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累累弹痕 ...
-
晨光熹微，巷子里的家禽此起彼伏地打着鸣，提醒人们开始一天的劳作。依来一骨碌爬起来，迷蒙着双眼问：“三姨，雪央还烧吗？”
依念背靠着炕柜疲惫道：“半夜吃过退烧药很快就降下来了，可是天快亮这阵儿摸着又热上来了。”
“再量一量吧。”依来将体温计递过来。
３８度，温度又开始回升。
“三姨，你是不是一宿没睡呀。”
“这哪睡得着啊，就打了个瞌睡。”依念微眯着布满血丝的双眼将刚刚睡着的小雪央放到褥子上。
依来麻利地穿好衣服：“三姨，趁孩子睡了你赶紧打个盹，咱厂医院７点半就上班，现在天也亮了，我去找小余，让他上班到咱车间帮我请个假，然后我陪你去医院。”说着人“哧溜”下了炕，不等依念开口便开门闪了出去。
依念爹妈昨天晚上已经知道了孩子发烧的事，只是老人年事已高想帮忙也力不从心，依来大早上溜出去也不说话，老太太就知道有事，等依来走后自己从外屋炕上蹭下来蹒跚着进了里屋......
依云听说孩子温度还没降下来，早早起来做好饭端到西屋：“小念啊，赶紧多吃点饭，一会儿好带孩子去医院。”
“二姐，我现在一点儿都吃不下去。”依念抬头皱着眉。
“那不行，人是铁、饭是钢，你拖垮了孩子咋办。”老母亲将筷子塞到依念手里喝道：“吃。”
依念生怕七十多岁的老母亲跟着着急上火，只得硬着头皮一口一口往下咽。
“孩子怎么样了？”依来风风火火地进来。
“温度又高了，３８度８，你快吃，吃完咱俩陪你三姨去医院。”
“二姨，你不用去了，在家照顾我姥吧，家里还一大摊子事呢。”依来一边往嘴里塞着大饼子一边给依念使眼色。
“就是，家里还好几个孩子呢，还有爹妈，你照顾好他们就行，有来来陪着我呢。”依念一边往挎包里塞着婴儿用品一边劝。
依来将最后一口大饼子塞进嘴里，跑到外屋打开自来水洗了把脸就去院子里推车。
“骑我车吧，我车２６的，好骑点儿。”依念抱着孩子匆匆走出西屋，示意依来掏自己的裤兜。
“哦。”依来伸手将依念的车钥匙掏了出来，走到自行车跟前“咔嚓”拧开车锁回头道：“三姨，你上来吧。”
“等等，你们不让我跟着有啥事你俩稳当点儿啊，是吃药还是打针咱都听大夫的，不过这么小的孩子能打针吗，大夫给不给打还不一定呢，烧这么高会不会留住院啊。”依云从屋里出来絮絮叨叨地叮嘱着。
依念妈腿脚不好，只能手扶着门框看向外面，苍老的面颊上现出无助与忧伤。
“二姨，我知道，你安心在家照顾我姥、我姥爷就行，要是让住院我就回来告诉你一声，要是光打针吃药，咱就回来了。”
“啊－－－、啊－－－”小雪央在依念怀里放声大哭，哭声惊飞了落在房檐上的一排麻雀。
“好、好、好，你们赶紧走吧，别让孩子遭罪了。”依云说着将手中的小棉垫绑在车后座上。
出了家门，依来蹬车拐出巷子口直奔厂北医院，孩子的哭声一刻也没有停止，好在今天出来的早，医院刚上班，人还不多，依来锁好车扶着依念向楼里疾走。
“来来，她直蹬腿。”依念怀里的孩子在小被里像是受了惊吓，两只小腿不停地扑腾，哭声却戛然而止。
依来伸手摸着不停鼓动的小被也紧张起来：“三姨，她怎么不哭啦？是抽筋不，她的脸好红啊，是发烧烧的还是热的？”
“好像是抽筋了，这小被也没那么厚啊，应该是烧的。”依念抱着孩子的手臂微微松了松，生怕勒着怀里的小雪央。
孩子哭大人紧张，不哭了大人更紧张，两人匆匆上了二楼，还好今天当班的还是昨天那位女医生，大夫见两人行色匆匆地进来，扬起脸关切地问：“昨晚喝了退烧药烧退了吗？”
“没退。”依念匆忙坐到大夫跟前。
大夫目光投向依念怀里的小雪央，手指轻轻拉了一下小被，露出孩子的小脸，眉头猝然收紧：“这孩子现在高烧啊。”说着手指探向小雪央的脖颈：“不用量也超过三十九度了，退烧药吃了几次？”
依念心里焦急，但还是稳了稳情绪陈述病情：“大夫，昨天回去就给她喂了退烧药，消炎药也都喂了，可是到晚上烧还不退，孩子一直哭，夜里又喂了一次，耳朵也用纱布给她擦了，但里边还是有东西，好像是出黄水了，咱们不是大夫也不敢往里掏啊。”
“哎，对了大夫，刚才上楼的时候她还抽筋了呢。”依来补充道。
“孩子太小，高烧不退很容易抽筋。”大夫站起身示意依念跟过来。
三个人来到隔壁处置室：“抱住她，别让她乱动。”女大夫一边用棉签蘸着双氧水一边提醒依念。
依念急忙调整姿势，一只手臂托住被包，另一只手压住孩子的两臂。依来一边摁着孩子的腿一边问大夫：“这个很疼吗？”
“发炎了肯定疼啊。”大夫边说边将蘸着双氧水的棉签轻轻碾进小雪央的右耳中。
“咔、咔、咔、咔......”一长串痛苦又委屈的哭声穿过墙壁响彻整个走廊。依念闭了闭眼，不敢看这揪心的画面，等压下心头泛起的酸涩，再睁眼棉签的顶部已满是粘稠的黄色物体。
“看见了吧，这是化脓了，急性化脓性中耳炎。”大夫将棉签扔到医用垃圾桶中。
“从昨天到现在就发展这么快？”依来惊愕地看着大夫。
“可不，我也没想到，中耳炎算是常见病，大部分经过抗生素消炎很快会治愈，可能是孩子太小了，免疫屏障还没建立起来，才让细菌有机可乘。”
“那怎么办？需要住院吗？”依念的心跳有些不受控制地加快。
女大夫再次看了一眼仍在放声大哭的小雪央，目光中满是怜惜，说出的话却让依念和依来脊背生凉：“孩子太小，病情发展的又这么猛，我们医院条件不够啊，你们赶紧带孩子去大医院，现在就去，千万别耽误时间。”
“啊？这么严重，那去哪呀？厂南医院吗？”依来瞪大眼睛亟亟地问。
女大夫晃了晃头：“别去厂南医院了，直接去医大。”
“去医大？”
“去医大？”
依念和依来异口同声地惊诧道。
“对，咱们医院本来有一辆救护车，趴窝有一段时间了，现在天天搞运动，也没人修，你们只能自己去了。”
依念知道现在多说一句话都是耽误时间，晃了晃身子站起来道：“谢谢大夫，我们这就去。”
“不用谢我，我啥忙也没帮上，快点儿吧，给孩子治病要紧。”
出了门依来扶着脚步稍显凌乱的依念向楼下走：“三姨，真有她说的那么严重吗，她不会是看孩子小，不好治，不想负责吧。”
“别瞎说，大夫比咱们懂，她说去大医院就是有必要，不然留在这看不了，不是给病人耽误了吗。”
“也是，那咱赶紧的，你看孩子多遭罪呀。”依来出了楼找到自行车，拍着后座道：“三姨，你坐好，咱从明华厂后墙走，出去就是滂江十字路口，这条道近。”
等依念抱着小雪央上车坐稳，依来脚尖用力向后碾了一下地面，踩在脚蹬上的另一只脚快速蹬起：“三姨，你坐住了啊。”
“好。”依来骑车向来快，这会儿更是双腿加速，依念不得不用左手抱紧孩子，右手圈在依来的腰上，身体紧贴着依来后背。
明华厂的厂区面积非常大，东面与曙光厂隔道相望，西面一直延申至滂江街路口，长度有四个公交站的距离。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故意刁难人，早上出门时天色尚好，这会儿天空中却毫无征兆地飘起了毛毛细雨，雨丝不大，却是恼人得很。
“三姨，下雨了，怎么办，咱们没带雨伞呀。”依来捏住手闸，脚尖点住地面。
“走吧，这雨一时半会儿下不大，现在去商店买伞太耽误时间了。”依念将被角向下拉了拉，挡住扫向孩子小脸的绵绵雨丝。
“行，等到了医院就好了。”依来蹬起车继续疾行。
明华厂和曙光厂属于一个系统，厂区的建筑也是一脉相承，红墙碧瓦一望无尽。明华厂后墙外有一条林荫小路，路两侧的树木都是建国初期栽种的，如今茂密的枝叶已经伸向路中央，遮蔽在空中，仅留下头顶一线灰暗的天空。
这条小路上行人本就不多，雨丝扫过更是肃瑟一片，自行车飞速向西，依念抱着孩子正好面对着明华厂的大墙，红墙上不时掠过累累弹痕，斑驳又狰狞，像刻在人身上无法磨平的伤痕，随时都有可能渗出殷红的血迹，那是去年武斗时留下的印记，不禁让人回忆起那段惊悚的岁月。雨还在下，没有要停的意思，不知天空何时能放晴。
作者有话说第135章 累累弹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