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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五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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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朝二十七年,金陵陆家、扬州白家、苏州宣家尽皆被灭,震惊江南。操刀者,柳雪庭。江南三家府邸被连夜焚毁并贴上封条,家族内上上下下无一活口。除了陆家家传珍宝·仙花瑕薇被柳雪庭扣住,其他各类奇珍异宝皆兑换财粮分发给江南百姓,以御灵天子之名。
十天后,柳雪庭班师回都,山呼海啸。
“这种元气大伤的做法还真亏你下得去手。”甄零坐在车里看着周围的人群,不禁放下手中的剑,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语调微酸,“柳雪庭这下可和修罗门脱不了干系了……”“我们只是奉圣上密旨办事,何罪之有?”天圣微微笑,打断他接下来的话,“更何况,斩草除根也算是免除了后患,对诛苍南岚也有威慑作用不是么?”“他们必不肯善罢甘休……”甄零有点烦恼地按了按额头,“说回来,今天晚上是不是该和修罗门的那些人见面了?”“是的。”天圣整理了一下衣服,“我已经飞鸽传书回去了,修罗门的大弟子答应好了带我们需要的人过来。今天晚上恐怕我们都得亲自前往修罗门那附近了。”“我担心的不止是这样……”甄零侧目,“那个锦盒……”“你是说绘卷?”天圣眯起眼睛笑了,“放心好了,等到见了那几个人之后……不就有结果了吗?”
柳雪庭的车子路过彩歌楼的时候,柳十二正在招呼着客人们。听到大家传言说柳雪庭回来了的声音时,她有点紧张地提着裙子跑到了门口,探头出去张望——只是庭主的车子已经远去了,她只看到了隐门的车队驶过眼前。水月骑在青驴珊瑚的背上,不紧不慢地对她递过一个笑容。她愣愣地看着水月,想要用眼神询问她关于公子的事情,但是车队走得太快,那一瞥过后,便只剩下了滚滚烟尘和围观欢呼的百姓们。
“对柳雪庭这么感兴趣?”人群里有人拍了她一下,柳十二看过去,居然是火之火。“火爷,好久不见,这两天您去哪里啦?”柳十二换上招牌微笑,甜甜地凑过去。“送个笨蛋书生回江南去,一路上看他跟失了魂似的,掉根树枝就能给砸死,不管他实在是觉得安定不下来。”火之火捋了一把鲜红的头发,“十二妹妹,彩歌楼还有精神点的孩子没?爷憋了好几天了,要两个健壮的去去火。”“没问题,有的是,请您尽管去挑~”十二转身迎着他进了彩歌楼,却又听到大厅里传来骚动——
“喂~柳妈妈呢?!这炒饭怎么能这么难吃啊!”一个酒客搂着身边的姑娘指着桌子上一盘子大呼小叫。暖玉温香在抱难免让这些大官人更有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于是几杯上了头就开始借着酒劲对宴席上的菜肴吹毛求疵。夏宜眺被抱怨饭菜的声音拽出了厨房,跑过来一看却抱着胳膊站在一边为了难:虽然说彩歌楼不擅长家常小炒这点是没错,但是爷您指着一盘辣炒白玉海瓜子喊这种话要咱怎么去分辩啊。
柳十二走过来,盈盈笑着示意夏宜眺把海瓜子端下去,然后端起一杯酒:“爷,看您说的……咱彩歌楼的厨子那是全柳都数一数二的好手,江湖上的柳雪庭庭主和当今圣上都对他的手艺赞不绝口呢!爷您一定是醉了品不准味儿,喝了十二这杯就进房休息吧……”柔软腰肢一扭,酒就已经灌进了那个还在发牢骚的酒客口里,伴随着风姿娉婷的仪态和柔媚入骨的娇笑声,几乎能糜烂掉男人的骨头。
一柱香后,两位姑娘扶着“突然醉倒”的那位酒客摇摇晃晃上了楼。“十二姐真有一手……”夏宜眺在厨房里一边向外张望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早上白案师傅从炒饭客栈带来的炒饭。“我说夏胖子,这不是老麦带回来的饭么?”一旁的红案师傅扶额。“待会儿他回来你就说客人抱怨炒海瓜子没有炒饭味儿,我把这盒饭赔过去了。”夏大胖子头也不抬继续饕餮,“反正那海瓜子是他买的,没有炒饭味得他负责……我都替他挨训了,他也该承担他那份儿吧……”说罢一边作出大无畏状,一边扒进嘴最后一口炒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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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雪庭贤门弟子柳清濯?”甄零注视着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的青年。“是,弟子柳清濯参见零庭主。”柳清濯一边低头行礼一边眼角余光瞟到坐在另一边的天圣,表情似乎还很正常不算严峻,心下暗暗舒气:幸亏圣庭主在这里,暂且不用担心会被严正过头的零庭主虐得太惨……灭江南三家之势雷厉风行,快得让人无法招架,期间亲爱的反抗数次,灭陆家的时候甚至拒绝参战,只给受伤的庭内弟子疗伤……想必两位庭主为此很光火吧。
“阿濯……”天圣缓缓开口,视线微微上移,“我尚记得你娘柳朝熙,曾以自身作引尝试解除天下至毒‘炙神蛊’,然而先天资质不足导致作法失败,盈魂被荒魂完食,年二十四即撒手人寰……”看到面前的青年脸色突然大变却一声不吭,天圣的嘴角浅浅一勾,“不,不该是柳朝熙,而是柳清朝熙……我明白,身为‘柳清氏’遗孤的你,是带着为柳清一族复仇的愿望参柳家一本进而灭亡你的父族……然而,你还可曾记得进入柳雪庭的时候,和我们许下的约定?”
“——柳清濯将尽自身最大能力,将水迭澜留在柳雪庭,即使不能,也决不让其为外人所用。”柳清濯将头垂得更低,接着天圣的话说完,发帘的阴影遮住了眼中的笑意,“圣庭主请放十个心吧……无论是‘柳清’还是‘阿濯’,都没有忘记和庭主的约定。”
“是的。”天圣眯起眼睛,“因为那个时候,我许诺的人是‘柳清濯’。无论是哪个人都一样。”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前些日子我替你拔除了盈魂里多余的怨气,此时这样清正的盈魂的力量应该足以牵制荒魂的‘尸怨柩’,有足够饵食的它们不会轻易窜出你的体内……只是,”款款上前,按住他的肩膀,“柳清濯——不,柳清氏濯。你的力量对我们而言不够用……我帮你延命的代价是另外一个你的帮忙,你不会不明白吧?”
“此时此刻,在这里的就是‘柳清’。”毫不犹豫的回答掷地有声,黑黑的眼睛认真地直视面前的金眸,“和‘阿濯’不一样的‘柳清’。弟子会谨遵庭主的命令,只要性命还在这里,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去留住贤门门主。请庭主且放宽心吧。”说完还附赠一个自信满满的微笑,那种柳清独有的,透着墨色的微笑。
门被吱呀一声带上之后,天圣侧目看着甄零:“怎样?”“从你开始说‘年二十四即撒手人寰’那句一直到‘去留住贤门门主’那里,从头听到了尾。”甄零走到墙壁附近,俯首片刻,叹息着摇摇头,“你故意在他们俩在一起的时候叫走柳清濯,还把谈话选在这么不防音的房间里,这不是明摆着要让她听见么……既然希望留住她,为何还要如此?”“因为无论是水迭澜还是柳清濯,都不是单单只为了对方而活,或者说为了对方而留在柳雪庭里。这一点和闇隐与夜翼不一样。如果这个心结不解开,柳雪庭反而会根基不稳。”天圣抬手整理了一下头发——“真金不怕火炼,可是火炼总归是痛苦的,不是么?”
水迭澜深深吸了一口气,端起茶碗,将茶叶吹开一点。那不会是真的吧。那是故意的吧……两位庭主在配合他演戏给自己听吧……为什么,明明贤门那么多弟子,偏偏总要去找上他,难道真的因为自己与他都那么特殊么?蓦地扣上茶盖,她直起身子,视线看到门外徘徊的影子,推门便走了出去。
“阿濯!你过来,我……我有话要问你。”水迭澜的声音微微发颤,眼神却是无比坚定的。柳清濯——自从认识你以来便给我带来无数混乱,此次我再不会允许你混水摸鱼瞒天过海——即使那是万劫不复的伤害,也要一分一毫绝无保留地,统统向我老实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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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无尘安静地站在江南白家的废墟前,远远望去仿佛一个沧桑的老者佝偻在那里。他微微弯下身去,将怀里两个青罐子放在地面上,相依相伴的骨灰罐,就像那艰苦挣扎了一生的母女俩……如今终于获得永久的宁静了么。手中的信也无法交去给金陵陆家了……如果能够再早一点,是不是就不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呢。喉咙里有什么莫名的东西在涌动着,却始终无从发泄而出,风无尘抬起头,阴沉乌云自天边浮掠过去,压抑欲雨。
那时他失望而归,打算安慰她一下的时候,却闻到满室血腥气息,和隐藏在被中被狠狠一刀割断的腕脉。该是怎样的心死一片,才能让这位姑娘带着如同归家般的笑容走向冰冷不堪的凋亡?染血的丝帛,只有一个形影单只的“娘”,她唯一心心念念的亲人——以命书写,身殒魂归。为什么……她会这么去了?其实直到现在都无法相信自己所见到的一切,她本该是外表羸弱却性子坚强的女人啊,不该是这样的结果——他怀抱希望去请大夫的时候,还满心希冀能够延续这个柔软却令人心疼的女人……可是为什么最终选择终结了它的却是灵雪自己?
那个在自己收殓了灵雪的尸首,把后事办妥之后抱着两个骨灰罐子,在炒饭客栈里醉得不省人事的时候,不声不响地走了进来,一拳揍在面门上疼得他眼冒金星的那个少年——冷冷地说着“她已经死了”的火之火,他是不是也预见了这一幕?在一片朦胧间看到他满含讥讽的脸,和嘴角不屑的弧度:“眼泪还真多……书生都是娘们!全世界的女人死了你都要这么哭一通?就不怕把自己先淹死?”
自己哭了吗……风无尘茫然地摸着自己的脸,眼泪混杂着酒气,已经分不出来究竟是什么。看着他还是一副迷蒙不知所谓的表情,火之火突然像是火大了一般,不耐烦地冲过来,抢过他手里的罐子就向门外走,转眼已经走出几十步。他一个人呆在那里昏昏沉沉了半晌,突然眼神一亮,丢下一块银子就拔腿冲了出去——
“还给我!那是灵雪姑娘和她娘亲的骨灰!”“是个男人就过来抢啊!抢到了就还给你!”就这样一个追一个赶,也不知道走了多少天,一路上打了多少场仗,他几乎气空力尽,对方似乎还是精力充沛。莫名其妙地被他“骗”到了江南扬州。入目白家已经满目疮痍的惨状,他在反应过来的瞬间也几乎呆若木鸡。
火之火将骨灰罐抛给他:“白痴书生,你以为本大爷真会稀罕死人骨灰啊?再说,你看看眼前这家的状况,早送她晚送她回来,她都是一个结果,所以甭再哭了。”说罢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转身要离开,风无尘开口喊他:“火公子,下次若有缘再见,在下愿和你切磋武艺,哪怕三天三夜也奉陪到底!”
“切。”大笑着归去的火之火,豪爽如风炽烈如火。什么时候自己能像他这样如此随心随性该有多好……该做的事情该维护的人从来没有任何犹豫——火之火已经走了,此时江南白家只剩下了他孤单一个人。风无尘闭上眼睛,耳边传来不知道哪一种候鸟发出的叫声,凄凄切切,如同哀歌盘旋萦绕,他将罐子里的骨灰寂寥地洒落在已经化为残破断壁的江南白家的院落里,眼眶再一次红透,却没有泪水流下来。
灵雪姑娘……是不是以后,无论走到天涯还是海角,在下都再也不可能把你忘怀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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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雪庭果然说话算话,我对你们的信用表示钦佩。”胸没剑的披风遮住了他半张脸,目光仿佛在深黑的夜色里浸染过一般,带着纯粹的阴霾和杀戮之气,看得天圣都微微皱了眉毛:似乎这家伙和自己刚刚见面时替他解开封印的样子不太相同了,到底有哪里不对劲了呢……“柳雪庭向来言出必行,即使这件事情并不是在下与你们事先约定过的,但既然圣说了,柳雪庭也自然会依照许诺行事。”甄零干脆利落地接上话头,同时略带不满地扫了一眼还在发愣的自家情人。
天圣回过神来,干咳一声上前两步,“胸没剑公子,柳雪庭本不欲如此待江南四家,但既然约定好帮修罗门完成一事,柳雪庭自当尽力做到。”一边说着一边转移视线,看到修罗门的一行人安静地站在胸没剑的身后,那个名为项让的弟子悄无声息地捏住了水螅的袖管。他似乎已经注意到柳雪庭圣庭主频频看过来的视线,此时此刻似乎在计量着什么。
“既然如此,便多谢两位庭主——不过,今次两位亲自前来,似乎还为了别的事情?”胸没剑面无表情,对周遭突兀紧张起来的气氛置若罔闻,连眉毛都不带动一下。“不错,是上次和修罗门的各位见面的时候还没有办完的事情……”天圣缓缓抬起手去,纤纤玉指一扬,点向水螅:“这个毒药师……柳雪庭想借走,不知道修罗门的各位意下如何。”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修罗门众人都像炸了毛一般骚动起来,将水螅挡在后面,兵刃刷刷亮出,一副毫不通融的架势。水螅看着眼前的情景不禁一怔:修罗门的弟子会这么在乎自己么?不……还是……还是害怕自己说出来修罗门的秘密之类的事情?可是自己来到修罗门,并没有发现任何秘密啊……项让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着水螅纠结的表情,手中的匕首无声无息地捏紧了,蓄势待发。
“上次见面的时候,就知道你们要这个人。”胸没剑轻轻地笑了起来,突然哼地一声亮出镰刀,刀尖稳稳地横在水螅的面前,“不过真是可惜,这家伙中了掌门下的‘十日月’,每十日必须服用修罗门的解药,否则必定于下个月毒发身亡。如果他不要命,愿意随你们同去的话,我们倒也不会拦着。只是可惜……这个没长进的家伙最怕的就是死,否则当初也不会为了不被杀而苦苦哀求掌门将他留在修罗门当药师了。”“圣……”甄零听到天圣的话也有点诧异,压低声音问道:“柳雪庭不是不收外门的弟子……么?”
“真的是这样么?”天圣突然冷厉地一笑,视线猛地转到水螅身上:“你真的怕死么,修罗门毒药师水螅——或者说,那个因为第一次出诊却误诊而导致顾家传染病暴发,让顾家余子怨恨于你打算召唤‘炙神蛊’报复却反而因为失误而将其转到了柳清氏幼子家头上并害得柳清氏长女怨气缠身的——江南水家长子,柳雪庭贤门门主水迭澜之兄长·水螅?”
水螅恍若雷亟贯体,整个人僵在原地。柳雪庭主毫不留情揭示的那个过去——那个从不为人所知道的过去,三言两语道破的真相如此迅速凌厉而毫不留情,已经连喊出“胡说”的余地都没有的……自己真的是怕死吗?从那个时候开始,顾家雇佣的修罗门的杀手血洗了水家,而唯独躲避到现在的自己真的是因为怕死……才会不惜一切哪怕成为修罗门的俘虏,乃至帮凶……等等,莫非……“当初让修罗门的人保我的人,莫非……”水螅惊愕地看着面前的柳雪庭主,“你——你们到底知道多少?!”
“水螅公子,请和我们回柳雪庭吧。”天圣微微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令妹她,等你已经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