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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四十一回 ...

  •   天下没有无解之毒,也没有无解之术。霰血蚕驱役的傀儡虽然看似无计可施,但依然有着唯一可以制伏的办法。早就心下了然的天圣似乎已经预知到什么,所以当闇隐向她发出请命的时候,青发的女庭主只是缓缓叹息,面带歉意地看了看低着头的下属。能够这么快地就过来这样说,似乎也是早就做好了觉悟吧。

      “那么,便有劳闇门主了。”天圣允诺的那一刻,闇隐的呼吸都放轻了。

      霰血蚕控制的傀儡,外物虽然是万万不能杀灭,但是如果役主作法召回霰血蚕,傀儡就会失去作用变为一具尸体。所以,并不能说绝对不能杀死。然而,召回控制灵体的蛊是一切驱役术的大忌,返回的毒蛊必然会因为丧失寄生对象而噬主,引发无可避免的自伤状况。越是强大的毒蛊,就越严重……霰血蚕这种级别的东西如果被强行召回差不多等同于自杀,役主有十条命估计都不够用的。所以就算是九音,也不至于傻到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而在这种情况下,她要去劝九音收回霰血蚕。

      ——『劝九音自尽以避免霰血傀儡在役主透支累倒之后暴走』?

      这种可笑到不行的想法到底是为何呀。更何况九音此时根本不认识自己,她的劝说能起到多大作用?闇隐苦笑着扶额,却毫不犹豫地飘到了甄零的后面,行礼:“零庭主,接下来的事情请交给属下就好。”夜翼看到她走过来,似乎意识到什么一样皱紧了眉毛,飞跃过去顶住霜的攻击。甄零将剑插回腰间,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回到天圣的身边。

      闇隐一步步一步步在众人的注目中靠近九音和孤叶。虽然身后有着两位柳雪庭主和忠心的弟子撑腰,闇隐的神态依然是凝固着的,郑重其事得仿佛要去宣判生死。随着距离一点点拉近,正在与夜翼纠缠的霜也开始移动脚步向闇隐方向靠拢。就在那个时候闇隐停下了脚步,然后,她深吸一口气,举起双手。

      “九音!我投降,我打不过你,我认输!我把五宝丹给你,你把你的娃娃收回去好吗?听话~”

      那是突然地就饱含着深深的温柔与宠溺的声音,回响在杀意纵横的林间仿佛突兀照进黑暗的阳光,让人忍不住要伸手遮挡一般令对面的九漓坛二人猝不及防地愣住。闇隐平和地微笑着凝视着九音,视线里充满着淡淡的暖。她摆出投降的姿势举起双手,并且站在距离九音足够远不会让她丧失安全感的距离,仿佛一个母亲哄劝自己不听话的孩子那样,轻声地唤。

      九音握着毒药瓶子的手突然颤抖了一下。孤叶侧过头,吃惊地看见本来会无视一切的自家毒药总管居然直直地盯着黑发女子,嘴角微微地嗫嚅着,表情陷入了一片茫然,就仿佛自己当初刚见到她时,站在人潮汹涌的大街上脸上展现的表情。那种单薄而脆弱的茫然犹如雪片,仿佛被风一吹就可以飘到云端。

      “师姐!”孤叶的瞳子微微瞪大。动摇了么?!不对,与其说动摇,倒不如说面前那个女人似乎是一个可以抓住师姐视线的人……太罕见了,对方难道使用了什么术法?不可能,自己一直在用音咒护法,九漓音咒抵抗幻术的能力平步江湖无能企及。那么——那么,这个女人,莫非是师姐非常重要的人吗?这么想着的孤叶皱起了眉毛……这种绝对不能分心时候,为什么应该无视掉的人和语言,你反而这么在意起来了,师姐?!

      突然一道尖锐的琴声穿透了闇隐的呼唤,与此同时正在和夜翼对峙的霜一个转身,鬼魅般地绕过了夜翼的铁爪,手中多出来一把明晃晃的飞镖,向着闇隐的背后刺了过去!

      “切。”圣庭主的眉毛还没蹙起,符咒已经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放了出去,地面窜起的火龙迅速搅缠住不知死活的霰血傀儡,在烈焰中化为一片白雾的霜却依旧没有死亡,穿过浓烟便急速冷却下来,飘浮在空中的霜花层层叠叠,等待再次聚拢的时机。闇隐背对着身后的火焰,继续向九音伸开双手,而孤叶却在那一瞬间感到了强烈的不安,骤然侧目,发现身边的九音已经呼吸紊乱,整个人几乎呆若木鸡。

      熊熊的烈火里那个对着自己伸出双手的女子的身影。无端端地熟稔莫名。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到的——想不起来。但是心底总有一个纤细的声音在怯怯地提醒着什么,哪怕那样的言语太过于复杂,单纯的九漓坛毒药总管无法理解。

      ——“九音,我们来晚了,对不起……”

      突然被翻搅上来的一句话,瞬间揪紧了所有的思绪。如同埋在血脉里的一枚针,随着心脏的搏动一刺一刺疼痛地跳跃。此时此刻重叠住的火中的女子的身影,九音突然很想上前去拥抱一下。明明是这么想的,脚却无法移动半分。

      “九音,把娃娃收回去吧,我把五宝丹给你……”温声软语地继续着劝说,闇隐的声音在烈火噼噼啪啪的燃烧中隐藏着压抑不住的颤抖。一旦对方点头,一旦对方收回——那么将预示着她的生命宣告终结。霰血蚕的反噬无人能抵抗得住,面前满目迷茫的少女也许知道收回它的后果,然而看到这样的表情,又怎能让人相信她会对此戒备?

      “师姐,你清醒一点!”孤叶手下发力,铮地一声挑断了两根琴弦,霜结的傀儡再度重塑躯体,然而每每冲向闇隐就会被再一次阻止。九音此时已经没有再操纵霰血傀儡,孤叶感到内息开始走岔,过度灵力的损耗已经让她的脸色开始发青。她开始在心里默默地盘算着要不要舍掉对于霰血傀儡的精神控制,在他开始暴走的刹那用音咒击溃闇隐——这个距离,如果运气好的话……丧邪失心律应该可以在圣庭主尚未来得及出手之前将闇隐一咒毙命的!

      透过烟火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九漓二人状况的天圣突然一愣。霰血傀儡的动作慢下来了……几乎是同一时刻,闇隐突然急急地冲上前两步,看着九音大声喊道:

      “九音!你再不听话我可要回家去咯!找不到家我也不管了,不会再陪你玩了哦!”

      握着毒药瓶的少女突然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却如同掉入了某个会让人泥足深陷不可自拔的沼泽一般,失神地踉踉跄跄地迎上前了一步。一旁抚琴的孤叶倒吸一口凉气,当即决定立刻动手——然而她的手指尚还未来得及从琴弦上划过去,就听见九音茫然地,轻飘飘地吐出了让孤叶心跳都要瞬间停止的那两个字:

      “……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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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惊慌的飞鸟在林间四处冲撞,驿馆外面的马厩里马匹们也在烦躁地喷鼻、跺蹄、嘶鸣。这样的声音终究引起了驿馆里人们的不安,不少弟子抬头指着突变的天色议论纷纷。还在处理阿尔伤口的南玉澄微微直起腰来,因为忙碌而流出的汗水浸到脖子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着。她侧目看了一眼正在张罗着药品食物的大师兄,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唔……”床上闭着眼睛的清秀少年突然动了动眼皮,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南玉澄顿时回身,惊喜地低下头去:“阿尔,你醒过来了?!感觉怎么样,除了伤口之外还有哪里痛?要不要喝水?我去给你热碗粥来吧……”“师姐。”她一连串的絮叨被少年艰难的声音打断,年轻文弱的小弟子安静地看了看她,视线在她缠着绷带的脖子上扫了一圈,有点自责地将视线移开:“对不起。”

      南玉澄端着碗的手猛地一颤,眼泪毫无自觉地就流了下来,大颗大颗地。她神色复杂地捂住了嘴,背过身去压抑着没有发出呜咽。明明拖累对方的人是自己,为什么他会和自己道歉呢……给他添了那么多麻烦,差点还送掉了他性命的自己,为什么会得到他的安慰和歉意?南大小姐突然发现,有好多好多东西,书上都完全学不到,剑上也完全学不到。

      “澈江,你也去休息一下吧。”凌寒风叹息着走过来,拍了拍自家师妹的肩膀,“忙了这么久,现在阿尔醒了,你可以放心了。再倒下一个我们会很麻烦的……尤其是你——”他费劲地把后面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因为感觉到手下的那纤弱的肩膀突然颤抖起来。南玉澄低下头沉默地走过他的身边,缓缓地带上了门,略显散乱的麻花辫随着虚浮的脚步慢慢地摇晃着,阿尔和凌寒风注视着她的离去,同时都觉得一阵不是滋味。

      霄真在感应到强烈的煞气来源的时候就适时地停住了脚步。不仅仅是煞气,甚至还有一种莫名的力量阻碍了他的前进。如果是和诛苍剑派不相干的门派在火拼,他还是乐得围观看热闹。只可惜距离太远,除了能够捕捉到丛林里偶尔升腾起来的火光和与之格格不入的寒冷感觉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就这样站着眺望了一会儿,当他确定自己什么都没法看到的时候,决定暂时打道回府并且提醒门派内的弟子多加防范。然而在他的脚步刚刚抬起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哔哔剥剥的奇异响声,仿佛是用什么尖锐的东西刮着冻土的声响,让人浑身不舒服。

      紧接着,一声凄厉至极的哭喊声撕裂般地穿透耳膜,更多的飞鸟哗啦啦地惊起。那是何等肝肠寸断痛不欲生的悲伤毫无预兆地爆发出来的声音啊——纵然是霄真,也在霎那间被打动,英挺的眉毛应声皱紧,转头看向了哭声传来的地方——

      “孤叶!孤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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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哔哔剥剥的响声中,霜的身体突然就砸在地上,冒着一阵一阵的白气没有了动静,和普通的冻死的人无异。柳雪庭众都大大舒了一口气,夜翼也松开了揽着闇隐的胳膊,闇隐却盯着眼前的景象,几乎僵硬当场。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最后会发展到这种地步——在九音脱口而出“回来”的时候,霜的动作仿佛突然被抽掉了一样戛然而止。随后一道极为明显的泛着霜粒飞舞的白光从他的身体里钻了出来,蛇一样诡异地蜿蜒游走向九音呆站的地方,快得不可思议。“门主闪开!小心被误伤!”夜翼暴吼的声音传了过来,她的身体被隐门弟子揽住疾退到一边,让过那条噬主的蛊。她感到自己的手已经将九音推入了鬼门关,甚至不忍去看到九音遭到反噬而痛苦死去的那一幕。然后……

      和九音仅仅一步之遥的孤叶,猛地迈上了一步横身挡在了九音的面前。本能地。下意识地。不假思索地。

      那一刻有人的目光凝滞了。有人的目光骤然下沉。有人的目光迸发出闪亮的锋芒。有人的目光仿佛难以置信一般地颤抖。

      随后那道白光就这样穿透了她怀抱着的古琴,打入了胸口的部位。在遭到牵连的上好古琴刷刷拉拉化为一坨沉甸甸的冰块的时候,被击中的抱琴少女浑身上下也刹那间绽放出了触目惊心的苍白色的冰花,那一头柔软的青丝,一瞬成雪。她温和的眸子被遮掩在脸上满满的细小的白色霜珠之间,想要开口说一些什么,颤抖着扔出的却只有恍若空气的寒冰般的吐息,摇摇欲坠的身子直立了不出片刻,就缓缓地颓然地,在九音的面前倒下。

      九音的脑子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堵住了,她呆呆地注视着孤叶,直到她倒了下去的时候,才突然慌乱地冲过去,一把抱住了那冰得让人不敢碰触的身体。很冷,很轻,很硬,并且一摸就会掉下好多好多的霜花——霰血蚕,能够把人的身体整个都变为雪粒,包括血液、骨头、每一寸皮肤。这样可怕的东西……外人避之不及的东西……孤叶替自己挡了它。

      在九音的臂弯里挣扎着保持着最后的神智的孤叶,想要抬起手摸一摸九音的头,可是仅仅是开口就已经耗尽了全部的力气。她仿佛能够感觉到四面八方的冷风都在顺着毛孔侵入身体,寒冷在抽离着灵魂,一声一声呼唤着不如归去。但是——这一次,这一次九音没有无视她。九音在看着她。所以得说点什么。这一次说的话,她肯定会听到……肯定会。

      “师……姐,快逃……”断断续续地吐出了几个单字,声音已经轻渺模糊得难以捕捉到,然而孤叶却依旧一字一顿地拼尽全力地说出口,“家……在北……边……”

      北边。九漓坛。她们的家。孤叶曾把九音送回去的地方。

      “孤叶……”九音茫茫然地听着她的声音,为什么孤叶的声音此时此刻如此陌生,陌生得让她害怕?!一阵近似绝望般的无助如同潮水般席卷上了心头湮没了一切,她用力地摇晃着孤叶的身子带着哭腔喊着:“孤叶,你别这样,起来啊,和我一起走,没有你我不知道哪里是北边啊,孤叶——”摇晃的动作还没来得及继续,怀里的人就猛烈地一颤,随后便在九音的怀里化为了四处飞舞的白霜片片,如同被风一吹便无依无靠无着无落的孤独的落叶一般的霜花,皎洁而纯净地散开去,点点滴滴,又如同九音此时眼睛里明亮的泪水,安静地掉落在地上。九音拼了命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孤叶曾经抚过琴的手指,却只触摸到了丝丝缕缕微冷的空气。

      ——再也不会有那个谦谦微笑着温柔地喊着“师姐”的少女了。从这一刻开始,彻底地,形神俱灭。

      气氛一时陷入了死寂,连柳雪庭的两位庭主都似乎被九漓坛那位弟子拼死相护的行为震撼。直到九音缓缓地站了起来,握着匕首的手指虽然微微颤抖却越收越紧,目光倏忽移动到闇隐的脸上蓦然锁定,却让隐门门主和身边的弟子打了个哆嗦。那种眼神里已经再也没有方才见面时的单纯和澄澈,而是一片冷漠、凛冽、纯粹而又刻骨铭心的恨意。

      突然喷薄而出的煞气,如同迷雾一般遮蔽了整座森林,伴随着那已经纠结得化不开的昏天黑地的怨憎,在九音的周身一分分,一分分地沉淀下来。闇隐的心里掠过一阵翻江倒海般的疼痛,她知道,自己与九音真的永远殊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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