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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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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有些醒,却不愿睁眼,耳边只听见得得马蹄,碌碌颠动。
果然是不住颠动,怕跌,裹紧身上薄被,往车厢壁缩了缩。窗帘不时掀开一角,明晃晃的光晒进来,就落在脸上。前头听得有人唱曲,不成调的哼哼,倒是得意。
朱衣里呆了一呆,到底睁开眼,翻身坐起来。
眼前看着是在马车里头,正晃晃悠悠的向前走,一时醒不透,也找不着力气,斜靠着车厢,手肘撑着掀了窗帘往外看。
四野空荡荡,竟是出了胡集。
日头晒得眼晕,辨不出东西南北,朱衣里落手回来,胳膊上袖子顺着手臂溜溜滑落,只裹了这一件外袍,连自身也是空荡荡。
“对不住了,眼瞎,也急着走,没法给朱公子好好穿衣裳。”
马车前头传来声息,颠颠的,仍是笑得得意。
朱衣里一手按着脑袋,用神想了想,前头这人该是姓王名谢,是他自野地里捡回来的一条命。命虽然捡回来,落了个半瞎,有什么可得意的?
“大清早的,青姐就来扰人好梦,她说骆爷把事办了,胡集外头一兵一卒也没留下,让我只管走。我问她怎么个办法,她把一头的簪子都摘了戳我,真泼。”
马车吵,许是怕他听不清,大着嗓门一句句丢过来,朱衣里听得有些头疼,伸手捶捶。
能走走就是了,怎么要带着个人出来?
“我心下盘算,这眼睛不好用走也走不远,怎么也得带着双好眼看路。朱公子辛苦,再陪我走一遭。”
就这么轻飘飘两句话,算是交代了。
朱衣里再呆了一呆,虽说不胜酒力半晕半醒的,也不能这么给人蒙混过去。抱着个大活人,赶出一辆马车,从屠青青的眼皮子底下偷出胡集,那才是发梦。
屠青青,怎么就放了呢?
一只脚踩下去,没蹬着鞋,索性拖着薄被向前挪,蹭到车厢前头,打起帘子来。
王谢正回头,白日里见得清楚明白,一只眼坏成了死灰色,一只眼还黑着。这么个脸笑起来原本该是个凶煞的样,只因映着光,温过的酒一样和暖。
伸手不打笑脸人,朱衣里顿了声,静悄悄倚着门坐定,看他。
只剩一只看不清的眼,驾车原本就费劲,再不能扭着头不动。王谢转了回去,只觉得朱衣里一双眼一直那么看着,一层层的水一样漫过来,再柔的东西也重得压人。
等着等着等不到他吭声,王谢到底觉得惭愧,低着头嘿嘿笑出声。
“小朱。”
这么叫他,他也还是不应。
王谢抖落了一把缰绳,挺直腰背,不应就是愿意让这么叫,好事。正要开口再叫,后头突然出声了。
“去哪?”
只有轻轻两个字。
王谢一颗心终于落定,能这么问就是愿意跟着走,只要愿意走,走去哪都好说。
“去看一个人,要不就是,让一个人看看。”
王谢笑得奸,话说得好似没说一样。
朱衣里听着也只当没听,伸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扯着薄被,仍想挪回车厢中睡过去。
王谢陡然一拉缰绳,马车跟着刹住,猛一晃,险些翻倒。
朱衣里撞上门边,眼看要被抛到外头,王谢伸手捞住,连人带被搂到身边坐下。朱衣里不及抬头,手心一沉,缰绳忽然就交了过来。
“小朱,帮我拿一阵。”
王谢嘴里说着,手上搂着,眼神更忙,挤着一只坏眼睁着残余的眼往前头看。
前头大路当中站着一个人。
竹竿一样高,竹竿一样瘦条,身上支楞着一套官兵衣裳,倒比凌知常的官阶更低些,低着头帽子遮了眼,只看见下半张脸紧绷着。
整个人都绷着,像是拉满的弓。
“官爷,官爷挡着路了。”王谢笑道。
“毛总兵有令,不得再有一兵一卒一拳一脚相烦王二爷,在下并不敢挡王二爷的道。”
“如此甚好。”
王谢胳膊环在朱衣里身上,顺势握着他两只手,虚虚抖了缰绳。马未动,那小兵也未动,直直的站在中间,不见让道的意思。
“王二爷见谅,王二爷能走,王二爷车上载的人不能走。毛总兵尚有要事与朱公子相商,务必请朱公子回镇。”
“行了。”
王谢一手伸出去,阻住他往下说。
朱衣里偏头看,看见他一手搭在刀柄上,指尖轻轻弹了两弹。
道路前头这位小兵,倒是见过的,就在毛如晦毛总兵的身边站着,千挑万选出来的亲兵,手上的功夫短不了。就凭王谢一个半瞎子,要从他这过?
朱衣里捂着头,再回想看看,毛如晦的亲兵算算该有十二个,眼前这是一个。
眼前这一个看着王谢起手摸刀,心知谈不拢,一手抽刀,锵一声鸣响。
路边土包后头呼啦翻身出来几团黑影,错落站开,人人手中亮刀,数数总共六把,六个人。来了半数的亲兵,只为请朱衣里回去。
到现下,再睡不醒也不免有些心奇,骆归直到底办了什么事?
“小朱,看好车,我去去就回。”
王谢笑着拍拍他手,提着刀站起来。
“真要打?”比起闹不清的事,眼前这个半瞎子更稀奇,出刀都没准头,怎么打?
“担心我?”王谢低头看着他笑。
朱衣里跟着笑,嘴角略略的弯着,并不像笑。
“那就请小朱借我一样东西使使。”
王谢牵起他一只手,捏住衣袖扯下一绺布条。朱衣里看着,也不拦着。
原本缠裹的东西让他扯走了,就从他身上借来用用。贴上眼,细细绕了一圈,在脑后绑住。
这么着,从个半瞎子到一点也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