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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三十三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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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门打开的声音如此尖锐嘶哑,让坐在铺满稻草的石床身体依靠在冰冷潮湿长满苔藓的墙壁上的霜凌桀蓦然惊觉,抬起眼睛的时候,开门的人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面前,一室的幽暗遮掩了原本惊为天人的美艳面庞,只能从安静站立在身前散发出的淡淡气质,去推测这个人的身份。
“你是……”霜凌桀刚开口,那人就伸出手去在他手腕脚腕上轻轻摸过,前后不过眨眼工夫,霜凌桀就感觉到束缚自己的枷锁骤然变轻,骇然低首看去时,它们已经如同融化的冰块一般,迅速地化作一滩液体从身上流下去,渗入地面不见了踪影。
妖门门主。脑子快速地转过了夜翼曾经说过的话,再看此景也就认出了面前的人,霜凌桀一挑眉毛,漠然地看着面前的人:“不知道妖门门主特地为在下解除束缚所为何意?”
冻子扭过身去,头微微地左右转动了一下,似是在打量牢外的动静,许久只说了一个字:“逃。”
“什么?!”霜凌桀吃惊地叫出了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柳雪庭在卖什么关子,明明把自己抓回来说要让庭主发落,却又要放自己逃跑?这莫非是他们设下来杀自己的又一个陷阱么?“为什么你说什么我就要听什么?”冷静下来之后眯起了眼睛,身在敌方阵营不可大意,“我不相信柳雪庭这种道貌岸然的门派里会有这么好心的弟子或者门主……”
“若真没有,你便不会孤身冒险前来。”冻子冷冷一句话冰雪般截断霜凌桀的言语,手轻轻抚摸腰间的匕首,铃铛微弱的清音在漆黑的牢房里竟散发出阵阵诡异之感,宛若看不见的灵魂在交头接耳地嘲笑着什么,“控制一个意念坚定之人的意识绝非一般术士所能驾驭,严重者很有可能遭受反噬而心智崩溃……但是如果将其逼入绝境成为丧失人性者,再控制起来便能如同操尸般轻松自如——换言之,如果你再留下去的话,本小姐不能保证你的下场不会变为如此。”
冻子的话几乎抽去霜凌桀全身的温度,双手颤抖难以握成拳头用坚定的态度加以反抗。冻子捏住了匕首末端摇晃的铃铛,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戛然而止。看着冻子缓缓走出了牢房留下了大开的铁门,霜凌桀突然从石床上跳了下来追出去:“等等!至少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救我,霜凌桀从不无故受人恩惠!”
“我不打算要你回报……”逆着从铁窗里透进来的光芒,冻子的笑容被阴影完美地覆盖,只留下了一个清瘦晦黯的剪影,“我只是在花开之前,为它扫除掉一切可能伤害到它的事物罢了。”“但是在下不愿欠别人,尤其是柳雪庭的人。”霜凌桀走到被术法迷昏的牢门看守身边,抽出他们腰间的剑握在手里。
“如果一定要回报什么的话……”冻子将手抬起,铃铛再一次轻轻地摇晃叮叮当当作响,“就尽你最大的努力,活着逃出去吧。”
霜凌桀目瞪口呆地看着冻子的身形如同融化在空气中一般,在叮叮当当的铃声中慢慢消失掉,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剑,冰冷的触感告诉他,这还不是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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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放走了?!”闇隐手中的扇子刷一声合上,在屋里来回走了两圈,神色略显焦躁。水月华安静地单膝跪在门口,面纱后面的眼睛里同样闪过复杂的光芒。现在整个庭内动荡不安,妖门弟子已经将他们的门主内室团团包围起来不知道做什么——而现在,妖门门主还放走了重要的囚犯。“不撕破脸不行么……”闇隐皱着眉毛,扇子在掌心轻轻地拍了几下,“水月,隐门弟子的戒严状况如何?”
“回门主,弟子们都已经做好战斗准备。”水月华沉声回话,眼神几个流转之后,恢复平静。“庭主那边可有消息?”“两位庭主接到夜翼公子的传书之后,已经快马加鞭返程,算算时日,约莫明日拂晓时分即可到达柳都。”水月华抬起头,和闇隐对视着,两个人似乎都明白了什么。冻门主……定然在这段期间之内闲不住的。在柳雪庭主返回之前,一定要让柳雪庭内……稳住。
“翼师傅呢?!”似乎是突然想起来,闇隐看向门口,“刚才让他去清点人数,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回来?!”“这个……弟子不知,但是现在隐门内还是很安全的,夜翼公子不会出事。”水月华有点为难地向后看了两眼,似乎也无法确定地摇了摇头,然后毫不意外地看见隐们门主的脸色变了变。闇隐走到窗前,犹豫了一下回过身:“……水月,我们的计划都已经告诉你了,如果待会儿有变,你不需要等我回来,直接通知弟子们开始行动。”说完推开窗户,如同一只黑燕般迅速地掠了出去,水月站起来的时候,她人已经不见了踪影——“门主……”
“隐门门主对手下的弟子还真是放心啊。”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水月心下一骇,手指一翻就将桌上的墨砚提起来向声音来源甩过去,速度之快犹如闪电一般,可是却并未命中,只听到砚台砸碎在地上的声响。护住空门骤然扭头的时候,身边依旧空无一人。水月兀自警惕的时候,又感觉身上飘忽传来一阵冷意,随后四肢发软,不受控制地瘫软在地上,双眼挣扎许久,最终缓缓地闭上。
不知道在地上昏迷了多久,而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水月的瞳孔突然丧失了神采,变成一片空无的紫色。她缓缓地站了起来,走到闇隐离开的那扇窗户前,吹了一声口哨,青驴珊瑚踢踢踏踏地跑了过来,然而当它看到主人的时候,却似乎像突然看见不认识的人一样,喷了个响鼻后退两步,然后撒开腿就离开了。水月华再吹了一声口哨,它没回来。珊瑚跑开之后,窗外的树丛里穿来悉悉簌簌的声响,本来应该留在妖门门主内室的冻子居然从中走了出来。
“还是那句话……水月小姐,我非常感谢你的扶持之恩,若不是那次的话……实在难以对你下幻咒呢。”冻子慵懒地依靠在树上,抬起手背挡住那丝神秘的笑容,眼神滑向表情茫然的水月,仿佛已经捕获了最终需要的猎物一般。水月华悄无声息地从窗户里跳出来,走到妖门门主面前单膝下跪,声音恍惚如同梦呓一般:“庭主,有何吩咐?”……
“我们的行动即将开始了,水月小姐,这次如果能够事成,你可是头功喔。”冻子用手中的匕首划在身旁的树干上,树皮被刺啦刺啦地剥落,然后沉重地砸在地上。随着匕首的动作,在剥光了树皮的树干上刻下了一个奇特的印记。而水月华的视线在接触到这个印记的时候,突然闪烁了一下,她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去:
“弟子谨遵庭主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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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在崎岖的路面颠簸,为了能够尽快赶回柳雪庭选择了一条最近的路,但由于这条路地势诡异,而且夜晚频生豺狼虎豹,并常有打劫车队的山贼,至今少有人行。水迭澜在车里被晃得七上八下头昏脑胀,不得不皱着眉毛含了两片药草在嘴里,才没有被颠得吐出来。正打算让驾车的人稍微缓一缓,突然就听见前方的车队发生了一点骚动,似乎是当真遇到什么拦路的山贼了。
贤门的车队还没来得及减速下来,水迭澜就突然看见庭主的车驾里面掠出一道红影,疾飞至车队的最前方——紧接着连哀嚎都没有听到,就有切割□□的声音和鲜血飞溅的风声响起,须臾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继续急行着。穿过事发地点的时候,马蹄踩着血水搅出一团粘腻散发恶臭的泥泞,水迭澜浑身一阵紧绷,双手死死地拧住身下的坐垫,别开眼睛不去看车窗外散落的一地尸体。也许事情真的是十万火急,甚至让柳雪庭主没有任何停留的打算,谁敢拦路,一律杀无赦……吧。呵,这就是柳雪庭真正无情的时刻啊。
柳清濯骑在马上,时不时侧目看看身边车子里面色苍白的佳人,竟意外地没有出言戏弄。他苦笑着按按心口,连日赶路导致气脉开始虚弱,怨气又要流窜了。看圣庭主忧心忡忡的样子估计也没有工夫再为自己拔除,这个节骨眼不要不知趣地撞枪口,自己能多撑一日是一日吧。此时回去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现在唯独只是希望,亲爱的不要乱来才好。
柳都的城门已经可以渐渐地看到轮廓的时候,天圣的耐心仿佛也到了极限。“可恶!”她咬牙切齿地一拳捶向墙壁,却被甄零握住了手:“别拿自己的手发泄,墙不会疼,我可是会心疼。”“零,我能够感觉到强大的术法幻力从城里传出来……这一次,冻姬是来真的……”天圣转过头咬着嘴唇,“本来我不打算和韬岭墨家一般见识,但这次的事情过后……在平定江南四家之前,我必须和他们好好算算这笔帐。”
“我明白……”甄零叹息着,掀起车帘看着外面飞快倒退着的风景,“这一次我们是不是还是操之过急了?本来南下之前应该平定了庭内的纷争,没想到会出这样的变节。”“……我只是在担心时间。”天圣将贴身的行囊提过来打开,从里面掏出一本没有扉页的书卷,缓缓抚摸着,眉宇间却纠结了一团浓浓的焦虑,“已经……没有时间了……”
已经没有时间了。危机的气味天圣比谁都清楚在一步一步逼近,自己的时间不多了。至今能够记得那冰冷的水浸没四肢带来的彻骨的寒意,以及在幽深不见天日的潭底却洞悉着第一场腥风血雨洗劫苍生的那一幕。这种事情不能让它重演……所以那也是不得不去迎接的命运吧。而在那之前,她要实现她自己最终的愿望……
扫一眼甄零,他依旧一无所知地安静自若地坐在那里,手指有力地扣住自己的手腕,如此温暖。从认识的那一日开始就下定决心要将自己的一切力量贡献出来,让他成为这个江湖的王者,成为让人不敢抗衡的至高存在——而如今这样的愿望他本人已经不在乎了,只是希望可以永远同自己在一起。
零……我答应过你的,我会尽力让自己没事。
横生的枝节也好,莫名的阻碍也好,……以前都可以耐着性子慢慢来,但是事到如今,已经再也没有慢慢来的必要了。若是干扰了柳雪庭的大业,那势必要以最为可怕的下场作为代价。天圣转过头看去,如血的残阳将余辉透过车窗洒落在她的眼睛里,让青色的双眼里也隐约渗出一缕血色的凄艳。
——冻姬,若真的对你残酷,便莫要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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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的时候,柳雪庭内突然升起了飘渺的雾气,有奇异的光芒在中间闪现出来——仿佛一双双潜伏在夜色里面的眼睛,缓缓地张开,透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莹莹绿色,一眨不眨地飘浮在空中,仿佛在窥视着人的内心。更加诡异的是来来往往的妖门弟子,他们脚不沾地在迷蒙的夜色里闲庭信步于湿冷浮生起来的雾气之中,每个人身上雪白的法衣犹如幽灵飘忽般的白影若隐若现,无限神秘,无限诡谲。他们的手里执着小小的金铃,随着步伐的飘动发出闻不可闻的声响,在空气中缓缓震荡,一圈一圈地扫出去——拨动着树枝,挑逗着草叶,调引着灵魂,让整个柳雪庭都陷入了一种迷幻莫测的氛围之中,仿佛聆听这样的声音,注视这样的景象,就有一种慢慢地步入阴间,缓缓地走向死亡的错觉。
不喊杀,不造势,不激越,不狰狞,却足够让人心神俱惊——妖门就以一种如此静谧的方式,发动了柳雪庭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内乱。
被铃声所吸引着的柳雪庭的杂工们,个个神色惘然地从自己所处的位置走了出来,表情空茫地被这些妖门弟子所召唤而去,在妖门弟子飘舞的痕迹后面缓缓地跪倒下来,双膝甫一挨地,就有看不见的沼泽瞬间扩散出来,将那些人猛然抓住,硬生生地拉入地下,唯独留了头在外面,痛苦地张大口发出嘶哑的呼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终变成囚禁于地里的活尸。
所有的隐门弟子都集结在门主内室和中庭待命,他们的耳朵都用蜡封住,不会被铃音所蛊惑心神,闇隐紧紧地抿着嘴唇,通过窗户的缝隙观察着外面的景象,却是无法抑制心内的烦乱。“门主,要小心……”她颤抖的手被夜翼沉定地攥住,他用传音入密安抚着闇隐略带慌乱的神志,“千万不能慌,否则会被他们所趁——术法幻力,意志若不坚强即会受惑,其威力绝非我们所能抵抗。隐门不能为妖门所控制,否则对庭主会非常危险。”
“我明白——”勒令自己平定心绪,闇隐侧过头拍了拍夜翼的肩膀,“翼师傅,我们也不能束手待毙不是么?他们都已经这么光明正大地谋反了,按照庭规,四门主对于肆意谋反者可以先斩后奏吧。”“那是自然。”夜翼微微一笑,“门主,只要你一声令下,弟子赴汤蹈火亦心甘情愿。”
“切,这时候别再不正经了……”闇隐干咳一声,侧头看了看满脸揶揄的隐门弟子众,继续干咳擦掉额头上的黑线,突然觉得似乎少了谁,“奇怪,水月到哪里去了?莫非被妖门抓起来了吗?”
正在她疑惑之时,突如其来的地震让所有人如临大敌,烛火被轻易地掀灭,黑暗迅速笼罩了隐门门主内室。“开始了啊……”夜翼隐藏在黑暗中的双眼突然一亮,“那么,我们也不能坐视不理了吧。”还没等闇隐反应过来,他已经一个回身飘出了内室,轻盈地降落在房顶上,看着柳雪庭院子里面已经埋了一大片的“萝卜”恨恨地磨牙,“冻门主,算你狠……连厨房的顾大妈都要活埋……回头等我吃不到她做的红烧鱼,定要你三百六十大酷刑伺候……”
月亮明丽的光辉在夜翼的身后投下来,在皎洁的满月里他长身而立,隐门弟子纷纷飞跃上了屋顶,在他的身后列阵。夜翼淡漠地注视着来回飘舞的妖门弟子,嘴角扯起一丝冷酷的微笑:“要比装神弄鬼,你们这点修行和我相较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他手中的铁爪在空中划出几条流畅的弧线,爪尖直直指向了妖门方向:
“众弟子听令——七十二星地煞夺命阵,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