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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番外·胸没剑篇 ...

  •   冰冷的武器时时刻刻握在手中,刺眼的鲜血沿着刀刃的边缘流淌入掌心的温暖却粘腻得可怕的感觉,那燃烧着永不止息的杀戮的火焰交织的流年,自打有记忆以来就不曾间断过地和自己的一切联系在一起。每每抬起头看到那高耸的大殿和空旷的比武场,在石缝之间积累下来的已经变为黑色的血污,因厮杀气息浓重而寸草不生的门庭,少年都会轻轻地将腰间的镰刀紧一紧,然后难得地停下脚步,沉默片刻——如果自己从未曾步入这一片猩红遍地的修罗场,会如何呢?

      少年的名字叫胸没剑。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修罗门的首席大弟子。如果不出意外,甚至是可以在未来继位掌门位置的人。

      以培育精于刺杀并且手段毒辣的高手而闻名于江湖的修罗门,历史不下于四十年前崛起的九漓坛。如同诛苍南岚并雄江湖,九漓修罗也几乎是同时在江湖上名声广传的门派。然而,即使身为首席大弟子,他也只知道修罗门的存在是为了杀人。被人所托而杀人,被掌门命令而杀人。而那些委托的人为什么要杀——他却从不知道。所以当权力这种东西即将摆在面前的时候,他仿佛要接手一样从未用过却威力十足的武器,虽然新鲜和雀跃,也心怀一丝丝的忐忑。

      “剑儿,你无父无母因而内心可以无牵无挂,筋骨结实资质非凡,是个暗杀的好料子……所以老夫才着重培养你。很快你就要继任掌门,在那之前必须好好地建立起掌门应有的威信。”老头子一身黑袍紧紧裹着看似消瘦却精壮的身体,转过头冷冷地对胸没剑命令着。少年在座下单膝跪地点头,一个多余的字都不再说。

      父母。这是多么生疏的词汇。自己是掌门从外面捡回来的孤儿,起名胸没剑,是被寄予“剑没于胸,嗜杀为性”的意思吧。而事实上自己也确实如此……身为杀手,不需要多话,只要用武器解决问题就可以了。原本他可以顺理成章地遵守着这样的律令,直到接过代表修罗门至高统治力量的魍魉令——那里记载着每一任修罗门掌门的职责和使命。那个时候,他也就自然会明白掌门为什么要无休无止地杀人。

      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扰乱了一切。

      掌门躺在榻上微微喘气,伤口里隐隐流出黑血。其他的弟子都知趣地退下了,只有自己留在房间内。此时如果想要取他的性命夺取修罗门掌门之位太容易了,但是胸没剑只是安静地跪在床边,听他嘱咐。

      “……偷袭者……用毒,那是……九漓坛的……只有九漓坛的五宝丹能解……”掌门艰难地咳嗽着,黑血浸湿了被头,“当初行云山庄……曾从九漓坛偷出来一颗,当作镇庄之宝……”

      少年立时明白了他什么意思,应了一声,站起来,衣带和镰刀摩擦发出悉悉簌簌的声音。九漓坛和修罗门,井水不犯河水已很久,没有缘由的话这一次刺杀不会是他们所为。但是毒却是来自九漓坛……这个江湖上还有哪个门派能够得到九漓坛的毒?胸没剑一边收拾着行装一边疑惑地想着这个问题。

      在行云山庄一通血洗,本以为可以找得到五宝丹,却和九漓坛的人不谋而合——对方也要追回这颗重要至极的丹药,然后不得不开始火拼。最后的结果出乎意料,反而被暗中隐藏着的柳雪庭捡了个大便宜……至今胸没剑想起那次被涮的经历,都会觉得自己当时怎么就能愚蠢得那么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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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师兄,他们来了。”项让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抬起头看见窗外的江面上隐隐出现了巨大的船只,胸没剑抬起头,嘴角抿紧,压抑出一丝诡谲的笑意。来了,还是来了。

      继柳雪庭来去匆匆之后,他们这段日子在江南掀起了一场骇人的厮杀屠戮,虽然目标并不是针对其他三家,却也宰了不少被百姓们指控的暴富之家——虽然并不想弘扬什么公道,只是为了仿照柳雪庭的杀人风格和动机,然而这种正气之举竟让他们的杀伐没有十分真也有五分似,把陆白宣三家吓得草木皆兵风声鹤唳,所有的家仆都枕戈待旦地提防着他们日夜不停的骚扰,竟是将整个江南搅得鸡犬不宁。这一次来到这里的船,看来就是他们找来的援手吧……不过看这个规模,也并不怎么样嘛。

      胸没剑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交叉着放在胸前。这是一种复仇的快意么?还是一种安抚不安的举动?当初他们调查出来宗大人死亡的惨案,竟是柳雪庭零庭主一手诛杀,害修罗门莫名其妙地背锅,让他一早就在心底憋了一口恶气。杀手组织只有凌虐别人的时候,何曾被人欺负过?

      更让他窝火的是自己脑海里开启的记忆,以及天圣许下的那个条件。这一次在江南和柳雪庭擦肩而过,不但没有感觉到恐惧,反而从心底产生了一种决绝的情感……唯一担心的东西就是脑海里那个蓝衣的大小姐,企南岭独处的时候少女脸上倔强而傲慢的表情。这样的表情虽然很有趣,但是不知为何,总会有一种危险的感觉,隐隐约约刺激着自己。会丧失掉原来的自己的,那种让人无法想象的可怕结局。他不怕柳雪庭,但是他却会因为被开启了这段记忆而感觉到畏惧。仿佛是一个燃烧中的火盆,靠近了会觉得温暖,但是也知道,一旦触摸,就会被灼伤,乃至被焚烧殆尽。

      “那么,已经探听清楚了吗?”胸没剑将镰刀从腰上取下来,向身后的项让看过去。“调查清楚了。为首的船只上挂着蓝色大旗,写着『南』字,而且看船上那些人的打扮,都是南岚剑派弟子的装束。”项让一脸憨厚地回答的时候,还不忘摸摸脑袋。

      “南岚剑派……”默默地念着这个门派的名字,胸没剑突然抬起头,目光如同闪电般雪亮,让周围的弟子都吓了一跳。他将镰刀高高地扬了一圈,呼地发出尖锐的气流声响——“弟兄们听好,我们今天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些自以为是的正义门派,这次来的一拨人绝不是我们修罗门的对手——我们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是,大师兄!”仿佛也被瞬间激发了血液里埋藏着的杀戮气息,杀手们齐刷刷地高声回答,凶狠而激越的眼神里,跳跃着名为兽性的光芒。

      胸没剑推开门走出去,心底却微微地动了动。真的要为此——要为此将那个人杀掉么?这似乎并不是不得不做的事情——而是自己为了掩饰什么,寻找的……一个借口?

      然而,有一点是肯定的——绝不能让任何人毁了修罗门的未来。如果自负地说,自己就是修罗门的未来,自己如果有乱,修罗门就完了。在那之前,要让胸没剑回到原来的胸没剑……而那样的话,就用更多的血,更多的火,更多的尸体,清楚明白地告诉自己,修罗门的继承者,应该是何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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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诛苍剑派霜凌桀霜公子已平安回归,速召南玉澄南澈江师姐回归,二位掌门已择好良辰吉日为霜公子和南小姐成亲。”阿尔念完手中的信笺,苦恼地扶额不敢看面前南玉澄的脸。唉唉唉,完了,纸里终归包不住火啊——老头子急眼了,连包办婚事都干出来了。也许传在江湖上是一桩两派和亲的美谈,可是只有他们知道,这其实是逼迫离家出走的女儿回来的手段之一。自古以来还从没有过大家女子抗亲的事情,而且就算是澈江师姐要抗亲,恐怕派里其他不知所以的弟子也会把她绑回去吧。

      面前的少女默不作声,唯独放在案几上的柔荑颤抖着,脸色也一阵红一阵白。“澈江师姐……”阿尔看着她,欲出言劝说些什么,突然船身一震,靠岸了。正在两个人诧异为什么靠岸动静这么大的时候,门外传来凌寒风的声音:“阿尔!保护澈江,似乎有不速之客来迎接我们了——”

      不速之客?!南玉澄和阿尔不约而同地站起来走出船舱,看见南岚弟子们都已经纷纷握剑站在甲板上。面对着的岸上黑压压的一片人,全都刀剑森冷地对着他们,负责绑缰绳的船工们早被这阵仗吓得纷纷跳河游到别处逃命去了。

      “是修罗门。”最前方的凌寒风用传音入密的绝学递过来简单的信息,眼睛却是一丝一毫不敢偏离片刻地盯紧了对面岸上的那些人,“杀气很浓。一战难免,大家务必小心。”

      修罗门……?!南玉澄吃惊地握紧了佩剑。南岚剑派此下江南不是为了调查柳雪庭灭江南朱家的事情么,为什么修罗门会出现在这里?!难道说他们也一早探听到了南岚剑派会来这里,所以特意埋伏于此,想要对付他们?自古正邪势不两立,会出现这一幕一点也不奇怪——只是因为预想中的景象来得太过于突然,反倒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遥遥望去,眼尖的胸没剑已经看到了那些蓝衫子的南岚弟子,以及其中那一抹亮色——飘舞在江风中的长长的麻花辫,以及它的主人,浸染了书卷气而显得明朗知性却同时又不乏武学世家的凛冽气质萦绕周身的南岚剑派的大小姐。明明已经身在同门弟子之中,表情却不知为何依然充满迷惘和挣扎,一如初见。

      咬咬牙将那些有的没有的记忆压回去,胸没剑走到了最前面,将镰刀举到胸前摆出宣战的姿势,冷冷一笑:“南岚剑派的各位同辈们,今日怎么会有闲情雅致不远万里赶来江南游山玩水?”话音未落,他就看见人群中南玉澄“啊”地尖叫出声捂住了嘴,一脸震惊地看向自己。果不其然——很吃惊吧,先前和你独处过的人却是江湖上最危险的杀手组织的头领——不过,看着大小姐这样的表情,也倒蛮有趣的。

      “澈江……?你怎么了?”凌寒风没有回头,用内力询问。南玉澄用力摇摇头,没有出声。她原本就已经充斥了矛盾的目光,因为难以置信眼前的事情而变得更加纠结混乱。

      江水静静流泻,递送死亡的波动一圈一圈地拍击船身和岸边。双方突然沉寂了下来,南岚剑派没有接口回答,修罗门也不打算继续说下去,双方都在等待——等待一个出手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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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她在一起的企南岭短短的那一天,他发现原来即使是修罗门弟子,活在世界上也有不需要杀人的时候。这段回忆于他虽然只是惊鸿一瞥的交接,但是已经如同一道闪电划开厚密的云层那样——纵然闪电逝去了,天与地却在那一个瞬间被分开了崭新的罅隙。然而……那不是他要的。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要杀人。虽然不知道杀了人之后要做什么。但是他依然保留着存在于修罗门的一切,修罗门的弟子就是为了杀戮而活,为了化身为将死亡降临在人身上的修罗——正如此时一样,心底有个声音在告诉他,如果不去杀了他们,如果不把面前的这些人杀掉……确切地说,不把“她”杀掉的话,自己有可能从此会从修罗的躯壳里脱出来。

      这种事情绝不可以。脱出来之后他是什么?若不再是修罗了,那该是什么?他应该还是那个以杀人为活着的全部意义的修罗门弟子,无论其他任何人都不能改变自己的一切,所以……今天要在这里把这些做个了结。那段令他觉得不自在的回忆,就让他和她一起直面,然后伴随大小姐那颗美丽的头颅的掉落,一刀两断。

      镰刀重重一挥,发出攻击的信号,修罗门的弟子们如同扑食的墨隼,带着可以杀人的狂热和兴奋,从岸上俯冲而下,衣袍很拉风地遮盖了天空,切割下无数块扭曲的阴影——无数蕴藏着强劲火药的暗器,如同雹子一般噼里啪啦地冲着船上的南岚剑派弟子们砸了下来。南岚弟子们也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纷纷点足四散跃起,踩着船篷不退反进地袭向空中的杀手们,或者向岸上空旷之处躲避。

      胸没剑在空中一个迅猛的转身,镰刀豁开了一个年轻弟子的咽喉,鲜血犹如烟花般溅射出一朵凄艳的形状。在一片血雾里他得意地将那个弟子的尸身狠狠地摔了下去,然后毫不意外地看见被阿尔扶着越到岸边的南玉澄益发惨白的脸色。值得这么吃惊么?当初你不是也没把我当好人看待么……这么想着,他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将真气凝聚在脚下,眼前来隔阻的南岚弟子看都不看便狠狠地飞起脚来,点在喉咙就踢折脖子,踹在后心就踩断脊骨,跺在头顶就压碎颅盖。喀嚓,喀嚓,喀嚓。每一声都让南玉澄的脸色更白一分浑身剧烈地抽搐一下,而他的眼睛只是冷冷地注视着南玉澄,一路向他们跳过去的时候,中间几个可怜的南岚弟子不仅被垫脚而且还送了命。

      一团浓重的恨意突然就凝结在少女的眼里。她与阿尔的剑不约而同指向了胸没剑,而胸没剑只是握着镰刀平静地看着他们,随后淡漠地笑了起来,嘴角的弧度里潜藏着凛冽无情的气息,在双方不足百步的距离里拉长拉长再拉长。百步。这是胸没剑引以为傲的可以瞬杀对手的距离。

      “南大小姐——或者我该叫你一声澈江?”胸没剑含着笑的声音有棱有角,硌得她心头一阵隐约地疼,“修罗门虽然不会有那种放过女子或者小孩子的妇人之仁,但如果对方是女人,我还是会给你遗言交代的时间。”他的目光蓦地转到阿尔身上,杀意四射,“在我杀他的空档里——想想该说点什么吧。”

      “住手!”南玉澄终于惊呼出来,整个人合身扑去,想要阻止胸没剑,但是如同赤练一般的刀光已经从她身侧飞速掠过,胸没剑的速度快如鬼魅一般,脚几乎没有沾地,人就已经和南玉澄交错开了几十步之远。一声脆响,阿尔手中的软剑被锋锐的镰刀直接砍断,在空中打着旋儿的剑刃伴随着当胸一刀喷出鲜血的声音,在南玉澄的记忆里留下了永无法忘记的烙印。

      “你这个——你这个丧尽天良的恶魔!!!”少女嘶声的哭喊飘了过来,仿佛将没能化为战斗力的力量全部揉进那带着泪水的控诉之中,然而胸没剑只是干脆地甩了甩镰刀上的鲜血,然后将锁链猛地甩了出去,套住了南玉澄的脖子。“这就是你要说的了?那么好,既然担了恶魔之名,也总不能辜负才是。”胸没剑稍一用力,少女就被他扯翻在地,他注视着她绝望的脸上疯狂流下的泪水,深邃的眼睛里最后一抹亮光渐渐地淡隐而去。

      他知道,自己将再也不会有回头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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