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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神仙驾到 ...

  •   石榴花重又缀满枝头,夏天似已来到。
      王羲之刚刚食过散,衬着天朗气清,正沿着东墙行散,吃了这五石散后身子一阵阵的燥热,皮肤薄透敏感,即使是冬季他也只穿一件旧单衣,新衣太硬,很容易硌伤皮肤。
      刚刚喝过热酒,此时只待发散,他徐徐的沿着墙根走着,觉得脚上木屐都有些太硬了,脚背都已经红了。
      “为什么这么好的扇子都无人买呢?”
      王羲之正低头慢走,听道有人哀叹。
      不远处一个老妪正坐在一筐蔑扇面前,不住叫卖,扇子却依然是满满一筐,看似无人问津。秦淮河上的清风徐徐吹来,扬起她鬓边几星白发在满是皱纹的脸畔不住打着旋儿。
      王羲之心生恻隐,缓缓走过去:“阿婆,看看你的扇子可好?”
      老妪抬头看到一个神仙似地人物站在自己面前,不由一怔。仔细看看这位先生穿的虽是旧衣却也是精致的细葛麻,脚上木屐上的带子也是丝帛所制,一看就是有钱人。
      老妪撇撇嘴:“两文钱一把,先生想看便看吧,像您这样的人哪里会用我这样的扇子?”
      王羲之勾手拿起一把扇子便笑了,这老妇还真是可爱,明明知道这扇子富家不会买,还专门跑到秦淮河边乌衣巷旁这样的高门大户门口叫卖,好不容易有人来看,还一副巴巴的赶人走的模样。
      王羲之蹲了下来,细细的看着那把扇子,做的着实精美,篾条整齐划一,边边角角还仔细磨过,一点也不打手,只是样子不是现下时兴的夔纹扇,加上卖的着实便宜,如今这世道不要说是世家子弟就算是世家的仆役都知道附庸个风雅,花上贯把钱去买把好扇为自己装点门面,这扇子着实要卖不出去了。
      老妪看这先生一直对她的扇子又摸又捏却始终没有要买的样子,不禁有些烦躁:“先生到底买是不买?”
      王羲之摇头一笑:“不买……不过我可以帮你把它们全卖空,而且是百倍于现在的价格。”
      老妪困窘的看着眼前这个人,心下疑窦从生,不知道他到底是骗子还是神仙,真是好生奇怪。
      若是骗子吧,自己这一筐扇子也不值几贯钱,连他头上玉簪的一个角都买不到,若是神仙吧,看他那白得犹若透明的皮肤,一身的出尘气质,倒真是有几分像神仙……难道今日果然遇仙?
      老妪咽咽口水道:“先生……要如何帮老身卖扇?”
      王羲之指指旁边一个测字摊子:“你先去那边借些笔墨来。”
      老妪想他是要在自己扇上画画或是题字,起身去那边讨笔墨,那测字先生也是个极爱凑热闹的人,生意清淡,一直在旁边看热闹,二话不说就把笔墨借给了老妪。
      王羲之接过那笔,沿着砚口舔了舔笔尖拿了起来,他平日用的笔都是用一种黄牛耳毛特质的,几千头牛才制得出一只好笔,用起来吸水饱满有弹性,手上这只笔虽只是一只普通狼毫,倒也圆细柔顺,不失为一只好笔。
      他略一沉吟,挥笔在蔑扇上提了“虚极静笃”四个字,他刚刚食过五石散,此时身体正是亢奋时分,一时运笔如飞,老妪在一旁递扇不及,她虽看不懂他所写为何,但觉得扇子经他妙手,却也不似之前的朴拙。
      一旁的测字先生也离了摊子走了过来,不住称赞:“好字啊,至虚极而守静笃,不受俗世庸扰而求得心中清明,区区四字幻化横生,竟没有一点是相同的,妙哉妙哉……”
      老妪听不懂测字先生说些什么,但是也知道是些好话,递过一把扇子:“有劳先生的笔墨,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测字先生赶忙接过扇子,忍不住激动,问道:“先生可是那‘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王逸少王将军。”
      王羲之字逸少,官拜右军将军。他淡淡一笑:“正是区区。”说毕,对着老妪道:“阿婆,都写好了,你就同买扇的人说是王羲之题的字面,就可以了。”说着,不待老妪千恩万谢,轻甩衣袖,转身欲去,却看到一个美貌的白衣少年站在前方,广袖随风轻扬。
      “嘉宾。”王羲之轻唤。
      郗超见王羲之不袜而屐,衣色发旧,便知他在行散,缓缓走过去搀住王羲之沿着东墙慢慢散步。
      王羲之笑:“嘉宾今日来可是看你姑母?她对你十分想念,你也需多来些才是。”
      郗超点头:“姑父说的是,只是超日日繁忙,好不容易得空便过来了。”他每日可谓焦头烂额,案牍上堆满厚厚的文书邸报,有时简直让他透不过气来。
      王羲之疏懒地点头,声音清淡:“我晓得你繁忙。”便不再言语。
      郗超试探的问:“官家几次下旨要拜姑父为相,姑父已经是第三次推辞了,这样恐怕……”
      王羲之抚须:“呵呵,嘉宾果然是为大司马来做说客的。”如今皇上年幼,虽由褚太后听政,真正把持朝纲的还是桓温,邀他作相不过是借助他的名望,为桓老儿粉饰太平笼络人心罢了,这样的事他当然不会去做。
      王羲之看着远方,淡淡道:“我如今官拜会稽内史,不日便要去上任,健康太过繁华,不适合我这山野村夫,如今我年纪渐大,心思早已慢慢淡了,只待过些年归隐便是。”
      郗超讷讷不言。
      王羲之握了握他的手道:“嘉宾聪明绝伦,正是年少热血报国尽忠之时,你父亲虽貌似糊涂,却是个至忠之人,有些事情你也要把握些分寸。”
      郗超抬眼看着王羲之和煦的笑容,几乎要觉得刚才那一席话是否是从这神仙一样的人口中吐出,他分明是在提醒自己桓大司马终是在做危害朝廷的不忠之行,这个时候有德之人都避之唯恐不及,只有他郗超为桓大司马鞠躬尽瘁,这样不是善恶不分、为虎作伥又能作何解释呢?
      他也知道这样违背了父亲从小教导的忠国忠君,可是他有着一腔 抱负和浑身本事,他必须施展,大司马对他有知遇之恩,又和他难得的投契,他怎能不为他鞍前马后。
      更何况……他郗超素来信奉刑名之学,什么儒家的忠义,他本是不信的,说句大不敬的话,他司马家的天下难道是来得干净吗?莫说司马家,就连之前的曹魏政权都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以紫夺朱。
      这是个相信实力的年代,他何尝不明白大司马的野心,但是他相信和这些整日不务实事只管避祸的权贵角力,输的未必是大司马。
      这个赌局的注他早已下定,而且不会后悔。
      郗超冲着王羲之笑:“多谢姑父教诲。”
      王羲之知道他并没有听进去,摇头苦笑,不再多言,心里也明白二人意见不同,话不投机,半句都嫌多。

      端午还未到,阿茂就跟着姑父举家迁到会稽。
      王家数年前便在会稽有了别院,每年都会来此住上一段,此次不过是长驻而已,大家都不甚在意。
      阿茂倒是对这里的一切充满了好奇,姑父性子散淡,别院中的花草都是这里一株那里一丛,衬着斑驳的灰墙,青石上沾着点点苔藓,倒是很和了阿茂的趣味。
      一日午后,阿茂捧了书在后院的蔷薇架下坐着,正看得入神,突然天上洒下了一片花雨,她仰头一看:“咦?分明没有风啊。”
      轻轻拍了拍头上的粉红花瓣,她继续看书。
      不一会儿,又有一堆花瓣洒下来,阿茂仔细一看,这些花瓣都皱皱巴巴,明显不是自然飘落而是人为摘取的。
      她假装不在意,过了好久,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猛的站了起来,只见围墙上趴着一个男孩,正嘻嘻笑着看着自己。
      “你是谁?干吗捉弄人家?”她瞪着眼睛看那男孩。
      那男孩生得十分可爱,与阿茂年龄相仿,穿着一身洒金袍子,脖子上项圈项链绕了个满满当当的,冲着阿茂哈哈大笑:“你是哪家的妹妹?嘴巴里面竟然开了个狗洞。”
      八岁的阿茂正在换齿,两个门牙都掉了,见男孩取笑也不示弱:“正是为了让你这样的人从里面出入啊。”
      “哈哈,说得好。”一阵轻快地脚步身传来,竟是徽之走了过来,冲着男孩道:“阿胡,你这样调皮,被你阿母看到,又是一顿棒子面,够你吃一碗的。”
      阿胡看徽之取笑他,虽有些愤愤,也不好反驳,他父亲早些年去世,只余他和阿母仰仗三叔谢安过活,三叔三婶对自己都是极好,只有母亲神神叨叨,每日说他是父亲唯一余下的一根苗,万万不可有半分闪失云云,说什么穿的像女孩好养活,连带把自己打扮的也古古怪怪的。
      “徽之,我就是来找你的,你今天若是没有功课,便过来和我们玩吧。”阿胡有些沮丧地说道。
      “嗯。”徽之懒洋洋的应道,走到墙边。
      阿茂叫道:“可是,姑母明明叫你……”她手指着徽之,正要说下半句,徽之恨恨瞪了她一眼:“你要是敢告刁状,我把你其余的牙全给你拔下来。”说着,双手稍一用力就上了墙围。
      阿茂透过墙来还听到那两个混小子的交谈声。
      “徽之,你们家哪里来的丫头片子?”
      “是我阿舅的孩子,是个烦人精。”
      “是吗?那可就讨厌了。她是不是还爱告刁状?”
      “……”
      她望着围墙,气得目瞪口呆。
      突然耳边突然传来一串极好听的乐声,惊飞旁边树丛上的鸟雀,阿茂倏忽回头,看到一个身著茜色长袍的男子轻轻吹着一管排箫,远远看着她,双眼蕴笑。
      他的袍子如姑父一般,十分宽大,领口松松的,长发未绾,随意的束在一边,缠着同色丝带。
      只听墙那边胡儿大喊一声:“徽之,不好,我三叔来了。”然后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阿茂觉得好笑,他们一定是被逮住了,嘿嘿,够他们受的了。
      回头看去,那个男子也已经放下了排箫,脸上也带着和阿茂一般幸灾乐祸似的笑容。
      阿茂听说过隔壁谢家养了许多家伎,姑父摆宴的时候常常会遣侍从去借,看这人生得这么好看,又吹得一手好排箫,许是隔壁的乐人吧。扬声问道:“你是隔壁过来的吧,你这排箫吹的可真好听。”
      那人听得阿茂这样同他说话,微微怔了一怔,随后笑着点了点头。
      阿茂觉得自己仿若看到了花儿开放,稀里糊涂地说道:“你都会些什么曲子?我也想学,吹来我听听,可以吗?”虽然他年龄大了些,阿茂还是觉得他很好看。
      那男子干脆放声哈哈大笑起来,他的声音很奇怪,不像一般男子那样清亮,有些含混和沙哑,却越发能都挠得人心里痒痒。
      他将双手附在背后,看着阿茂若有所思:“你父亲可是通直散骑侍郎郗昙?”
      阿茂点点头,这个人对父亲都这么熟悉,又如此从容自信,身份绝对不会低,她意识到自己好像犯错误失态了,脸微微有些泛红,敛容对那男子行了个礼:“道茂一时冒昧,请教阿叔名谓。”
      那男子微微一笑:“日后自会见得多了,你既喜欢这排箫,我便送与你了。”
      阿茂接过那排箫,看到上面包浆圆润,似年代久远,样子也十分精致,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突然意识到不可以贸然接别人的礼物,抬起头那人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她搔搔脑袋:“咦,难道今天遇到了仙人?”

      吃过朝食,阿茂正待去房中习字,王夫人却派人把她唤了去。
      阿茂来到王夫人房间,看到王羲之也在,旁边还坐着一个二十来岁相貌姣好的姑娘。
      王夫人轻摇纨扇,笑着道:“阿茂最近可有什么奇遇?”
      阿茂迟疑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了那柄排箫,自那日遇仙之后,她便一直将这排箫藏于怀中,夜里每每拿出来婆娑,轻轻吹出一两个音,分外清脆好听。
      她将排箫呈给王夫人,王夫人看过一笑,递给王羲之。王羲之哈哈一笑:“果真是安石的,没想到他竟真的送与了你。”
      阿茂惊叹,原来那日遇到的竟然不是仙人。
      王夫人摇头一叹:“不过这倒的确符合他一贯的随心所欲至情至性。”随后对阿茂道:“阿茂倒真是有福了,这位素琴姑娘是谢府上最好的排箫师傅,从此后她便是你师父了。”
      阿茂大喜:“是吗?多谢姑母。”
      王夫人摇头:“你呀,倒不用谢我,我本来呢,是打算今夏给你请一位师父,教你琴艺,但是这位素琴师傅却不是我请的,而是上次赠你排箫的那位谢安石谢家阿叔为你准备的。我若是请怕还请不来呢。”
      阿茂听到那谢安石三个字不由一震,她以前也听过阿兄提起过这个人,说他有惊世之才,正所谓“大才盘盘谢家安”,说的便是他,可是却志在丘山,每日不过是三朋五伴带着一群家伎踏青休闲,誓不出仕,当时想象不出是何等人物,如今一见,真是大感意外。

      素琴姑娘每日过了朝食便来到王府,大概过了两个时辰便会回谢府,她本就技艺高超,加上看到阿茂十分肯学,教得越发尽心。渐渐的阿茂便吹得有模有样了。
      刘氏看到阿茂十分长进,整日乐呵呵的,对素琴也非常好。只是素琴虽是个家伎,却很有风骨,对谁都不是十分热络,只有在提到家主的时候,漂亮的脸上才会显得有些神采,但是表情却是极复杂的。
      一日午后,阿茂正闲坐庭中,细细抚摸着手中排箫,突然听到不远处有女孩嬉笑的声音:“这可是郗家妹妹?”
      阿茂抬头看到徽之后面跟着一个穿着碧色纱衣的姑娘,她大概十岁左右,生得白皙苗条,梳着漂亮的盘桓髻,鬓边插着一朵小黄花,一双眼睛比星星还要明亮。
      阿茂并不认识她是谁,迅速的收起了自己的排箫。
      徽之讥诮一笑:“啧啧,看你这小家子气的样子,真够丢人的。”
      那女孩翻了徽之一眼:“诶,你怎么这么说话?”随即对着阿茂笑:“妹妹不用害怕,可不可以把这排箫给我看看?”
      阿茂略有些不情不愿,但还是递给了她,那女孩看了看还与她,抚掌大笑:“上次三婶问三叔排箫哪里去了,三叔说赠与了他的衣钵传人,三婶还只当是玩笑的,前日听素琴说她每日都要来王府教一位妹妹吹箫,我就好奇,不知道妹妹什么样子。今日一见,实在是……”
      “……大失所望。”那女孩话还没说完,便被徽之接了去。
      女孩顿时有些尴尬,扯过阿茂的手到:“我是谢家的二小姐谢道韫,我正愁这里没有女孩儿,妹妹来了,刚好给我做个伴,走,这里甚是聒噪,我们到别处去玩。”说着便带着阿茂去了别处。
      自阿茂认识者道韫姐姐之后,觉得视野开阔许多,道韫姐姐既能说会道又聪明伶俐,十分讨喜。还很有侠义心肠,常常帮着她报复十恶不赦的徽之,偏偏徽之就是服道韫,不管道韫说什么,他都只是摸摸鼻子受着,也不反驳。
      道韫也十分喜欢阿茂,觉得她心地善良淳朴可爱。
      二人越发亲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神仙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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