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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采莲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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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虽是盛夏,依旧微微有些凉爽,阿璇似乎及其畏寒,将搭在臂上的真红披帛展开,围在胸前,阿璇穿着深紫色垂髾,杂裾上绣着盛开的大红牡丹,乍看之下竟像是玄色纁边的深衣婚服。阿茂轻轻一笑:“阿璇姐姐真像个新娘。”
阿璇害羞,啐了阿茂一口。
绕过树林,便是荷塘,荷塘方圆之广大,引人惊叹,其中半塘密密的皆是荷叶,数只彩莲傲然挺立,塘岸边站满了娟秀宫女和女眷,正争着用手中鱼食逗引水中锦鲤,远远看去只觉得花团锦簇,美不胜收。
似是养成习惯,见到阿茂和阿璇来到面前,七色鱼儿争相出水张开圆圆的嘴,吐着泡泡等待喂食,惹得两个小姑娘呵呵笑起来。
远处还有俏丽的宫女坐在细窄的蚱蜢舟上,一壁唱着轻快的采莲曲一壁攀摘莲花与莲蓬,还不时相互戏弄,发出阵阵娇笑。
日华照在她们鬓前颤巍巍的步摇上,折射出绚丽耀眼的光。彼岸的宫殿楼宇映衬在他们身后,竟像是仙境。
阿璇侧身看着阿茂盈盈笑:“今日妹妹这步摇倒是美极,做工也是上乘。”
阿茂伸手扶了扶,很是开心:“这是我阿嫂送与我的。”抬头看阿璇梳得十分精巧的灵蛇髻,前鬓斜插着一直金凤,凤嘴中吐出一串琉璃珊瑚珠串,挂在脸畔,也很是好看。笑道:“姐姐这只也甚是精美。”
阿璇叹息:“这个啊,老气死了,实话告诉你吧,是我阿母的。”
阿茂“扑哧”一笑,眼前这位阿璇姐姐坦率爽朗,风趣幽默,和她一起,甚是开心。
阿璇继续道:“我本来在金玉轩中订制了一双牡丹步摇,用来配我这一身衣裳,连样子都是我画给师傅的,谁知前日我去取的时候,他们竟说被卖了出去,我气极了,眼看盛宴在即,我哪里去寻合适的首饰?他们金玉轩这不是店大欺客吗?”这金玉轩阿茂也有些耳闻,是建康最有名的珠宝玉器店,货品不论款式还有成色都是极妙的,城中达官贵戚女眷的头面配饰多出自于此处,阿茂就陪着裴氏去过几次。
听到阿璇这么一说,不由感叹:“怎么可以这样?确实过分,姐姐可叫他们连夜赶制啊。”
阿璇叹气:“我倒是想,他们却推脱,说是来不及,我啊,也不是省油的灯,可不能这么糊里糊涂的被欺负了,总要讨个公道,结果店主人出来赔不是,说要偿还我两倍银钱。可是我在乎的哪里是钱啊,后来才知道,那对步摇竟是被余姚郡主买去了,连着图纸也一并要走了,她向来在京中爱出风头,自然不愿意旁人与她有一样的钗环首饰,那金玉轩得罪谁也不敢得罪丞相千金啊,这口气我也只有忍了,免得到时候阿爹兄长难做。”
阿茂心叹阿璇的懂事,挽着她的手不住安慰:“……其实这凤簪才好看呢,衬得姐姐大气端庄,颇有皇后像呢。”
阿璇跺足:“这话可是能浑说的,看我撕烂你的嘴。”
阿茂正待要躲,两个貌美宫娥递来一丛荷花,阿璇取了只盛开的红莲,阿茂细细帮她簪在髻后,盯着阿璇左看右看,满意一笑,忽而叹气:“和姐姐这么投契,倒让我想起一个姐姐,我小时候也和她玩得极好,只是后来分开了。”
阿璇爽朗一笑:“我们兄长俱在大司马府上任职,见面有何难,若是你真真舍不得与我分开,我六哥尚未婚娶,不如你同他做媳妇,我们便日日可以相见了。”
二人正在调笑,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阵阵喧哗,阿茂侧目去看,只见不远处走来一个美貌少女,虽不过十五六岁,却已显露天人之姿,梳着望仙髻,斜插牡丹簪,耳中明月珰,白色广袖纱縠垂髾越发衬托出她美好身形,杂裾竟是羽毛所作,行走之间,随风轻轻摇荡拂动,身后跟着七八个绛衣女侍,皆是窈窕出众之人,一行走来,竟真像是河畔仙子。
阿茂不由感叹:“真美啊!”
阿璇柳眉倒竖:“哼,美什么啊,她就是那余姚郡主。”
“啊?”阿茂这才注意到她头上那对牡丹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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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福一出现,就注意到了旁人惊艳的眼光,不由在心中暗自得意,也不知王郎见了她会作何反应。
想起王郎,道福心中不免挫败,她的父亲是让满朝俊杰倏然失色的美男子会稽王,她的母亲是美若桃花仙子的徐夫人,而她更是集父母之大成,容貌冠京都,可是不论自己如何,王郎却始终淡淡,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让人摸不透他的心思。
好比月前她打听到他要去游湖,特地装扮一番与他故作偶遇状,他却始终笑容淡淡,无甚表示。她最后高唱一首《越人歌》:“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她自认歌喉无双,曲子的意思也颇为明白,王郎却只默默看她一眼,道一声:“郡主辛苦了。”她险些气晕过去。
为何自己一身的手段到了王郎面前就统统使不出呢。
道福正猜测远处山亭之上曲水流觞的人中哪一个是王献之的时候,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阿福。”
回头一看正是多日不见的桓济,他此时亦穿着一身白衣,头戴纱冠,看上去也颇有几分帅气。道福心中啐道:附庸风雅。
桓济轻快的走到道福身边,笑道:“阿福,你看,我俩的衣衫很相称。”
“是么!”道福皮笑肉不笑,一双眼睛四处梭巡,寻找王献之的身影。
桓济看她心不在焉的样子,心里隐隐作痛:“自我从扬州领兵回来,你还一次都没和我说过话呢?”
道福默默向前走,淡淡道:“唔,你在扬州还好吗?”
听到心上人开始关心自己,桓济兴奋起来:“挺好的,只是父亲似乎不怎么信任我和阿兄,我们在扬州吃苦受罪,阿爹在家却受旁人蒙蔽……”
道福实在不想听他说这些烦人的事情,冲着桓济甜甜一笑:“济哥哥,我好渴,你去弄些柘浆来,好吗?”
桓济看到她娇艳无双的笑靥,感觉整个人几乎融化了,傻傻道:“好的,那你得在这里等我。”
道福侧头道:“那可说不好,若是阿爹和阿母唤我去,我便不好推辞了。”
桓济看着道福怔怔发了一会儿呆道:“阿福,你马上就及笄了,你可想好那日邀我去观礼?”
司马道福似乎没听到他的问题,撅嘴道:“哎呀,你去是不是啊?人家渴死了。”
桓济马上道:“好好,我马上去,你等着。”说着,向后跑走了。
司马道福看着他的背影“哼”一声,对着身侧的霜露道:“咱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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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之跟在谢安身侧默默在山林中行走,二人皆是轻袍缓带,双手背在身后,目视前方。
谢安侧头看着他道:“那边一般少年公子正在投壶,你技艺那样高超,何不去试下身手?”
献之一笑:“哥哥他们都在那里呢,多日不见谢三叔,难得在健康遇到您,只愿多和您静处才好。”
谢安冲他笑:“你父亲常常说你恃才傲物,待人简慢,看你待我,也不尽然。”自从兄长去世,豫州易主,出仕之后世态炎凉他历经不少,甚至已经有些习以为常。
献之微笑,不语。
二人依然默默,只是似乎比刚刚更亲密了一些。
远远的献之看到密密林间走来一群女眷,余姚郡主曼妙的身影似在其中,远远的就听到她对着身旁侍女道:“你刚刚真的看清楚了?可是王子敬王公子?”
献之微微皱了皱眉,指了指一条相悖的路,对着谢安道:“谢三叔,我们不妨去那边山亭走走。”
谢安莞尔:“善。”
夏日凉风扑面而来,谢安依旧笑若春风:“子敬可是刻意躲着余姚郡主?”
献之低头:“是。”
“为何?”
“晚辈……不知道该如何待她。”他清楚余姚郡主对自己有意,也从未正面拒绝过她,也曾想过借助会稽王的势力,这一切似乎计划得十分美好,却在自己对阿姊的心意中溃不成军。他看着娇艳似火的郡主,心想:我此生与她相伴可好?心里却仿若被冻住一般难过。若是娶了她,阿姊怎么办?她并非寒族,更不可能为他为妾为婢,即使可以,他也不忍为之,他的阿姊那么美好,怎可在人眼色下过活。
谢安轻笑:“若是如你父亲一般成就一段东床快婿的佳话,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献之怔怔看着亭内一角:“晚辈也是这样想的,只是似乎事情没有自己想得那样简单,想到我将一生与她相对,终是难过的事。”
“呃?莫非子敬已有了钟情的女子。”
“是,郡主非我情之所钟,我原以为婚姻之事,关乎仕途,关乎家族只是不关于自己的心,现在似乎不这么觉得了。若对着的不是心里那个人,旁的女子只是觉得言语无聊、形容苍白罢了。”
谢安含笑看着献之:“我们子敬是个一往情深之人。”
“不,晚辈只是不能委屈自己罢了。”
谢安淡笑:“若是真的觉得值得自己托付,随心所欲一往而深又如何?”
献之侧目:“在晚辈心里,谢三叔是世间最潇洒的人。”
谢安呵呵一笑,凝神望着远方道:“潇洒倒是谈不上,只是时时顺应着自己的心意去做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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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茂与阿璇沿着河畔漫漫而行,一个侍女急急赶来:“小姐,夫人唤您去呢。”
阿璇皱眉:“什么事?”
侍女小小声道:“夫人正在别宫伴驾,太后娘娘和圣上都在。何氏、庾氏、桓氏的小姐也去了。”
阿璇叹气,对着阿茂道:“咱们一道去可好?”
阿茂笑着摇头。
看着阿璇远去的背影,阿茂回首寻找跟在身边的小侍女,却发现那孩子正在池畔喂鱼,面上笑容甜若蜜糖。
阿茂摇摇头一笑,独自沿着山路慢慢走着,人烟越来越稀少,但耳畔依然传来采莲姑娘依稀而悠远的歌声,她忍不住从怀中摸出排箫凑在嘴边轻轻吹着,箫音犹如蓬蓬远春、采采流水,婉转再婉转,一路流向远方。
正慢慢向着山下走去,耳边悠悠传来熟悉的曲调,谢安侧头倾听,对着献之笑:“今日似是遇到故人。”
献之凝神:“好清澈的箫音。”
慢慢的,乐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密林中小石铺就的山路上正立着一个盛装美人,半闭着双眼在树林的阴翳下,阳光的斑驳中悠悠吹着一管排箫。
献之心神一荡,只觉得再也无法移开双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