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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惊现红颜 ...

  •   天光如此强烈,横亘天地的尽头,蓝白色的碧云压着大地,投下斑驳变幻的影子,弥留着某种阴谋的气息。
      君澜苍白着脸色急走出了宫门,内心的狂乱和惊惶再也无法掩饰,多年来紧绷在心底的那根弦似是快到断裂的边缘。
      平日俯仰于天下,掌握生死大权,对一切都冷酷决断的龙锦腾怎会不发现她多年谨慎精心隐藏的身份?!却又若无其事地将她放出宫,他的心底到底是怎个想法?
      现在的龙锦腾和昔日民众口中温润鸿儒的三皇子根本不能对比,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她根本无法揣测!
      她暗自迅速思量着,脸色却苍白如纸,脚步虚浮着走到马车旁,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站稳了脚跟。
      “君相,大公子命小的来接您回府。”一个小厮恭敬地垂首,声音生涩,看不见他的表情,衣袖下隐约闪着陌色的刀光,窥探似的照在了君澜的脸上,转瞬黯淡。
      惊惶之下,君澜并未察觉,她作了一次深呼吸,又作了一次,接连吐纳了三次后,心中顿觉安定许多,便上了马车。
      在掀开幕帘的一刹,一股奇异的淡香扑面而来,她略微皱眉,还没来得及细想,马车如狂风般呼啸而去。
      她一个趔趄跌倒在车内,顿觉不对劲,正想着大声呼救,然而喉咙仿佛裂开般枯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微弱的呼气声和咿呀声。
      车内,奇怪的淡香萦绕在她的鼻间。
      这香味有毒!
      君澜心底下意识地感到恐惧,她用力挣扎着坐起身,然而那股淡香如同冰冷的寒意直沁到了她的四肢百骸,浑身软绵无力。
      是谁想陷害她?
      她素来与人无冤无仇,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有人想除去她!难道是……他么?那个欲除她而后快的皇帝?
      酒后的晕眩已然退去,君澜如玉脂般光洁的额上沁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她微微喘息着,软绵无力地瘫坐在车内,眼皮不受控制地沉重起来。
      颠簸的马车还在狂奔,呼啸而去的风猛烈地吹起了马车的窗帘,帘子猎猎作响。
      她该怎么办?此刻她并不想那么早死,尤其是在不明不白的情况下!
      君澜忽然有了一种虚脱般的无力感,不详的预感一时间充斥脑海,她只觉身上发冷,手脚冰凉,一阵阵惊悸刺痛心脏。
      风呼啸着进入马车,掠过她的耳际,风里面,忽然有一阵若有若无的马蹄声,夹着几分狂乱。
      君澜身子一震,原本已经快合上的眼睛瞬间睁开,浑浊的眼里雪亮如刀。她不住地喘息着,撑起身子来,伸手摸向腰间,掏出白玉腰佩,颤抖着向帘子外探出了手。
      马蹄声越发得近了,刹那便到了马车的近前。
      “咚!”的一声,在马蹄声经过的一瞬间,君澜用尽了力气,将腰佩扔向了马背上的人,马车如离弓之弦,瞬忽远离,只依稀听得一个少年发出了一声咒骂。
      “哎哟!哪个杀千刀——”一个少将眼疾手快地握住了飞来的不明物体,正想着开骂,眼神忽然间凝结了。
      这个是……君相!
      “将军!将军!”少将猛地一夹马腹,大声惊呼,“不好了!不好了!”
      楚天敛猛一拉缰绳,调转马头,看向奔上来的下属,皱眉问道:“什么事?”
      “将军,你看!”
      楚天敛疑惑着接过他递来的腰佩,下一刻,眼色大变。
      “这是从刚才那辆马车里扔出来的。”戎装少将遥点身后已然远去的马车。
      楚天敛闪电般转脸,马车已在另一端的尽头,渐渐变成了一个黑点。
      “出事了!”似是有什么如电流一样从他的心底一掠而过,他一夹马腹,霍然下令,“你先进宫!”不待他的下属应声,楚天敛已追随马车呼啸而去。
      马车忽然间加快了速度,带着呼啸的风向着东边的城门狂奔。东门那里荒芜人迹,城门外直达崇山峻岭。
      楚天敛脸色大变,东门外是通向沧山的“死亡之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优美而逶迤的山岭!那里毒花漫山,毒瘴笼罩,无数累累白骨埋葬在沧山之下。
      “拦住他!”他对着城门的守卫一声大喝。
      然而话音刚落,守卫还未反应过来,车夫便挥刀直下,两颗头颅骨碌掉落,血光在城门上空划出了两道弧线。
      马车瞬忽奔出城门。
      楚天敛凝视着帘子外垂落的手,眼色陡然一凝,右手迅疾无比地拔出剑来,挥剑霍然斩断了缰绳,脱缰的马向着沧山狂奔而去。
      出城门的刹那,十道白光如同闪电腾起,织成了密密的罗网,呼啸着劈向楚天敛。
      这一瞬间,楚天敛腾空而起,长剑一疾,剑芒从剑尖吞吐而出,剑芒和十道气劲对撞的刹那,光华四射,地上的沙尘如漫漫黄沙被卷到了半空,粒粒尘土激射到了他的脸上。
      半空中的沙尘被猛烈地绞动着,楚天敛被十道人影围困在了中间,在四周戾气逼射过来的最后一刹那,一道剑光闪电般腾起在城头,犹如无形的刀剑劈开了半空中的漫漫沙尘,转瞬间,十把长剑如同麦秆一般纷纷跌落于地,血如箭般射出,向着沧山的方向泼去。
      两方人马!
      剑光闪烁间,楚天敛大惊。半空中的沙尘如同鹅毛般重回大地,覆盖了地上的十具横尸——显然另一个人是来救他的。
      楚天敛闪电般看向来人,只见黑衣闪动,宛若疾风,瞬忽消失在城头,城头上方传来了飘忽冷彻的声音:“快去救君相!”
      他猛然惊醒,不再停留,点足掠向马车的方向。
      马车一路狂奔,在楚天敛打斗的那个时刻,车夫已然消失,不知去向,然而那匹马像疯了般向着前方悬崖奔去。
      那是沧山断崖!
      他大惊,催动内息,飞掠的速度陡然加快,疾风般前冲。当楚天敛追上马车的时候,那马忽然失足,在悬崖上空凌空飞跃,又瞬间直速坠落,一抹人影从马车内急速滚落。
      楚天敛也不看情势,情急间跟着掠向直坠而下的君澜,两人直坠崖底。
      。
      那个戎装少将策马一路狂奔,惶急万分。
      胆敢掳去权威赫赫的君相,必是凶残狠绝之人,恐怕一路上已埋伏重重,只怕将军一个人无法全身而退。
      想到这里,他心中陡然一跳,挥鞭催马。快到宫门时,他从狂奔的马背上翻跨而下,点足掠到了宫门之前。
      “参见少将!”仿佛没有听到般,戎装少年如疾风而去,只余两个守卫面面相觑。
      御书房里一室的沉默,凭窗而坐的龙锦腾眼里是阴沉的表情——少年丞相竟是女子!如此可笑荒唐的事怎能发生在他的国家!
      这样玩弄权柄于掌心的深沉女子怎可留在他的眼皮底下?
      一念及此,他的脸上渐渐有了神秘莫测的表情,屈指敲弹起了琉璃雕窗,一敲一扣,那样单调而有节奏的声音让他的眼里流露了隐秘的冷笑。
      年轻的皇帝就这样出神地沉默着,一直到房外的声音将他惊醒。
      “李公公,快去禀告皇上!楚将军出事了,不不不,是君相出事了!”少将嘶哑着嗓子,急叫着。
      龙锦腾霍然站起,眼里的冷笑越发得深沉,不紧不慢地说道:“进来。”
      听到里头的人允许,李公公还未开门,一身戎装的人便推门匆匆而入,单膝跪地,低首急急道:“皇上,将军和卑职在途中遇到君相被掳了去,将军已去搭救君相。”话一顿,李风微微抬眼,声音艰涩起来:“他们往东门去了,卑职怕……”
      “东门……”皇帝却是不缓不慢地重复了两个字,随后淡淡地问,“楚将军去了?”
      “是。”听到皇帝如此不惊不慌的语气,少年多少有些吃惊,他借着胆子微微抬眼看了一眼皇帝。此刻的皇帝温雅安静,眼睛幽深如深泉,上面隐约覆笼着一层迷雾,浓而深,任谁都无法看清皇帝眼底深处的影子。那样漫长的等待里,少将许久没有听到皇帝的声音,心里越发得焦急起来。
      “加派人手去沧山,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提头来见。”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龙锦腾忽然下令,“还有,通知相府。”
      “是!卑职遵命!”
      。
      断崖下,拂开层层薄雾,茂林修竹和郁郁葱葱的苍翠尽收眼底。在那绿树成荫的中间,山涧溪流宛若一条翡翠色的绸缎铺向树林的尽头。清溪碧澄如镜,在静谧的林间缓缓流淌。河面上,雾霭朦胧,冷凝之气袅袅升腾。河边长满了短矮的野草,沙沙晃动,草间一丛丛红色的花儿在冷雾下怒放着,簇拥着那条静静流淌的溪流,直抵远方,看不到尽头。
      河边一处花草被一人压倒了一片。
      楚天敛手指微微一动,口里发出了一声低哑模糊的闷哼,缓缓睁开了眼,入目的是草间晃动着的带着几分惨艳的红色花朵,他微微仰头,满目的青葱和苍幽。
      这里……是哪里?
      他只记得自己跟着掠向了断崖,然后……君相!
      楚天敛身子陡然一颤,急切地踉跄着起身,一双锐利的眼迅速搜寻四处,他这才真切地发现,这里青树翠蔓,参差披拂,毫无秋光的萧瑟,竟是一片凝碧之地!
      然而这也只是一瞬间的吃惊,他便点足掠上了树梢,遥看脚下。
      “君相!”终于发现半个身子没入河中的君澜,楚天敛瞬间掠至她的身侧,扶起她,拍了拍她的脸颊:“君相,醒醒,醒醒!”
      君澜低低咳了一声,一口清水划下了嘴角,她毫无生气地半睁开眼睛,微弱地呼吸着:“楚将军?”还没来得及惊讶,漫天的黑暗再度席卷了她的意识。
      “君相!君相!”楚天敛轻轻摇晃她,陡然有种说不出的惶急。
      他仰头看了看天色,日头正烈,然而阳光射在树林里,却仍是满树氤氲,水气缭绕,他也感觉不到丝毫的暖意,寒冷直沁入骨。
      这里隐秘之极,救兵应该没有那么快找到他们。
      楚天敛横抱起君澜,惊觉怀中之人竟然如此之轻,如同女子。虽然吃惊,但眼下他也不做多想,往林中走去。
      这里杳无人烟,他抱着君澜走遍了大半个树林,竟然找不到一个落脚的地方,越是往前走,越是幽深。那不知是多少年的阴湿水分,使满片树林的绿也变成了沧桑的暗色,水淋淋,暗哑哑,一片晦涩,不见天光。
      楚天敛望了望前处,满目的暗幽苍绿,不见尽头——看来,今日只能露天歇脚了。
      “唔……”怀中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呻吟,他惊喜地低头,却不见君澜睁开眼,原本苍白的脸上浮上了异样的绯红,鼻里呼出的气息滚烫异常。楚天敛放下君澜,让她半靠在了树旁,伸手一抚额头,脸色微微一变。
      糟了!发烧了!
      楚天敛抬头回顾四周,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阴湿浓重,更会恶化她的病情,如今也只能彼此相互取暖了。
      想着,他便伸手脱去了君澜身上已然湿透的外衣,惊觉君澜骨骼异常轻柔,完全不似一个男子该有的娇弱。露出里衣的那一刹那,他的眼神陡然凝结——女子的肚兜露出了大半,如雪肌肤萤洁细腻,如月般摄住了他的眼,久久无法回神。
      他是女的?
      竟然是女的!
      眼里再也无法掩饰震惊,他无措地伸着手,陡然有了一种恍惚,仿佛眼前的非真实,他实在无法想象东锦国的少年丞相竟是女子!
      “好冷……”忽然的低呼惊醒了他,楚天敛惊慌失措地拿起被脱下的湿淋淋外衣,胡乱盖住了君澜的身子,他的脸上蓦然出现了不自然的神色。
      楚天敛仰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极力平定内心汹涌澎湃的惊骇。
      树林的上空隐隐有了霞光瑞气,他这才发觉竟已经过了那么长时间,低眼看了看已然瑟瑟发抖着的女子,沉默了片刻,便往另一处走去。
      。
      暮色四合,霞光笼罩,红魅的天光仿佛在沧山上织起了一张华丽绚烂的绸缎。在这样绚丽的暮光下,那座巍峨的沧山却是幽暗可怖,闪着黯淡的红光。
      瑰丽的霞光宛如一张纵横编织的巨大毯子,从沧山铺向了断崖的尽头。一袭身影披光而立,单薄而憔悴,他就这样寂寂地立着,等待着悬崖底下有人出现。然而,从中午到现在,只有人下去不见人上来。
      没有找到么?
      “大公子……”身后的福伯虽担心小姐,但也担心大公子的身子,“您先回府吧,公子和楚将军既然没进沧山,会平安无事的,大公子的身子经不起这般折腾。”
      然而,那抹身影仍是巍然不动,寂寂地望着崖底。
      福伯微微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十年前,彩家遭到灭顶之灾,大公子正巧从灵山学艺回来,从大火中救出了他和小姐。从那以后,小姐除了大公子就没有人再管教她,所幸那时候的小姐伶俐懂事。大公子虽然身子不好,但性格温良稳重,那时候起就兄代双职,将小姐照顾得无微不至,自小疼爱她,如今却遇到这般事……福伯忍不住又摇了摇头。
      “喀……喀……”凉风吹来,君青云忍不住低低咳嗽起来。
      “大公子!”福伯惊着上前扶住他,脱口惊呼,“还是回去吧,皇上已经命众多人马下崖底去找了,这天凉了,您自己的身子也要照顾好啊。”说着便老泪纵横。
      “福伯,如若小澜——”君青云忽然间顿住了话语,眼睛微微一变,表情瞬间变得奇怪而复杂,瞳孔渐渐散漫而没有焦距,仿佛穿过崖底的薄云,迷惑、恍惚。
      “呸呸呸!”福伯忍不住唾了一口,“大公子,别说这丧气话,公子福大命大,十年前的那场大火她都能死里逃生,这次肯定能逃过一劫。”
      君青云身子微微一震,空茫的眼睛有了奇异的光芒。十年前他从那场火窟里救出了她,今日只要他像十年前那般,也是可以救她的,然而……
      “大公子,先回去吧。”福伯又劝道,万一公子救不上来,大公子也冻出病来,这不是一失两命嘛。想着,他额头猛然一跳,轻轻打了自己一个耳光,怎么自己也这般丧气起来了。
      “福伯,回去吧。”沉默了片刻的君青云突然说话,转身径自上了马车。福伯一愣,本以为今日肯定说服不了大公子,却想不到他突然转变。余光中,他瞥到了君青云脸上带着几分阴枭的表情,心中莫名地一阵发颤。
      。
      夜已经降临了,断崖底下漆黑一片,树影憧憧,不时有奇异的飞鸟掠过。
      篝火哔哔剥剥地燃烧着,楚天敛轻靠在树旁,微眯着眼睛,脑中不断回想着白天的那一幕,直至现在他都无法相信那是一个事实。
      一个女子怎么能在朝廷万众之中手掌棋局?他难以想象她一个人如何能适应这个罗网重重、尔虞我诈的污黑之地?
      楚天敛转脸,火光映出了身侧昏睡中女子的脸庞,给那苍白的面容抹上了一层淡红,似是透出了胭脂之色,说不出的柔美细腻,被突然摇曳的火光一迫,更觉娇艳。
      他定定地看着她,眼里涌起了莫名的怜惜,渐渐地迷惑了起来。神思恍惚之间,眼前出现了一个风度翩然的娇小影子。
      他慢慢记起来了,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她。不伦不类、扭捏娇气、男生女相便是他对她的第一印象,那个时候,他正从边疆回来。
      “请问公子,状元府怎么走?”他看着眼前只及肩的人,温和有礼,气度不凡,只可惜长得太过女儿家姿态,肤色晶莹,柔美如玉,一双杏眼宛若秋波。那样女气的美貌令他略微皱了皱眉,淡漠回应:“往后直走就是。”
      “多谢公子。”眼前的人又是微微揖手,便匆匆离开了。
      “果然是锦都,连男人都长得这般水灵,难怪锦都兴盛男风。”一旁的下属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随即又是一阵惋惜,“那少年急着去状元府,莫非是状元郎的男宠?真是可惜了。”
      “走吧。”淡淡地,他径自往前走去。身后的下属还在唠唠叨叨着:“听说那状元郎长得也是十足得脂粉气,我看那,刚才那少年应该配我们将军才是。”
      “胡说八道!”他霍然转身,一贯波澜不惊的眼里忽然有了怒气,余光不自觉地瞥向了少年离去的方向,脑中蓦然出现了那人的身影,心中没由来得烦躁,更是恼怒,拂袖离去。
      那第一次见面闹得他好几天没有好好睡觉,茶饭不思,整日里出现那个少年的影子。直到后来在一次皇宫的宴会上,他又再一次见到了她,才吃惊地发现,那个不伦不类的美貌少年竟是皇帝钦点的状元郎!也由此知道了震惊朝野的东锦少年状元郎居然是个路痴,难怪那日问他路来着,原来是不知道回家的路啊。
      楚天敛怔怔地望着昏睡的人儿,忍不住噗嗤轻笑出声,继续回忆着。
      后来他去了边疆,也渐渐淡忘了这个曾经让他一度茶饭不思的状元郎。直到三年后,从锦都传来了消息,那个文弱的美貌少年竟成了权倾赫赫的少年丞相,那时候,他才知道,她的事迹已经在民间口耳相传,甚至传遍了整个沧海大陆。
      他犹自记得,边疆的有些将士当时目露崇拜之色,把她夸得天花乱坠。然而,李风每说一个字,他的眼里便更黑一分。
      伏击三万叛军是她出谋划策的,疏通汉河水路,大兴水利也是她一手主导的,甚至东锦国的官戎制度上亦是她大刀阔斧,一手肃清了贪官污吏。明明是一个文弱书生,手段竟可以如此骇人。
      他知道,那个惊世的少年丞相必定已经知道了三皇子的叛变之心,那样一个强大而深藏不露的敌人存在,实在是一种极大的威胁。然而在三皇子叛变的那个时刻,她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撒手不管。
      这样的举动,难道在那时她就已然清楚谁才适合当东锦的皇帝了么?
      “君澜,像你这样的人存在到底是幸,还是不幸?”楚天敛看着她,喃喃低语,“如今你应该不会再迷路了吧。”
      “唔……”昏睡的人忽然发出了一声模糊的低语,他猛然清醒,俯下了身子,喜颜于色:“君相!”
      君澜忽然间睁开了眼,眼神却迷离恍惚,散漫而没有焦点,嘴里忽然梦呓般地昏乱低语,“火,火过来了!好,好冷啊……冷……”
      “君相!君相!”楚天敛扶起了她,才惊觉她的身子瑟瑟发抖着,心中忍不住惊急起来,这里阴暗潮湿,夜里更甚,即使点了篝火也是无济于事,“君相,醒醒!”
      然而,在他唤了她一声之后,她便没有了声响,呼吸也渐渐低迷微弱。他心底下意识地一凛,有莫名的焦急情绪直窜他的心头。手指按上了她的背心,一寸一寸地往下,和煦的内息源源不断地涌入她的体内,直到她的呼吸渐渐平稳。
      楚天敛轻轻放下她,忽然手又是一顿,沉默地看了她半晌,终于决定伸手揽住了她,让她紧紧靠在自己的怀中。仿佛感觉到温暖的来源,君澜往他怀中蹭了几下,他身子微微一震,僵硬地靠坐在树旁,手臂却不知不觉地拥紧了她。
      。
      沧山的尽头,笼罩着清晨的薄云,云的背后有着霞光瑞气。然而,断崖底下仍是一片暗淡晦涩,直到日头升到了中天,慢慢强烈的天光才穿透底下浓密树林里的细缝,照射到了两人的脸上。
      楚天敛睁了睁眼,一束阳光直刺他的眼,下意识地伸手遮挡,瞬间发现手臂已然麻痹,半分力气也没有,这才发觉他怀中还睡了一个人,纤细的手臂正自紧紧地箍紧了他的腰。
      他微微一窘,脸色渐渐起了红晕,半分都不敢动,深怕惊动怀中的人,经过一夜同一个姿势的浅眠,手脚麻痹,背脊僵硬,何况怀中还睡了一个人,甚至整个人都已经压到了他的身上,这个女人的睡相实在是不敢恭维。
      想不到这个女人抱起来倒是蛮轻的,可是经过一夜这样的折腾,现在他实在有些吃不消了,楚天敛哭笑不得,只得僵硬地靠坐着,抬起另外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君澜的脸颊。
      “君相,醒醒,天亮了。”
      “嗯?”君澜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模糊的视线里,一个男子的影子渐渐清晰,原本迷离的瞳孔忽然间扩大,没有焦距的视线因为咫尺上方的脸被迫发挥了对焦的作用。
      “楚将军?!”在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之前,君澜瞬间站起了身,然而身子却一软,又瘫坐到了地上。
      楚天敛本想去扶她,无奈自己已经全身麻痹僵硬,动不了半分,只得说了一句:“别动,你刚退烧,身子还虚弱。”
      “真是叨扰了将军,君澜感激不敬。”君澜微微一揖,随即又是疑惑,“这里是哪里?”
      她怀顾四周,树林里幽深深,暗哑哑,天光不见,只有几束从上方树叶的细缝里穿透而下的日光,她才知道此刻是白天。
      在她怀顾之际,楚天敛已经能动身,边说边站起了身:“这里是沧山断崖底下,昨日我们掉落断崖了。”说完,便想去扶她起身,手一顿,于是又了收了手。
      “沧山?沧山!”饶是平日里冷静如她,也忍不住骇然变色,君澜浑身一个激灵,踉跄着起身,“竟到了沧山!”
      “放心,兴许还不到沧山,我们并没有中毒。”自她清醒之后,楚天敛再也不敢看她,只是随着她怀顾四周,“我们先找出路,也许皇上的人正在找我们。”
      君澜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跟着他往前走去。才刚踏了一步,她陡然顿住了脚步,下意识地摸上了腰侧。
      紫玉令不见了!
      她眼里难得有了惊慌,然而却将之沉淀,从容淡定地开口:“将军,且慢一步。”
      楚天敛转身,短暂的沉默,看到对方神色隐约有些严肃,他心中开始慌乱起来,眼色飘忽不定。
      “将军有没有看到我的玉佩?紫色纹路的玉佩。”君澜嘴角动了动,问道。
      楚天敛微微松了口气,却脱口回答:“帮你解衣的时候,我并未发现你说的玉佩。”
      话落,林子里刹那的寂静,只有孤鸟振翅掠过。
      楚天敛的脸上瞬间红晕满布,连连惊慌失措地解释:“君相,我并无轻薄你之意,只是你着凉了,想帮你脱衣,不不不,是因为你的衣服湿了,无意间发现你——”
      原本苍白的脸色更加灰白,君澜有些站不住脚,忽然间低头,眼光几度变幻。
      楚天敛窘迫着,一个驰骋沙场、生杀予夺的将军今日却是如此狼狈,他长长吐出了一口气,索性敞开了话题:“君相请放心,在下不会透露半分。”
      君澜吃惊地抬眼,只见他眼神恳切,毫无半分欺骗之意,微微舒了口气,脸上也有了一抹红晕,双睫微垂,她有些尴尬地微笑:“多谢将军。”
      那一笑,一股女儿羞态尽显,娇艳无伦,他一愣,随后霍然转身,不自然地岔开了话题:“嗯,我们还是赶快寻找出路吧。”
      然而只往前走了几步,出于私心,他依然忍不住提醒身后的人:“君相要多加小心皇上。”
      君澜脚步微微一顿,几乎是吃惊地看着前面领路的年轻将军,眼色却渐渐深沉。
      楚天敛如今也算是龙锦腾的得力臂助,和他站在同一条阵线,如今他的这句话,到底又是出于何心?
      君澜沉默不语,深深地看着他的背影。
      前面领路的楚天敛忽然转过身来,凝视着她,眼神渐渐冷却。那样的目光令她微微一凛,看着他的眼神却沉静淡定。
      “君相,”短暂的沉默后,他开了口,冷却的目光慢慢变得柔和起来,“希望你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以你如今的势力,已不再如当年。”
      “如若需要帮助,君相尽可开口。但是……”他看着君澜,迎接她诧异的目光,一字一顿道,“无论如何,以国为重。”
      君澜的唇角动了动,不置可否。
      楚天敛深深地看着她,眼神复杂无比,仿佛想再说什么,却忽然敛去了表情,一按腰间的长剑,侧身护在君澜的身前,一双眼睛如鹰般迅疾逡巡。
      苍幽的树林里,一袭黑影闪动,仿佛有感应般,瞬间从天而降,黑衣人恭敬地抱拳垂首:“君姑娘,不可再往前走,前面是沧山的路口,往后走便可以到达断崖顶。”
      “你是昨日那个黑衣人!”在黑衣人出声的刹那,楚天敛听出了这个声音分明就是昨日那个人的!
      黑衣人不置可否,微微一点头。
      来人的身份,君澜不禁疑惑,上前几步,问道:“你是?”
      在她迫近的时候,黑衣人微微往后退了两步,目光低垂,恭敬回道:“我是哥舒王子的部下,属下是奉哥舒王子的命令来保护君姑娘的。”
      哥舒!楚天敛震惊地瞪大了眼,闪电般投转视线,看向君澜,却见她神色似乎有些飘忽。那个瞬间,他的眼睛闪烁如星,脸色渐渐凝重。
      “君相!将军!”异常寂静之极,林子的远处隐隐传来了呼声,在两人转移视线的一刹,黑衣人瞬忽消失。
      “君相!将军!”戎装少年带着几个士兵不断在林子里搜寻,喊了一夜,嗓音已经嘶哑不堪,“快去那边看看!”
      这片树林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他们已经在这里兜转了一夜,却仍然没有见到君相和将军的影子,如果再找不到他们,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们人头都得落地?
      少年狠狠敲了下自己的脑袋,又继续扯着嗓子:“君相!将军!”
      “我们在这里!”这一叫,所有人闪电般转向声音的方向,惊喜地张望着,两道身影渐渐清晰地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少年狂喜地跑上前,嘶哑着嗓子:“将军,总算找到你们了,再找不到,这里的人都得掉脑袋了。”转眼一看他身侧的君澜,衣衫凌乱,苍白着脸色,一声不吭,便问道:“君相?莫不是生病了?”
      楚天敛脸色微变,掠身挡在了君澜的身前,淡淡吩咐:“先上了断崖再说。”
      少年一脸莫名,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也不多问,便往前带了路去。
      那天,他们整整走了大半个树林才回到断崖,那时暮色已如幕般笼罩了天地。
      也在那一夜,此起彼落的黑影在暗黑的太尉府中穿梭着,交杂着血光和刀光。甜腥的血味取代了满院的花香,血红是那晚唯一的色彩,染上黑暗的夜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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