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第 22 章 ...
-
毛如晦抖散了浑身的力气,五名亲兵伸手搀扶,一回竟没能站起来。他索性挡开亲兵手臂,坐地下仰首而笑。
“没曾想,朱相公倒真是个重情重义的,毛某人也捡着一条命。”
既然输得底掉,索性放下架子说话,顺带着眉目都显得可亲了些。
王谢跟着笑,偏头望身边小朱,几分情?几分义?
“不过是断个念想。跟毛总兵买胡集,是为着断个念想,跟毛总兵买这人,也是为着断个念想。身外物挥挥手走了,谁也欠不着谁什么,心里记下的东西轻易忘不掉,断不了,可有多烦人。”
听来倒像是尘缘尽断,要去遁入空门做个光头和尚。
王谢手里还牵着他的手,连忙紧握住,他的话说得真,自打遇上他就没听过他一句不真的,这几句话要是作数,这手可就捉不住了。
“朱公子送来的账册里头没有胡集一店一铺。”
“没有。”
毛如晦叫人搀他起来,笑得更自如些,总算找回一星半点的气派。“毛某人应承过朱公子秋毫无犯,公子尽可放心。”
“不是毛总兵言出必践,也做不成生意。”
“朱公子慷慨,承惠。”
“毛总兵每有奇货可居,行事且公道,有些赚头也是应该的。”
他二人有来有往互相敞开了吹捧,捧得十分端严。毛如晦想要找回些场面,朱衣里想要约定些后事,王谢嘿嘿笑了两声,只觉得自己还真就是个货,在小朱面前半点用处也派不上。
两边的话都说到尽,毛如晦领着百余人驾车打马而回,要在十八里铺设下流水席,款待新投到总兵门下的各地商贾。
以拓老三为首,一行人先后走到朱衣里面前,依次鞠躬为辞,更不多说一字半句。
朱衣里一一点头相送,一般无话。
到那黑皮汉子焦壮近前鞠躬,直起身来却是恶狠狠瞪了王谢一眼,猛跺一脚,冷哼一声。王谢一怔,略略抱拳,笑纳下他这一份怒气。
这一行人只怕各个看他可恨之极,只有这粗人忍不住显了出来。
不该笑,怎么也不该笑。
可王二爷一张脸还是笑得花开花绽,斗大的花。
焦壮险些一腿子反撩到他脸上,宗长林跟在后头咳了一声,推手在他肩上请走。他又跺一脚,瞪一眼王谢,气哄哄的转身去。
宗长林依例躬身,轻声道:“公子,公子此后……”
“不必问了。”
“是。”
宗长林应了,直起身便走。
自始至终没有扫过王谢一眼,王二爷到底收了笑脸,有些讪讪的。
车辚辚,马萧萧。人都散尽了,尘土落下地来,让风一团团迭荡干净。朱衣里站看着,没动弹过。王谢守在他身边,也不动。
“放开。”
这一句说得平平常常,不快不慢,不高不低。
王谢当即就听了,手指略松,跟着回过神用力再捉紧,捉着手尚且不够,胳膊搂到他肩上去,整个人趴在他脊背上抱住。
“小朱。”试探着叫了一声,叫得亲昵。
“放开。”他一字不改,一丝语气都不改。王谢只当没听见,黏着贴着,照旧笑着问他:“小朱一早就打算好了散财来救我?这些人来得这么及时,什么时候遣人去叫的?骆爷那一句话带到,小朱就明白他的算盘了?”
“不是他的。”
“不是?”
“凌知常是毛如晦的属下,只要我掺和进来,毛总兵自然就知道有利可图,要想把你的命救下来只看他要多少。不过是欠个递话的人。”
“骆归直。”
“骆爷是个聪明人,乐善好施,也愿意看我散财。”
朱衣里轻撇了嘴,嘴角带出一抹笑,笑得轻,凉风一样。
王谢脸贴着他的脸,看不见笑,仿佛听见叹声。他跟着大叹了一气,不断哼咛,卸了力气往朱衣里肩背趴,把一身的斤两都压上去,恨不得叫他背着走。
“疼,小朱,周身的伤都疼,你搀扶我回去大嫂那裹裹伤成不?”
“我欠着你了?”
“小朱买下我了,我如今是小朱的人,怎么都该照看着,不能买回来就不合用了不是?”王谢贴着他头颈说话,越说越是无赖。“我明白小朱的心思,小朱买下胡集,常年不曾回去看过。只要它在,只要不用想着。小朱如今买下我,只要我活着,就不用再思量老三当日种种,不用欠着什么。可是小朱不送我回去,我也没有丁点力气走动半步,就死在这了。我死了,小朱多少还是要记起的。”
一番话抢着赶着说,拦在朱衣里一字一句出口的前头,只跟他混赖。
王二爷堂堂一个活人到底不比一个镇子,镇子只能由着他想,由着他不想。王二爷却是黏在他身上,扒也扒不掉。
“王二爷。”
朱衣里偏头看他,话到嘴边打了个转,到底没声息。
说不通,跟这般的无赖手段说什么都是不通。于是拍拍他胳膊,往前迈步,送回去就送回去,送回去再散再走都不迟。
王谢笑嘻嘻挂在他身上,一手搭着他肩,拖着脚步随他走。
“大嫂想来已经备好了饭食,回去当大吃一顿,小朱爱吃什么?小朱如今跟我一般穷,咱们也不好总搭伙混吃,将养两天就走。听人说南边遍地钱粮,风物也好,不如咱们一道离了这片地面。这北地的人,北地的事,再不用心心念念的……”
王谢絮絮的说,朱衣里只听着,拖着他走到官道头里,转进山上小路。
果儿和果儿爹站在拐弯地方,候着他们回去。果儿提着一只老大的彩羽山鸡,看见他们走过来高兴的雀跃着,果儿爹伸胳膊想要搭手扶着王谢。
“二,二爷。”虽是打了个绊,到底把称呼给叫出来。
果儿高高提着山鸡,举给朱衣里看,跟着一手扭住鸡脖颈,喀一声折断,从断口呲出来一股浓烟迎面扑到朱衣里脸上。
那一边果儿爹伸手锁住王谢两只手,不让他碰着刀,暴喝一声,把他整个人提起来摔出去,他周身新旧刀伤,撞得地下条条血痕。果儿爹跟着抽出来两把剔骨刀,甩个花式,踏上去一步,照准王谢颈间胸口斩下去。
浓烟一忽而散,朱衣里周身陡然一麻,伸手要捂住口鼻,竟是一根指头都动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