唤,你在哪里……

      似乎有那么一点星亮,弱小的可以让人忽略,他振作精神,向那里沉重的挪动。蝙蝠还在身后鼓扇着,背心被狠狠击中,他因为这一下向前跄去。
      摔疼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亮光的那一点,渐渐凝成一个挺拔的背影,有着雪丝一样的发色。
      钟云……哥……

      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力气,他在地上一撑,合身向前跃去,眼看就能触碰到那个人,然而忽然间那个人转过身来,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白光照在他的眸上,眸光中映着让人心悸的冰冷——他大叫一声摔了下去。

      手心一紧,咔咔两声,床沿的木板被捏得粉碎,他霍然睁眼,崔始源正站在他床头,脸上表情十分关切。
      他也呆住,然后恍然不过是恶梦一场。
      在他和始源认识的第二天。

      “你怎么还在这里?”他喃喃的问,梦境依稀,然而此人不同于彼此,最起码冰冷褪去,笑容温暖。
      “你刚刚醒的,就要撵人么?”连回答的声音也是暖的。
      没错,自己确是在院子里睡沉了,还靠在他的,肩上。
      “睡的沉了,竟然忘了,还要多谢你。”
      想起身,肋下处忽然一阵剧痛,像是硬生生撕开皮肉,又像是以弯钩刺入骨缝,他猝不及防的低呼一声,伸手按住了伤口。
      饮虎刀的伤,虽然已经粘合了,必竟还没有完全痊愈。
      一双大手按在他的手上,掌心热力吐出,隐约闪烁着金芒,疼痛在他覆上的时候似乎有了缓解,那个人好听的声音微叹着,“好厉害的饮虎刀,好厉害的凤尾剑。”

      “什么?!”基范眉一扬,目光如矩,这人知道的好多!
      “安心,我又不会害你。”始源拍拍他的肩膀,“你的伤势这么明显,难道我还猜不出来前因后果么?”
      基范默然。背心的衣衫被冷汗浸透,微风一吹又粘又冷的好不舒服,崔始源撕下床上挂的帏帐,手顺着帐子上一路摸下来,帐子已经变成袍子,“换这件穿吧。”
      基范欲接,手又停住,道:“多谢你的照料,有机缘的话改日再见。”始源的手按住他,“什么意思,是你要走还是要我走?”
      “当然是……”基范的声音忽然顿住,侧耳听听,脸上露出不解表情,始源也微微皱眉,把衣服披在基范身上,转身迎到门口。

      一个十二三岁的女童。梳着漂亮的双髻,琥珀色的大眼睛十分灵动,手里捧着一小竹筐的果子,个个鲜红而诱人。
      因为要等人,基范和始源并没有设结界,竟给这女孩子走进了院子。
      “请大哥哥救命!”脆生生的声音,看始源走到了门口,双手托着竹筐递了过去。
      “救命?救什么人的命?”
      “我们家的阿婆,被昨天晚上的妖怪咬伤了,是叔公们要我来这村头找人的,我猜一定就是你了。”
      看始源并不接自己的竹筐,上前几步,抓住了他的手,一定要放在他手心里。
      “找错人了小妹妹,我们并不是郎中。”始源摆摆手,把筐又塞回女孩的手里。“也许还有别家也说不定,你再去找找看。”
      “你骗我的!”女孩嘟嘴,“这里明明就只有你这一家,你为什么不肯救我阿婆,嫌我送你的东西太轻了吗?可是我家里只有这些果子,再没别的了。”
      “和东西没关系,是我真的不会救人。”始源软语温声,“我们只是路过这里,还有事情要做,你再去找找别人吧。”
      回身,身后一只手臂斜伸,将他拦住。
      你该和她去看看,这是手臂的主人无声的言语。
      始源皱了皱眉。
      我不想和凡人有太多瓜葛。
      可是救人是善事。
      基范……
      去吧,别让人等太久。

      静默,始源到底还是转身,“好吧,我随你去瞧瞧。”声音里倒是叹息多一些。
      女孩十分欣喜,坚持着要把竹筐送与他,然后抢先跑在前面领路。始源把筐递给基范,微微倾身,在他耳边说,“等我回来,还有话和你说。”这才自后跟上。

      女孩带路的方向果然还是村庄,这时是红日垂西,相距昨夜的残虐,村庄已经平静了很多,只不过多了一些白幡与纸钱,迎风在挥动招摇,似在呼唤已经逝去的魂魄。
      他们两人只是一言不发的前行,虽然偶尔也有喋喋的语声。但村路两旁并没有其他的人影,一直走了许久,才在一座门扉前停住。

      推门,女孩先入,在始源经过她身边时单膝下跪,右手搭在左肩,向他行了个极为郑重的礼。
      “进屋再说吧。”始源摆了摆手。

      屋子和普通村居并无二致,反倒更干净齐整,一桌一椅,蜡炬高燃,始源随意落坐,女孩低头进来,再次恭恭敬敬向始源行礼。
      “参见殿下。”
      始源淡淡应了声,说道,“罢了。”
      “不是已经吩咐过你们,不要跟着我,为什么还寻到这里来?”
      “回殿下,是有件大事一定要向您奏禀。”
      “哦?”始源眼皮抬了抬,“伽昱,你一向沉得住气,怎么今天声音这么不稳。”
      “是……”伽昱向前跪爬了半步,“尚荣叛逃了!”

      噼剥一声,红烛的焰苗倏地一长,几滴蜡渍落在案上。
      也遮住之后看不清表情的始源的面庞。
      只听到他缓缓而又悠长的嗯了一声。
      “有没有原因?”
      他问话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
      “这,属下不知。只不过昨晚的阴魅应该与他脱不了干系。”
      “吸月成殇,又私开阴门放出夜魅,果然是尚荣能做出的事。”
      “殿下预备怎么办?”
      “怎么办?”始源微微一笑,“你们跟着我也有些年头了,应当知道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被人无缘无故的背叛。”他微笑着说了三个字,“包括你。”

      “你”字未落,他一直坐着的椅子突然化成百余把倒立的尖刀,刀尖雪亮,带着道道凄绝的厉光,身前的桌子一翻,变成了一座铁笼,由前至后向他叩去,笼上的每一条铁栏都生满了倒刺,一支红蜡是极利的一枚长枪。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屋子四角按八卦方位各垂下一道明黄咒文,八道咒文合成一句咒语,只听得耳中轰隆隆之声如掀天灭地,然而时间只不过一瞬而已,惊雷过后,一座大山已不可倾颓之势向这屋子压下——
      移山之术!

      化椅为刀、化桌为笼、移山填屋,所有一切都不过是眨眼之间!

      伽昱在一切未发生时,已化成一股轻烟飞了出来,人刚在跃上半空,眼前一黑,一座大山已扎扎实实落在那座屋上,连同附近房屋一起给压垮在内,惊起的灰尘遮天蔽日,她定晴看着,一连三次,终于确定没有任何人在这山下逃出来。

      终于微微舒了一口气。为了这次一击成功,自己可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不过看样子崔始源也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般莫测高深,或许,这也该归功于自己在他身边掩饰的够好,使得他既没有起提防的心,也就失去了逃出生天的机会。
      她落下地来,不再回头,快步向村头掠去,那里,还有人等着她。奔了几步,一道身影从外向内闪电般掠入,瘦肩细腰,单薄挺俊,他一看到她两眼就亮了一下,几个起落已到了她面前,矮身一把握住她的肩膀!
      “始源呢?!!”他声音急切的说。

      伽昱愣了愣,这才想起这个少年是始源昨晚遇到的,尚未了解始源的真实身份。她扁了扁嘴,露出个要哭不哭的表情,回手指着被压在山下的几座房舍,“我不知道,大哥哥刚进屋,轰的一下山就掉下来了,呜呜,我好怕啊……好怕……”
      基范身子一僵,脸色立刻白了,松开伽昱,就向大山跑去。伽昱看着少年焦急的身影,嘴角一挑嘿嘿一声低笑,“原来是兽族的人,法力也不见得怎么样嘛。”起了逗弄之心,反倒跟在基范后面。
      基范跑到山下,这里哪还有半点房屋的影子,山与地嵌得结结实实,好像生来就长在这里似的,“崔始源——!!崔始源——!!”他竭力喊了几声,回答他的也只有遥遥的回响而已。

      始源走后,他的心里就有种异样,说不上为什么,只是觉得不塌实。那筐果子还放在门口,拾起来才觉得自己肌肠漉漉,难怪呢,这么长时间没吃东西,他可是兽族呢。
      擦拭了一个刚要放在口里,一个念头忽的一闪。
      不对劲,肯定有什么不对劲!
      女孩晶亮的眼睛里既没有眼泪也不见焦急,绝不是为了亲人求诊的样子。
      而且以始源和自己的耳力,不会直到女孩出现在院子里才听得出来。
      那么找走始源是为了什么,陷阱?!
      基范把果子一丢,迅速跑了出去。

      一进村子,就感觉到一股异常强大的结界。村子里男女衣衫宛然,外出牧耕的人都返了回来,还有孩童叽叽喳喳吵闹的声音,只有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基范显得那么突兀。
      问了好多人,都说不认识那般模样与年纪的女童。
      基范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和始源认识的时间并不长,自己也因为要找人决定尽快离开的,可是不知为何,一旦想到这人陷在危险之中,心里就充满了担心与害怕。不希望他有事,即使他与自己梦境里带着冷煞之气的影子重叠,他也不希望他会出事。
      可是他破不了那个结界!

      在外面兜兜转转了好久,这种痛恨自己的心情已经是第二次出现了,明知道始源遇险,却只能游移在外,帮不到他任何一点。
      最重要的是,他曾经救过他。

      是我没有用,所以,对不起……

      直到身周压力一轻,基范立刻电射而出,然而在他面前的却是他想也想不到的绝境。咬了咬牙,他回身,呛然拔剑。
      “是你害了他。”
      动手吧。

      女孩被识破身份,并不显得慌张,反而双手抱臂看着他一笑,“小豹子,你自认为能打得过我吗?”
      基范目沉如水,长剑划出个六角星芒,向她砸去。伽昱一闪,已轻巧躲过,微微冷笑道:“兽族人的本事在三界中算是最微末的,我本来还指望你多会点别的,看来还是失望了。”拍了拍手,“就先陪你玩玩吧。”
      说着,把身一抖,原来的高矮立刻迎风而长,渐渐长成了少女的样子,不过衣服还是原先的衣服,这一来不免有些不能蔽体。她自己倒是很无所谓的样子,基范却下意识移开目光,不敢看她裸露的肌肤,“原来你还害羞?”伽昱像是发现了新鲜事似的一声低笑。随即叱喝一声,两手簸张向他抓来。
      人还未到,十根手指上各长出一条长蛇,蛇头呈黑绿色,一看便知含了剧毒,十根蛇布满十个方位,不论基范逃向哪里都会遭到咬噬。
      所以,逃无可逃!!

      基范索性闭上了眼睛。
      闭上眼,才能让灵台空明,脑中清彻,才能让钟云和自己说过的话一句一句滚碾过心底——
      三界中很多法术都基于一个“幻”字,由意起、由心生、由精神破。
      由精神破——!!
      迅速咬破指尖以血画了六芒星在额头上,聚集所有精神,基范大喝一声,破!!
      随着这一声刚才还张牙舞爪的毒蛇果然消失殆尽。
      正自欣喜,背心却是一痛,基范不由自主的向前摔出。原来伽昱趁着这一刻,已经绕到基范身后,给了他重重的一爪。
      “临敌经验还太少啊,小豹子。”她拭着自己指上的鲜血说。
      基范回一回神,勉强忍住剧痛,一言不发,挥剑向伽昱攻去。不过可惜的是,他根本不是伽昱的对手,她的攻击里夹杂着幻术,各种各样恐怖的情形不断出现在基范面前,有些是假,有些却是真。基范既要分辩哪一个具有伤害力,又要提防她不断的偷袭,不一刻,身上已经挂了七八处彩,虽然皮外伤多些,但仍然让他气力不支。
      一条长长的皮鞭,爬满了蠕动的蚜虫,随着卷中基范膝盖的动作,将基范拉倒在地。伽昱猱身而上,一只脚踩中基范的胸口,一手提起他的头发向地上一摔,冷冷的道,“不自量力的小家伙,认输了么?”
      基范被她踩的喘不过气来,还是倔强的扭过了头。
      “喂,”伽昱拍拍他,动作有些轻佻,“你这小家伙倒有几分脾气,再在向我磕头认输,我也可以考虑饶了你。”
      她这话说的倒也不是作伪,必竟和兽族结仇,还不在她的筹谋之内,怪只怪这少年自己替人强出头,不给他点教训也说不过去。
      基范鼻孔里吼了一声,给她来个“别做梦了”的冷笑。
      “哎呀,这可不好办了。”伽昱叹口气,蹲下身看着少年血色流失的脸,“我是真想放你呢,你连句软话都不会说吗?做人不要这么傻。”
      基范对她更加蔑视,闭了眼睛默不作声。
      伽昱的手终于还是扬了起来。

      “伽昱,你不要尚荣的性命了么?”
      她身后沉稳的声音如是说,伽昱足尖一点,人已经向前掠出,半空中拧身回眸,一个高大的影子山一样矗立在她面前,眉色至深至黑,眸色至漆至亮,脸如斧削,鼻如刀塑,一身不怒而威的王者尊贵之气,不是崔始源又是哪个。
      “你果然不会轻易就死。”伽昱喃喃,随即落在平地。
      始源一只手扣住一个年轻男子的脖颈,虽然已经被头发遮住了半张脸,她还是一眼就能认得出来。
      “你从这里遁走,原来是为了捉住尚荣,是我大意疏忽了。”
      “不是你大意,是你经验太少。这种叛主的事,只有熟极而流才能做得没有破绽。”
      始源说着,伸手放脱了尚荣,任由他委顿在地。
      伽昱看一眼尚荣,目光中是无法隐藏的关切之情,何况,她也不打算掩饰。
      “你算定了这件事是我们两个共同筹划的,是么?”
      “尚荣引出夜魅,你却对此视而不理,我想不出除了你们在一起之外的别的解释。”
      “呵,所以你也早就怀疑我了?”
      “我只是提防着罢了,所以原神根本就没进屋子。”
      “不愧是始源殿下,我输的心服口服。”伽昱耸肩一笑,“那你现在抓住尚荣,是要威胁我么?还是担心我会杀了这小子,要拿尚荣和我交换?”
      “我并不需要和你交换,只要我在,你就杀不了他。”始源说着,右手举起,三根手指搭了个法诀,伽昱忽然觉得周身剧痛,惨叫一声飞跌了出去。
      “这是你刚才施加在基范身上的,现在,原样奉还。”
      他早就在基范身上下了符咒,伤他的人必会自伤,只不过刚才自己屏了灵气去捉尚荣,才让自己下的咒术都失效了。虽然因为晚来一会让基范受了不少苦,好在现在的基范已经坐起身来,方才的伤口都消失了痕迹。
      “你该庆幸没有杀基范,否则现在死的那个人就是你了,伽昱。”

      伽昱惨笑,“瑕疵必报,难怪人家都说,宁肯得罪天神,不要触犯夜魅……”
      “别胡说!”始源打断她,“如果你不想现在就死的话。”向她沉了脸,却在看到基范向自己走过来时露出温柔一笑,“你还好吧。”
      基范摇头,“我没事,倒是她……”伽昱的疼痛表情不像是只受了些皮外伤那么简单,看样子自己因饮虎刀产生的痛感都施加在她身上了。这样想着,倒有些不忍。
      始源给他个安心的眼神。
      “伽昱,现在告诉我,你和尚荣为什么要背叛我?理由说得通的话,我可以考虑饶过你们。”
      “没有用的,呵呵,没用的……”伽昱苦笑了下,目光移开,落在受了重伤的尚荣身上,忧郁而忧伤,“你放不放过我们,我们都难逃一死……好比我们杀不杀得了你,你都难逃这一劫的……”
      “你在说什么?”始源皱了皱眉,他心里忽然有种不妙的感觉,有什么是自己没算计进去的吗?
      从发现夜魅出没,就已经知道有人在引自己出现,偏偏那时尚荣和伽昱都不在身边。不是没想到这两人会暗地里搞鬼,他也早就发现两个人你侬我侬,只是碍于他在面前所以有所收敛,直到两个人一起消失了,直到月殇之夜的到来,他才知道有些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

      收拾了夜魅,遇到了金基范,然后不设结界,让伽昱顺利的找到自己,一切的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甚至担心基范会因此受伤而在他身上下了“舍身咒”。但是现在想来,他一定还有什么是忽略了的,比如说,一向还算得上忠心的伽昱和尚荣,究竟狠下心来背叛他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要问个明白……么?看着天边一团翻涌的乌云,始源想,也许不需要再问了,一切,都已经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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