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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因与果 ...

  •   揽愿阁的规矩便是凡人不得伤,残魂不能放,恶灵不能留。

      所以赵老爷是人,必然不能伤。

      可是许多时候,人心变化莫测,相较于大多心智都不成熟的凶煞厉鬼,人心反而更要险恶。

      空青压抑了片刻,情绪低落地应了声:“是阁主~”

      少顷,空青看了云川一眼,几步上前,指着匍匐在地上的赵老爷,佯作不忿道:“但赵府前有死婴灵,后有鬼门阵,这些总与这个赵老爷脱不了关系,这回绝不能轻易放过他!要不将他捆了,拖回去,让魑魅魍魉审一审,实在嘴硬不说的话,弄死了也没办法。”

      闻言,赵老爷惊惧交加,他被束灵索捆缚着,只能拼命摇头,蠕动着身体嚷道:“二位大仙,赵某实在冤枉啊,我一介凡人如何在此地设下这般局势阵法,这当真与我毫无干系!一切…一切皆是那只厉鬼!是他,都是他在城中作祟,还请两位大仙速速收了他呀!”

      赵老爷方才一心想着逃命,也没在仔细听他们之间的几番纠葛,便以为他口中的“那只厉鬼”与这二位大仙有什么过节,于是这才把所有事情都推给了“那只厉鬼”。

      尤其,刚刚那位白衣大仙说的什么阁的规矩,是不可伤凡人。
      他最会的便是察言观色,显然这个凶神恶煞的青衣大仙是听命于那位的,如此一来他只需要把所有问题都推到“那只厉鬼”身上,便可……

      空青与云川相视一眼,又回头看了看仍沉浸在方才惊惧中的崇海,才道:

      “哦?既然你知道是‘这只厉鬼’在城中作祟,为何不请修士来除祟呢?”

      “这……”

      “另外,我们入城时见到夜游城的百姓,虽不能过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如今倒也生活的算是自在悠闲。街市热闹非凡,酒肆夜夜笙歌,似乎过的也不赖嘛!”

      “这这……”

      “反观你这赵府,诡事频频,大门紧闭,却不见你寻求帮助。方才我们登门拜访你不仅佯装管家,之后还试图将我二人引入迷阵,这些又该作何解释?难道说,你与‘这只厉鬼’才是同伙?”

      “这这这……”

      “怎么?方才不是还信誓旦旦地扬言这些都与你毫无干系,现在怎么一句话都答不上来呢?!”

      “……”

      空青咄咄逼人,赵老爷目光闪烁,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云川虽然忧心崇海的状况,却也一直听着空青的诘问,见赵老爷一时答不上来,不耐道:“其他的先不谈,那这个你又该作何解释?”

      空青瞬间明白,掏出纳灵袋,解开绳结,将先前在赵府门外收走的死婴灵释出。

      就听一阵尖利的婴啼划破赵府宁静的夜空。
      死婴灵虽然被收服于纳灵袋中,却不曾被渡化,所以它一旦被释出,便不可避免的想要宣泄怨愤,这是无法抑制的本能反应,死婴灵化作数道黑影在死寂的黑夜里发出无限悲鸣。

      岂料,先前言之凿凿的赵老爷在见到这只死婴灵的瞬间,脸色煞白,满目惊恐,纵使倒在地上也本能地向后倒退,仓皇挪动了好几步。

      “这是,这是……?”赵老爷抖如筛糠,惧怕不已。

      死婴灵尚未开智,但这并不代表它对害死自己的人全无知觉。
      其实越是这种灵智全无的阴魂越是对害死自己的凶手敏锐异常。

      因为它们没有能力看见和听见,所有的一切全靠最直观的感觉。

      常人看来,所谓直觉是最不可靠的依据,但在拘魂使看来,阴魂的直觉是最能判别自己生前所遭遇之事,或是被害之时的罪魁祸首的。

      所以在被释出的瞬间,死婴灵便立即感受到了那个将他迫害至此的人就在附近,于是它发狂般地四处乱窜,似是在寻找罪魁祸首的位置。

      云川面无表情地道:“看来,赵老爷是认识它的。”

      见状,空青也不觉好笑,轻叱一声,道:“若这些当真与你毫无干系,那这只被钉在你府门外镇宅的死婴灵又当作何解释?!”

      话音刚落,死婴灵倏地定住,转眼便直冲蜷缩在地的赵老爷心脏位置而去,只一瞬便将其洞穿——

      霎时,地上的人似乎被当胸穿透,胸口只剩下空荡荡的一个黑窟窿,其中还不断泛着阴丝儿的黑气。

      赵老爷目瞪口呆,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刚才被洞穿的胸膛,喉咙咿呀,几乎发不出声响。

      静默半晌,云川挥手一扫眼前迷障,死婴灵被缚,赵老爷这才怔怔地发现自己竟毫发无损,心脏的位置依旧好端端地,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我没死?”

      空青不屑道:“嗯,还没死。所以,你要是不想这般死于非命,我奉劝你一句,还是早点把你知道的都如实告知,否则……”

      “?”

      空青指了指正悬于云川右手之上的死婴灵,赤裸裸地威胁道:“否则我就让这个死婴灵得偿所愿好了!”

      赵老爷经过方才几番折腾,终于被吓破了胆,呆愣片刻,终是抱头痛哭起来。

      .

      原来,一切还要追溯到十多年以前,赵老爷的夫人与小妾钱氏同时有孕,双喜临门。

      对赵府来说,这本是一件大喜事。
      可钱氏心中不平,原本是她先有了身孕,想着借此母凭子贵,终于能与数年无所出的赵夫人平起平坐。谁料,仅仅过了一月,赵夫人也有了身孕。

      这下,家中上至高堂,下至下人,转眼间全都将关注转向了一直不受待见的赵夫人。
      就连一直对自己疼爱有加的赵老爷,也不再夜夜留宿自己的小院,反倒是对赵夫人关怀备至,唯命是从。

      一切只因她是正牌夫人,自己是卑贱的小妾,便要受此冷遇。

      渐渐,随着腹中胎儿逐渐长大,身子愈发沉重,钱氏因为身怀六甲,与赵老爷也极少再温柔小意,常常情绪起伏太大,一言不合便歇斯底里地争吵起来,几经折腾,弄得赵老爷身心俱疲,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再来她的小院。

      这下钱氏没了倚仗,在赵府的日子再没从前那般好过了。因此她心生恨意,恶念歹生,趁众人不备在赵夫人每日营养补品中一点点添加了落子汤药。

      起先因为量少,未曾叫人察觉,可有一日,赵夫人突然腹痛不止,竟见了红。

      赵府连忙请来大夫,一号脉,惊觉胎像不稳,一查竟发现赵夫人每日饮用的补品中掺进了致使胎儿早产的药。
      好在,药量不大,又亏得赵夫人惯常不爱喝那些补品,平时大多数都叫丫鬟们倒掉了,只喝了一两次,又及时发现,这才保住了腹中胎儿。

      几番彻查,发现是钱氏所为,赵府上下皆是震怒不已。

      本该报官府查办,但因钱氏身怀六甲,好歹是赵家的种,赵家便将此事按下,想等钱氏产下孩子,再将其发落。

      可赵夫人这次终是被逼急了,她将此事哭诉给了娘家人,她娘家亦是邻城大户,岂有自家姑娘叫人这般欺负了还没个说法的道理?

      于是赵夫人的娘家万般气氛下,上赵府大闹一通,誓要钱氏以命相抵,否则便将赵家报之官府,谁也别想好过。

      赵老爷本就觉得家丑不可外扬,且确实也因此事无颜面对正妻。

      终是答应,就此将钱氏送由赵夫人娘家发落。

      钱氏知晓此事后,终是心灰意冷,一夜之间便成疯魔。

      自从她害了赵夫人后,便一直被锁在赵府最阴蔽的西北小院里,哪儿也不能去,也不知她是如何逃出的小院。
      竟举着匕首想要与赵夫人同归于尽,可惜还没能闯进赵夫人宅院,就叫家丁们制住了。

      下人们毕竟忌惮她身怀赵家子嗣,不敢真正动手,好不容易等到赵老爷赶到,一个不察,竟叫钱氏逃脱。

      钱氏疯了般举着匕首见人就捅,尤其在看见赵老爷的瞬间更加疯魔,她哭着喊着冲向赵老爷,手中还举着银光闪闪的寒刃,像是要冲着赵老爷的心脏直直刺去。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赵老爷突的反应过来,他倒退一步,伸手欲夺钱氏手中的凶刃。不料,钱氏手腕翻转,刀尖忽的对准自己腹部直直刺去。

      “噗呲——”那是寒刃破开皮肉的声响,霎时血光四溅,周围尖叫声此起彼伏,所有人都大惊失色,惊惧不已。

      钱氏竟然捅死了自己腹中的孩子。
      ……

      赵老爷凄凄簌簌哭诉了自家的悲惨往事,肩膀一耸一耸地,好似真的悲从中来。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只死婴灵就是那钱氏腹中尚未出生的孩子?”空青松了赵老爷身上的束灵索,蹙着眉问。

      “是啊~虽然不想提及这些伤痛过往,但它确实是我的孩子。”赵老爷掩面抽咽,似乎触及了旧时伤心事,令他悲痛不已。

      一切应当如他所言,钱氏腹中孩子因为尚未出生,就被生母捅死,胎死腹中,或许会心生怨愤,成为凶灵……

      “怎么了?”云川见空青蹙眉沉思,问了句。

      “阁主,虽然这样挺符合正常因果关系,但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如果死婴灵确是死于自己生母之手,那应该恨的是自己母亲,方才又为何冲着自己生父出杀招呢?!”空青越想越不对劲。

      云川凝眉片刻,才道:“方才所言,是否句句属实,绝无虚言?”

      这句话是问的赵老爷,赵老爷哆哆嗦嗦似乎还在为先前的事情感到后怕,不禁舌头打结道:“是啊,肯定句句属实的,我怎敢再欺瞒您~”

      话说的恭敬,却不太真诚。

      这一千年来,云川在人间早已见惯了人说鬼话,又怎么会叫他三言两语轻易诓骗?

      突然,一道白影如疾风而至,转眼间已至近前,云川居高临下,俯视着所谓的人。

      厉声喝问:“姑且再问一次,你方才所言,是否句句属实,绝无虚言?”

      赵老爷噤若寒蝉,他战战兢兢地觑着面前这个高大耸立的白衣阎罗,想要镇定地答一句确定,却不知为何怎么也说不出口。

      气氛顿时僵住,谁也没再出声。

      好半晌,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阴风,风尾扫过云川的衣摆,显得静立于此的人并非草木。

      云川敛了眼眸,居高临下地漠然望了地上之人一眼,而后掷出绑在腰间的玉珏,沉声唤了一句——“魂梦溯洄”。

      那声音说出口时很轻,回荡在方寸天地间却如雷声轰鸣。

      在轰鸣声中,迷雾渐起,天地扭转,只见方寸之间,目之所及处,无论房屋连廊,还是山石草木,全都融入迷雾中。

      须臾,迷雾渐散,天地骤然明朗,天光竟也亮了。

      连廊的尽头跌跌撞撞跑来一个十岁左右模样的少年郎,他跑地不快,却似乎每一步都踏不到实处,总是将将要跌倒,却又张开双臂勉力稳住自己,尽力不跌倒。

      他看起来很开心,大笑大喊地直往门口冲,身后一串丫鬟小厮跟着,一边叫着:“少爷您慢些走,小心摔着!”一边又充暗暗藏着鄙夷的神情。

      小少爷浑然不觉,只是叫嚷着,往门外冲,一路冲到花园处,终于刹住步子,双眼亮晶晶地冲着门口喊道:“父亲!父亲!啊!父亲!啊!”

      他双臂大张,胡乱地挥舞着,兴奋又激动地大叫:“糖葫芦,父亲,衡儿,糖葫芦!”

      一句话,竟没一句能够连贯地说清楚的,原来是个痴儿。

      赵老爷外出归家,迎面撞见自己这唯一的儿子,又是无奈,又是皱眉,招手让身后小厮给他拿了一袋糖,便当作打发了。

      可谁知,小少爷打开袋子一瞧,里面的糖不是红通通的糖葫芦,一把甩在了地上,顿时炸了锅,跳着叫着,哭嚷道:“啊!啊!糖葫芦!啊!糖葫芦!衡儿,糖葫芦!”

      赵老爷捏了捏眉心,头疼地问身边小厮:“你没买糖葫芦吗?”

      小厮惶恐,赶紧答道:“小的问过老爷要带什么回府,您说随便的。”

      赵老爷哀叹一声,勉强忍着烦躁,耐着性子哄道:“衡儿听话,父亲这就叫下人出去给你买糖葫芦,不要再叫了,懂吗!”

      可是,痴儿怎么可能听进去这些话,小少爷见没有红通通的糖葫芦吃,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喊,任谁都拦不住。

      动静之大,赵府门外,乃至街头巷尾几乎都能听见。

      惊天动静,闹得赵府上下鸡犬不宁。

      然而,这竟是赵府的家常便饭。
      街坊邻里,谁人不知赵府出了个痴儿,早些年,这件事一度沦为城中笑柄,邻里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让赵老爷颜面尽失,城中地位也一度被其余几家动摇。

      然而这一切,总有人说,恐是十年前那胎死腹中的婴孩作祟,将报应应在了小少爷赵衡的身上,这才叫他痴傻癫狂。

      一切都是赵府的报应。

      这些年,风言风语更甚,随着时间的推移,说法也愈发变了样。

      有传言是赵老爷命中本无子,但偶得二子,必须亲手杀死一个,才能保住另一个,于是赵老爷选择了正妻的孩子,谁知妻子腹中是个痴儿,赵老爷悔不当初。

      还有传言,说小少爷赵衡本就命中带煞,他的出生就是与赵老爷相克的,于是他是个痴儿,每天只能被关在深宅大院里像野兽般狂叫,以发泄不满。

      传闻虽然千奇百怪,但多多少少总能传到赵府内,传进赵夫人的耳中,几经争吵,于是赵夫人一气之下便悬了梁。

      如此一来,传闻愈发变了样,越变越难听,越传越离谱。

      可纵使再离谱,都避不开赵府确实出了个痴儿,赵府确实曾经死了个尚未出生的婴孩,赵府的夫人亦悬梁自尽了。

      赵老爷觉得不能再任事态继续失控下去,于是此番正是出城去求了一位隐世的得道高人为自己破煞。

      他想更改赵府运势,想将自己这唯一的儿子变成正常人。

      而代价自然也是巨大的。

      首先,他听从吩咐,费了好大的功夫,花费巨额,用了许多人力物力,在附近海域寻来一方奇石,依照高人指点,将这奇石沉于赵府池塘中,用来镇宅。

      然后便是如何将赵衡变成正常人,其代价是挖出当年胎死腹中的婴儿遗骸,将其封入瓮中,埋于赵府大门前地下。
      同时,用高人所给的灵符贴满大门,再将另一张隐匿符悬于房梁,这样一来,普通人便看不出赵府大门前有何异样了。

      过了一段日子,没想到赵衡当真如高人所说逐渐开智,他开始能连贯地说些话,但总是词不达意,没人晓得他想表达些什么。

      但这不能急于一时,赵老爷知道即使用了秘术,也要些时间。于是他继续按照高人所说,派遣渔民下海寻找那种奇石,而后又寻来一些类似的碎片,纷纷将它们沉于池底。

      眼看着奇石碎片似乎作用不大,过去半年了,他那痴儿仍旧不见再大起色。

      于是病急乱投医的赵老爷又让人在各处寻了些婴孩的遗骨,如法炮制,将它们都封于瓮中,埋在赵府门前地下。

      起先,赵老爷以为只要遵循高人指点,一切都会变好的。

      岂料,小少爷赵衡尚未恢复正常,就听闻城中突生异象。
      先是男人不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地在白天外出干活;而后女人们只要白日出门便肌生恶疮,全身溃烂;紧跟着小孩子们白日外出便会随时晕倒,老人更是无法在白日醒来。

      一开始,赵老爷还不曾联想到此事与自己有什么关系,直到他偶然发现,自己,完全不受这些影响。他仍可以照常在白天出门,夜晚归家。

      如此一来,赵老爷才意识到,或许当时高人所说可能付出的巨大代价,就是如此。

      值得庆幸的是,虽说不必自己付出什么代价,但这一切,仍让他惶惶不安。

      因为,若教人知晓其中蹊跷,全城众人岂不要踏平他赵府?

      他也曾经想过反悔,想将自己所做的一切恢复原位,让明日城回归正轨。

      可他放不下心中执念,又害怕一切回归原位以后,赵衡会变得更糟,赵府会万劫不复。他觉得既然此事已成定局,便不能轻易反悔,这便是因果循环的报应。

      迷雾渐散,天地旋转,白日又在瞬间变回黑夜。

      “原来这才是真相。”云川收回悬在半空的玉珏,声音冰冷而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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