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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七章 今生道泪 ...

  •   夕阳如血洒落,照着风尘仆仆的商队。
      商队如蛇群般在天际之下蜿蜒着朝紫州方向赶去。
      时间过去了一个多月,商队一路奔过煌城、月湘镇、南城、曼沙城、司湘……终于到了蓝州与紫州的交接处——紫青县。
      “千音公子,已经为您准备好了上房。”一个商客在一家客栈前翻马而下,向身后的马车裣衽为礼,不待车里头的人回应,便领着其余的人进了客栈。
      君澜先下了马车,千音紧接而下,两人都不由得望了望四周,街道上人烟稀疏,显得甚是清冷,几线残光从夕阳里射下来,空荡荡的街道更显深秋的萧瑟。
      “穿过这个镇就到紫州了。”千音喃喃了一句,眉目间的表情复杂得看不见底,“东锦国最繁华的城市啊……”
      那一刻,君澜忽然有些惘然,原本几乎想不顾一切直奔紫州的冲动一下子消散,竟有些踌躇起来。
      紫州不同于其它的州牧,它没有各城各县各镇,只有一个城池大小,但它却繁华得令人耀目。
      紫州位于商路要冲,商贸兴旺,物阜民丰,来自各国的商人带着大量的金钱和货物来此挥霍,给这座城市带来了源源不断的财富,紫州的贵族在享乐方面比锦都的更甚一筹。
      那些去过紫州的人,描述这个城市大致雷同,那是一个令人炫目迷醉的世界,亭台楼阁玲珑五云起,酒楼里流淌着永不干涸的甘美的酒,可做长夜之饮,一醉方休。小小的城池里到处可见琉璃、玛瑙、珍珠、琥珀、玉树银花……街上来往的是各色商人,美丽的少女和俊秀的公子。
      人人都说,紫州就如传说中神秘的凌绝顶那般,是个令人向往的梦寐之国。
      君澜曾在无数人的嘴里这样叙述过,然而却没有在恩师的口里听到过有关于紫州的任何一个字眼。
      她知道,在恩师看来,紫州流淌着的是金钱和欲望,只是滔滔浊世中如烟一样的浮华。
      但她也曾一度怀疑,在那个极尽奢华的城市里,是否有着恩师所不耻的黑暗而隐秘的往事?
      过了明日,她就要从这里踏进恩师从不曾向她提及的故乡。
      “小蝴蝶,去买支笛来。”两人都有些恍惚地望着紫州的方向,千音忽然说话,低眼掠向腰侧的碧玉笛。
      君澜看向他,也看了看他的腰侧,语声不解:“你不是有了么?为何还要买?”
      “它坏了。”嘴角忽然露出捉摸不透的笑意,千音用一种淡淡的语气回着。
      她又看了眼他的腰侧,碧玉笛的顶口果然缺了个细小的口子,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替他买去。
      无声无息地看着没入斜阳中的一袭白衣,飘逸得仿佛泛出光晕来,清明宁静,千音无声地笑了一下,深碧色的眼睛里有了难以琢磨的光。
      那样一个温暖而清浅的人,有着浑然天成的纯白灵魂,他这样的人是无法握住的吧,他囊括了几近天下的明珠、琉璃、玛瑙、宝石……却唯独没有无暇美玉。
      。
      寻遍了整条街,在街道的尽头,君澜终于找到了一家古乐店,她感觉此刻为那个人奔波的自己已经完全身不由己,跟随那人那么久,现在就连自己的心情都无法很好地控制。
      她微敛着秀眉,抬手抚了抚额,然后走进店铺,光线陡然一暗。
      君澜怀顾了四周,暗哑晦涩,忽然眼睛一亮,伸手指向墙上道,“掌柜的,把那根笛拿下来,我想看看。”
      “姑娘真是好眼光,您可是第一位将这枝笛从墙上取下来的人啊。”老眼里原本浑浊的光微微一亮,老人边说着边拿下笛子,将它递给了君澜。
      君澜接过,细细地瞧着,手中的笛子黯淡无光,显然是被冷落了多年,摸起来的触感也不如一般的笛子来得滑腻,有些粗糙,不知为何,那样的触感令她有些胆寒。吸引她的只是笛身上细碎的花纹,奇特而繁复地扭曲着,绵延了整个笛子,神秘而瑰丽。
      “姑娘,这支笛叫玉骨笛,是用人骨做的。”
      “人骨?!”乍一听,握着笛的手微微一颤,君澜惊异地抬头,脱口惊呼。
      “姑娘莫惊,”老人话一顿,眼里有了几分哀色和叹息,续道,“这玉骨笛还有一个故事呢,唉……真是凄艳啊。”
      原本君澜没有兴趣,听得他那般语气,于是随兴问道:“莫非这笛还有来历?”
      “你仔细看看这笛。”老人并未直接回答她,点了根蜡烛,手指微微点了点玉骨笛。
      烛火明灭之间,那些细碎的花纹竟泛起了微微的冷光。
      “除了比方才亮了点,什么都没有呀。”君澜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掌柜的不直接讲那个故事。
      “那么多年过去了,上面的字,只怕没有人能认得出来了……除了那个亲手将它刻上去的人。”老人将烛火凑近,手指抚向她手中玉骨笛的吹口处,似是有些感慨,“二十五年前,也是这样的深秋,凌绝顶上有一个女子因为动了凡心,被她母亲剔了手骨,废了毕生的武学。”
      “啊?凌绝顶!”君澜微微一怔,脱口低呼,“这根笛就是那女子的胸骨?”
      “凌绝顶富可敌国,那是一个明珠宝石铸成的世界,极尽奢华,是所有人梦寐的地方。然而凌绝顶的规矩极严,作为领主当然不允许她的下属有任何凡心,更何况是将来继承自己一切的女儿。”老人没有回应她的话,继续说着,眼睛里却有了辽远的叹息,“真是狠啊……”
      “那么,后来那个女子怎么样了?”在烛火的一明一灭中,君澜的眼色有些急切起来。
      老人轻轻叹了一声,摇摇头:“那个女子那时不顾一切地爱着那个男子,无论如何都不会和情郎分开的。”
      烛火映着玉骨笛,她低头,抚上了那个吹口处,上面的痕迹过了几十年,手指触摸起来,依然有着隐隐凸起的触感。
      “她的母亲硬生生地将她关进了凌绝洞里,说如果明天她再想不通,就剔了她的手骨,废了她的武功,将她永远紧闭在凌绝洞,还要杀了她的情郎。”老人的眼神幽幽远远,君澜惊异地看着他,发现他已年近花甲,那样神化而隐秘的事情,他居然知道得如此清楚,“这个女子费尽了力气,也无法打开洞门出去,她怕长夜一过,她的情郎就会被母亲杀害。”
      “后来……后来她出去了么?”手指触摸着已然模糊的痕迹,君澜有些感慨。
      “出去了……”老人轻轻说着,声音却渐渐变得尖锐凌厉起来,仿佛感染了当时惊心动魄的气氛,“她母亲剔了她的手骨,废了她的武功,本将她关在凌绝洞里,然而那个女子却拿起剑,生生将自己的胸骨剔了下来。”
      “啊!”听到这里,君澜手心里沁出了冷汗,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声音微微发颤,仿佛那柄冷剑切入的是自己的胸口,“她,她为什么要剔胸骨?”
      “凌绝顶有个令人发指的规矩,凌绝顶宫中有人动了凡心,不论男女,若自愿剔了自己的胸骨,便可与心爱之人双宿双栖,剔胸骨只是个借口,那是要人命的啊,谁会愿意堵上自己的性命。”老人微微一叹,“女子的母亲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竟是这般决绝,那女子将胸骨做成了玉骨笛,刻上了她和情郎的名字,将它送给了情郎。”
      “后来呢?”君澜听得惊悚起来,有些怯生生地问了一句,生怕是不好的结局。
      “很惨。”老人的回答很简单,然而那样一句简短的话,却让君澜的心犹如沉到了万丈深渊,亦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让她寒到了骨髓里。
      沉静了一会儿,老人继续说了下去,声音带了萧瑟悲凉,“她母亲虽答应了他们,却要求那男子两年内有成,再来凌绝顶迎娶女子,下山的时候,让那个男子带走了很多琉璃、珍珠、玛瑙……各色珍世之宝。”
      “原来那个男子就是传说中唯一从凌绝顶出来的书生!”君澜眼里有了了然的光,终于明白。
      老人也不点头,自顾说了下去,“后来那女子突然发现自己有了身孕,便决定生下那孩子,每日在凌绝顶之上遥看脚下,静静地等着她的情郎来迎娶她……”
      说到这里,烛火忽然晃动了一下,老人的脸被火光一迫,显得有些狰狞悲愤,他的声音依旧缓缓地响起,冰冷如水,“她足足等了两年,那男子却没有来,等到了第三年,她决定下山去找他,然而在她找到情郎的那天却是他的成亲之日!”
      “啊?”终于忍不住,君澜脱口惊呼了一声,因为心中突然升起的气愤与悲凉,声音再度颤了一下。她不知道自己为何有如此身临其境的感觉……听得这样的故事,让她感到心底漫出的无边无尽的悲哀,君澜不敢再问下去。
      “后来她悲愤难当,大闹他的婚宴,绝望离去。她自剔胸骨,又被废了武功,再加上生了孩子,身子早已羸弱不堪,在回凌绝顶的途中突然死去。”
      “那,那孩子呢?”君澜急切地问着。
      “姑娘,天色很晚了,赶快回去吧,这玉骨笛你要不?”老人不再回答她,声音里却仍然还有深深的感慨和惋惜。
      虽然很想知道那孩子的事,但见他一脸的疲惫,君澜也不再问,伸手便掏银子,却被老人拒绝。
      “这玉骨笛只送有缘之人,你拿去吧。”
      “这……”她诧异,手仍是拿出了袋囊,忽然想起了什么,低声问,“掌柜的如何详知这个故事的?”
      “拿去吧,这玉骨笛哪能用银子买得来的。”老人挥了挥手,催促她,岔开话题,并不想回答。
      见他这般,君澜也不再强人所难,竟是恍恍惚惚地走出了那家店,心中一片冰凉。
      那般惨厉的故事……竟发生在那个人人艳羡梦想的凌绝顶。恍惚间,她似乎听到了那个女子悲愤而绝望的哭声而怨念,正在不甘心地呐喊着,在风里幽幽远远。
      最后一点暮色从天际的尽头退去,淡淡的痕月悬挂在了高空。
      君澜神思恍惚地走在空寂的街道上,冰冷的夜风穿过衣服侵袭而来,她陡然一阵哆嗦,抬眼看向黯淡的天空,却在掠眼的那刹,她看到了墙上飘飘摇摇的一张纸。
      皇榜?
      她几步上前,定睛一看,脸色蓦地惨白,拿着玉骨笛的手猛地一颤。
      他,他封后了?!
      这一瞬间,君澜陡然明白了那天他为什么会来看她,原来是见最后一面的么?
      心里不知是什么感觉,一阵虚空一阵刺痛一阵惘然。看着那张在风里巍巍颤颤的皇榜,她忽然无声地笑了起来,惨淡的。
      如若是八年前,她定会像孩子独占玩具一样霸占他,对于向他示好的女孩子,她毫不掩饰敌意和气愤,一旦她独占了他,便缠着他问这问那,撒娇发嗔。然而八年后的今天,看到这张皇榜,她忽然有种心力俱疲的感觉。
      时间可真是可怕的利器啊……
      他不再是她一个人的玉面哥哥,而是三宫六院的丈夫,东锦国百姓的皇帝。
      君澜不再看那张皇榜,苍白着脸色回到了客栈里,进屋时,却发现千音倚在窗边,不知在看什么。
      “千音。”她轻轻唤了一声,将手中的玉骨笛递给他,“这是玉骨笛。”脑中蓦然忆起那个老人的话,喃喃了一句:“这根玉骨笛可是流淌着一个凄艳的故事呢。”
      千音转过身,接过她手中的玉骨笛,目光骤然一凝,有雪亮的锋芒,嘴里却说了另外的话:“小蝴蝶,今晚我得先走了,我们就在这里分道扬镳吧,你还可以跟着商队。”
      “你要走了!”被他的话一惊,君澜猛然清醒,心里竟有些不舍起来,“你回紫州吗?”
      千音点头,从腰侧解下碧玉笛,将它放在了她的手心里,一种异样的表情浮上了眼眸,却是一如往常般微笑:“怎么?小蝴蝶舍不得我了么?这碧玉笛送你吧,到了紫州,你可以到紫轩坊来找我。”
      他掠了眼手中的玉骨笛,眼里瞬忽闪过冷光,抬眼用深碧色的眼睛俯视着她,许久许久,忽然道:“在离别之际,小蝴蝶用碧玉笛吹首《上邪》吧。”
      听到《上邪》,她心中蓦地一紧,忽然在黯淡的烛光里低下头去,低低拒绝:“我无法做到。”
      千音粲然一笑:“到紫轩坊再吹吧。”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沉寂而窒息。
      千音微笑的眼眸骤然闪过一丝波光,随后似是挣扎了几下,前所未有地柔声着:“小蝴蝶,我在紫轩坊等你,你一定要来。”
      君澜微微迟疑,依然低着头,心中开始难过起来,想伸手去抓他的袖子。然而最终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任何一字。
      凝视了她片刻,千音转身踏出了房,踏在楼道上发出木板“吱呀吱呀”的声音渐渐消散在夜风里。
      走了……都走了……
      这一刻,她前所未有的孤寂与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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