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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八回 ...

  •   漫天的落红缤纷了柳雪庭的天空,如同血雨一般,纷纷扬扬地洒落,避无可避地洒落着。但是那都是花瓣——幻力凝结的花瓣,仿佛打开了一个盛得很满的的盒子,里面再也装不下的东西便奔涌而出——而那都是血!满目的,铺天盖地的血……已经分不清了,哪些是血,哪些是凄艳的花瓣……天圣扬起左手接住一点点的殷红,眉宇间凝结的笑却只能用凄怆来形容。

      “冻姬,你看好了——这,才是开花。”

      喃喃自语的声音,轻得恍若梦呓。冻子听到了这样的声音,是幻术,还是攻击咒?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了——她的术法没有人能够抵抗得住,眼前仿佛被这些花瓣模糊成一片了……血,全是血,抹不开的血。手指尖触及的花瓣立刻融化变成鲜血沿着掌缘流淌,拖过一条一条鲜红色的泪痕般的印迹。

      “他们不欠我……我也不欠他们……这一切,都是天命。”

      为什么会有这么哀伤的声音?她真的是妖女么?天命……?为了反抗宿命而修炼,为了和那人的未来而修炼,最终幻灭的一切——自己虽然看透了柳雪庭的『天命』,但还不曾看透过圣庭主的『天命』。她的星辰和轨道……永远模糊在浩瀚的星海之中,捕捉不清。她是谁?她到底是谁?!

      最终,冻子挣扎在天圣的幻象之间,艰难至极地伸出手的时候,蔓延的鲜血从指尖一串串地流了下来。这一次带来的湿润触感应该不是幻觉了吧?那难道是以血抽血的术法么……还是别的什么……啊,那些事情,不管也无所谓了吧。此时视线里模模糊糊看到的,却是那个人抱着满怀的山花,站在夜空密布星斗的山间,在溪水潺潺的声音里,对自己浅浅微笑。冻子看着看着突然也笑了——似乎可以明白一点了,她此时的悲伤。

      嘴角挑起一个讥讽的弧度,冻子云淡风轻地闭上眼睛,语带怜悯——

      “圣庭主……你才是最可悲的女子啊。”

      金色的眸子猛地收缩,花瓣忽然开始狂乱地飞舞飘摇,漫无目的席卷一切,恍若要瓦解所有存在于此间的人的生命一般,冲击,包裹,吸食,然后碾碎……天圣沉郁的神色一寸寸冻结在脸上,目光里几位长老变为枯骨倒地的姿态丑陋不堪,而冻子却能够保留着身体,然后仿佛像平时上床入眠一般,轻轻地在地上闲适优雅地躺下来,最终闭上眼睛。表情安详而满足。

      ——只恐夜深,花睡去。然后再次等到春暖花开时。

      天圣浑身一阵剧烈的颤抖,额头上的宝石闪烁出炫眼的光亮,她右手晶莹的绿色鲜血原本凝聚在掌心,此时却突然发疯一般地流下来,滴在地上之后就迅速地渗入泥土里面。她开始觉得自己没有力气,靠着柳雪庭的短墙慢慢地跪坐下来。死寂了一片的柳雪庭里,此时,此刻,只有她一人。冰冷如斯,孤寂如斯。

      曾为武林中人谈之色变的柳雪庭的圣庭主,此时却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一般,抱紧了自己的膝盖,木然的眼神里,沉淀着深深的迷惘和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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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雪觉得自己肯定是要死了,不是痛死就是流血过多而死。插在肩头的袖箭长不盈寸,然而箭上深深的凹槽却在源源不断地放出伤口的鲜血,瞬间淡粉的衣服就被染红了一大片。变故发生得太突然,连身在事中的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鬼使神差地避过正在忙乱中的弟子,偷偷摸摸地从房间里跑出来,由于被当作了彩歌楼的歌女,也没有人对她产生怀疑……直到她看见轩辕天的身影,就像被吸住一样追了过去……

      然后。他和雪流星拚斗的时候,她看见雪流星倒下去的瞬间搏命般从袖中伸出的手,突然就冲了上去。仿佛预知到下一刻的危险一般冲了上去……一霎那间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想推开他——即使,这种行为在外人看来可笑得不行——不会武功的柔弱女子想要去保护内力浑厚的斗门高手……?!失去了准头的袖箭本来谁都戳不中,偏偏就因为这样,倒是一份莫名其妙地功德圆满了。

      时间仿佛被硬生生停住一样,柳雪庭的一干弟子惊愕了不出几眨眼的功夫,便立刻反应过来,迅速冲过去将雪流星团团包围住,受到惊吓的彩歌楼的歌女们用她们平生最大的嗓门拼了命地尖叫。鲜血的气味缓缓地扩散在空气中,跌倒在地上的灵雪模模糊糊地看着轩辕天毫不在乎地越过自己的身体走向甄零,她费力地想要移动身体爬起来,却连抬手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你不要走,不要走……。

      被当作柳雪庭的囚徒押解回来的这一路,她一直在囚车里看着他骑着马在囚车旁边行进,铁面下的脸如同雕塑般连肌肉都不曾牵动过一下,他的视线被厚重的金属遮挡,过滤掉了一切明朗的光芒,只有化不开的寒冰散发出丝丝缕缕让人退避三舍的冷意。可是……她无法让自己不去目不转睛地注视他。

      她觉得自己病得不轻。身体和灵魂都是。自从那日被他抓住,自从他给自己递进来食物,自从看着那个身影,就开始变得不像自己。这种令她觉得危险而欲罢不能的,明明淡得完全无从觉察,却在关键时刻如此致命的感情,是什么时候产生的?!

      “灵雪姑娘!!!”

      身体突然被人抱了起来,然后风无尘焦急的面庞映入眼帘,却恍恍惚惚地出现了好多个重影。灵雪的脸色因着失血和高烧开始变得苍白如纸,然而意识依然清醒着,她一边抬起没有受伤的手,攀住了扶持自己的人的肩膀,一边吃力地转动着眼睛寻找着那个人——在哪里,哪里……哪里……突然眼神聚焦在某处,她立刻伸出手去想要走过去,想要问问他,有没有受伤……

      风无尘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轩辕天正单膝跪在甄零面前请罪。他心里突然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扯了一下,疼得不可自持。已经变成这样子了的女子……还要执拗地不顾一切地寻找害得自己成了这样的人?哪怕对方从未曾正眼看她,哪怕她在他心里的位置轻得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不,也许她根本没曾走进过他的心里吧。即使她这么努力……也还是没能留下任何痕迹。

      “灵雪姑娘!你清醒一点!你受伤了啊!”风无尘用力将她抱起来,眼眶红了一片:傻姑娘,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对方是一块铁,一块坚硬而冷酷的铁,不是冰——你化不开的啊!哪怕洒上你心头的全部热血,也化不开的!他用力收紧了臂弯,不顾她无声的反抗和挣扎,踉踉跄跄地向彩歌楼的门口跑去。

      突然一声尖利的气流声响传来,随即面门感觉到一道凌厉的剑风扫来,风无尘吃了一惊,脚步一转急急停住,未出鞘的长剑剑尖点在自己的眉心前不到一尺的地方,对面红衣的甄零神色阴冷,仿佛毒针般的目光从漠然的眸子里射出来,几乎要把他刺成了筛子。风无尘困难地吞咽了一下,把灵雪往自己怀里又护了一护,后退两步,却毫不示弱地回视着甄零。虽然刚才,他极端干脆利落地将自己庭内的斗门门主,在众目睽睽之下毙杀。

      甄零周身萦绕的气势和轩辕天内敛却偶然爆发得惊人的杀气不同,是时时刻刻都凛冽而不失霸气的杀意,从他此时微微挑高剑身的手势看来,柳雪庭的零庭主心情很不怎么样。如果此时风无尘再有任何大动作,搞不好也会横尸一旁。这样想着的他搂紧灵雪,一手握剑反复回忆着朔门剑法里最快最能保命的那一招,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对方是柳雪庭庭主!即使是平时相对也没什么胜算,更何况此时怀里还抱着灵雪。但是无论如何,哪怕拼上一命——他也绝对不能让她死在自己面前。如果甄零要杀了她,先让自己断气再说。

      看到对方眼里毫不退让的神色,和那个护持怀里已经气息紊乱血流满身的少女的姿态,甄零漠然的目光蓦地微微游离了一下。此时的情况,其实只要挥挥手让周围的弟子把他们押下去就行,但是柳雪庭年轻的庭主握着长剑站在那里,居然少有地开始茫然了。

      夜翼扑过去紧紧抱住闇隐的那个瞬间。还有眼前的风无尘保护着灵雪的样子。天圣一个人落寞地站在船头的那个夜晚突兀地闯进了脑海。明明很忧伤的样子……但是他那个时候,没有拥抱她。

      “……你们走吧。”

      长剑突然被插回腰间,杀气也消弭得无影无踪。甄零低下头和风无尘擦肩而过,风无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僵硬了半天,直到一些柳雪庭的弟子过来拉他,才慢慢地转过头……他看到甄零走上了楼,然后沉寂地站在栏杆旁边。那长身而立的身影,如同栏杆上深刻而尖锐的划痕一般……突然变得那般清晰,那般……

      遍体鳞伤。

      “多谢零庭主。”风无尘向着他低低地道谢,然后抱着已经意识陷入昏眩的灵雪大步走出了彩歌楼。灵雪染血的手最后一次伸向了身后未再看过她一眼的轩辕天的方向,然后无力地垂下去,在风无尘的衣角留下了一道断续而模糊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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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迭澜看着如此触目惊心的一幕,微微地喘着气,纤细的手指几乎捏不住药袋。第一次突然接管大权的自己一时手忙脚乱,没有看好房间里的灵雪,让她逃了出来并且被风无尘带走——这点先不说,零庭主居然杀了雪门主……在彩歌楼里,在这么多弟子的眼皮底下把斗门门主杀了?!只是因为对方的反抗,所以杀了……虽然知道按照门规哪怕有反心者都会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但是她的脸色依然发白。

      如果她把那根金针扎下去,压制雪流星的神经,她就不会反叛,也不会死。可是不会死的雪流星……依然是柳雪庭的傀儡和杀人工具,是一把柳雪庭主随意调遣支使的剑,那……并不是人啊。这个时候,是不是让雪流星以她自己的意志反抗一下也是件好事呢……至少,至少最后一刻,她是以“惊鸿仙女”而不是“斗门门主”的身份死去。

      “杀人,没有什么不一样。”

      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话,水迭澜不禁怅然。当初她进入柳雪庭,曾也想过不要杀人——可是庭主说,柳雪庭里没有不杀人的弟子。正是因为如此,才会不甘心让雪流星在他们的操纵下杀更多的人,而宁可早早让她摆脱这一切,哪怕付出死亡的代价……自己此举,是杀了她,还是帮了她?雪流星……会恨自己么?修长的手指狠狠地扯住衣角,拧成一团,如同她此时的心绪一般纠结在一起,越来越紧。

      一旁的柳清濯望着她,脸上倏忽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忧虑。亲爱的这次因为一贯坚守的原则,却把大麻烦搬到了自己的身上——零庭主的眼神好可怕……扫到哪里哪里就会结冰的样子。这种时候如果圣庭主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话,整个柳雪庭估计都要天翻地覆了。

      “圣庭主回来了!”门口突然有弟子高声呼唤道,吓得柳清濯一个激灵——妈呀想什么来什么。正站在楼梯上沉思的甄零尚未等话音落地就呼一声如同苍鹰般掠下楼梯,飞奔出门外。整个彩歌楼一直被吊得高高的绷紧的气氛在甄零离开之后总算是缓和了下来,柳十二也总算能推开房门战战兢兢地走出来,招呼着吓得七魂走了三魂的歌女们赶快收拾被破坏得乱七八糟的彩歌楼大堂。

      “圣!”甄零冲到大街上,看见步履缥缈的黑衣少女走过来,连忙迎上前去。然而当看清她的脸的时候,甄零却突然怔住了——为什么她的表情……如此悲伤,悲伤得自己从未见过?

      天圣凝视着他许久,突然嗫嚅着嘴唇开了口:

      “零……冻姬死了。”

      声音低沉艰涩,透露出深深的哀切和无助,那是一种明明预知了最坏的结果,但是当它来临的时候依然无从释怀的悲恸。

      “雪流星也死了。”甄零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轻轻把少女颤抖的身体抱进怀里。他知道对她而言,冻子和雪流星,并不是可以等同的存在——虽然,都是门主。果不其然,天圣的表情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震惊了一瞬,然后恢复到先前的悠长的哀伤。她牵过他的手,两个人并肩沉默地走向彩歌楼。注意到风无尘抱着灵雪和火之火一起离开彩歌楼去往炒饭客栈的方向,天圣用眼神询问甄零。

      “我放走的他们。”甄零抚摸着她的头发,“对不起。”

      天圣摇摇头:“不要道歉。”她缓缓地转过视线,注视着彩歌楼里的弟子们:“你并没做错。我也本来打算一回来就放走他们——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所以现在,不要再失去任何人。”说着这些话的她,看到柳清濯正淡定地站在门口。他知道自己似乎逃无可逃,所以干脆直接迎上前来。

      柳雪庭的女庭主突然微微地冷笑起来。那是一副……了然于心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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