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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第 141 章 ...

  •   五月,镇守安东都护府的薛礼传回奏折,称高丽民多有离叛,朝廷遂徙万户并车千乘于江淮之南,及并州、凉州以西诸州等空旷之地,唯留其中贫弱者守安东。九月,天子下诏,再徙吐谷浑部于凉州南山。

      有朝臣上书曰,为防吐蕃再次东出侵袭吐谷浑,不如先行发兵击吐蕃,同时再谏薛礼为帅,以代替李勣前往讨伐,见天子游移不定,右相阎立本立即又以关中饥荒为由反对兴师,司宪大夫傅游桓当场附议,还一改往日的低调做派,直与主站众人争得面红耳赤,许是上了头,当天子好言劝慰欲平息争执时,这傅游桓居然把天子也痛斥一番,说其深坐宫中不知天下事云云,闹了个不欢而散。

      世人并不知情,看不透朝堂上这一唱一和,其实说战与不战的部分朝臣皆由太子暗中授意而为,若天子意向坚定主战,右相阎立本必不会站出来反对,甚至会与太子一起力主开战,奈何天子心生犹豫,故而才演变成如厮局面,孰料被傅游桓横插一脚,把主战提议贬斥得一文不值,狠狠挫了威风。

      三日后,傅游桓引咎致仕,听说太子对其多有微词,气在头上的天子则大笔一挥予以准奏,叫与之相熟的朝臣莫不扼腕叹息。

      傅游桓就这么离开了生活十余年的长安城,丢下经营多年的官身高位,仿佛蒸蒸日上的青烟从被拦腰截断一样,走得毅然决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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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风渐起,天渐转凉。

      细雨笼罩的春明门行人稀少,与王勃离京时的热闹不可同日而语。

      傅游桓携傅笙、秋痕等四五仆从轻装简行,仅赶了两匹驮满书册书稿的骡子上路,送行的除了杨家长子外再无其他,连女儿傅菁和准女婿杨超越都不曾露面,就更不要说是那些生怕惹祸上身的诸多朝堂要员了,直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演绎得淋漓尽致。

      牛车不疾不徐,走至长乐坡的当儿,另有一辆马车缓缓跟着驰来,半掀窗帘下露出柳娘子略施薄粉的姣好容颜,俩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马车旁边除了五大三粗的壮丁,还跟着两个纱巾蒙脸的胡婢,商家蓄养胡奴屡见不鲜,尤其是做绣坊营生的,乍一看,还真像那么一回事,自然是乔装打扮的傅菁和吴宣仪了。

      傅菁既已定亲,便是杨家人,别个都以为她和未来夫婿杨超越在避嫌,所以一起躲着不肯出门,怎也料不到她会偷偷跑来。至于吴宣仪,今日遵善寺特意安排下的俗讲则托那陈家三娘陈意涵代劳,除了隔着道屏风,尚有杨超越领得众多家奴护着,旁人要靠近都难,由是使得一招巧妙至极的“金蝉脱壳”。

      “走过龙首渠出了长乐坡,也就走出长安地界了。”傅游桓淡淡道,这一走,兴许就是永别。柳娘子嗯了一声,离开长安离开柳家祠就离开吧,能跟着这男子去往天涯海角,她心中甚是喜欢。

      车轮在泥泞地上碾出两道整齐车辙,咕噜噜地不断往前,不一会儿又在一双芒鞋旁边停将下来。

      斗笠底下露出法藏的年轻面孔,他唱喏一声佛号,径自将手中的漆光木函交给傅游桓,然后再看得马背上的傅菁和吴宣仪一眼,甚么都没说,就这么大步去了。此时尚且无人知晓,这年轻人隔年将在武皇后示意下,由京城十大高僧授具足戒并赐号贤首,成为后来赫赫有名的贤首国师和华严宗师祖之一。更无人知晓,三十六年后的神龙元年,这位贤首国师会参与到宰相张柬之发动的政变当中去推翻武皇后,继而拥护中宗复位。

      雨还在断断续续地下,雨粉飘得到处都是。

      “谢大师恩义。”傅游桓翻身下马,朝法藏的高瘦背影慎重一揖,然后把木函交给傅菁。

      打开,是一份写着傅菁名字的戒牒,式样和那夜呈给太子的几无差别。法藏家中有许多这样的木函,分别装有不同的戒牒,那天夜里他故意给了太子一份空的,保全了吴宣仪。

      “法藏师兄……”吴宣仪看着迷蒙柳坡喃喃自语,直到法藏的身影彻底消失。

      凉风吹动坡上柳条,晃下几片黄叶,傅菁伸手接住捏进手里,不禁感慨颇多,半晌过后,复轻轻叹道:“走吧,汲县也有柳树。”与法藏相逢、相遇、相交,一切仍历历在目,仿佛踏春剪柳就在昨日一般,可宴席终归要散,转眼已是长辞,不知故乡卫州汲县的柳条,是否也和这里的一样细嫩。

      吴宣仪引缰驱马,小声道:“是该走了,往后啊,我年年陪你穿寒燕儿。”她也舍不得这龙首渠的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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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密林环绕,坡地颀长,走至坡底时细雨将将告停,小小食肆撑出一片布帘挂在显眼处,沾过雨水后变得愈发厚重,风吹不动。食肆里坐着有人,立于四周警惕护卫的更多,清一色全是皂衣短打,腰挂横刀,个个威风凛凛。

      傅游桓先是一怔,待看清食案后手握琉璃杯品着葡萄美酒的华贵妇人瞬间,当即一骨碌翻身下马,倒头便拜:“不知武后驾临,草民惶恐。”

      头戴浑脱帽身披翻领胡袍的武皇后略略抬手,示意傅游桓起身进棚说话,跟着的家眷仆从更不用继续参拜,自己易服过来就是不想太张扬,一家老小跪这么一地,怪扎眼的。

      傅菁吴宣仪心中突突狂跳,武皇后的出现绝非心血来潮,禁苑赏雨观景的好地方多了去了,何必要挑这偏僻山野,傅游桓这么一过去,更不知是凶是吉……

      简陋草棚下的交谈持续了好一会,远远只见傅游桓屡屡下跪,每每总被武皇后执着托起,俩人密密细聊不断,叫候在路边的傅菁吴宣仪无比紧张。她们不敢走,也走不了,叫等待格外煎熬。

      “武后若真不愿放过咱家,何必亲自游说?你们呀,别胡思乱想了。”柳娘子捧出早上新做的桂花糕递给傅宣二人,尚未过门,“咱家”就先行叫上了,很是顺口。

      吴宣仪接过油纸包的淡黄糕点,想起替武皇后买饴糖的种种,捏起油纸一角的手不由自主一顿,没揭开。

      “柳姨说的对,宣仪莫要想得太多。”傅菁把油纸重新包好还给柳娘子,她同样没甚么胃口,吃不下。莫要想太多这样的话,时下居然会是自己在说给吴宣仪听,完全调转了过来。

      又隔了约莫一刻钟,傅游桓才慢慢走回,脸色不太好也不算太坏,他告诉两个女儿,武皇后要见她们,对此,傅游桓只有一句嘱咐:“心中如何想便如何说,戒骄戒躁。”是走是留,且看女儿们的造化了。

      眼前的武皇后似乎少了些印象中的凌厉,等在食肆里的她更像是一位剖心交谈的长辈,没有多少拐弯抹角,一开口便冲傅宣二人直白点出对傅游桓的不满:“我让你阿耶学魏征好好做个谏臣,然后回来帮我,结果他说自己既无魏征之材亦无魏征之心,难堪重任。你们俩个喜欢读史又爱吟诗的,合该知道魏征先事息隐王李建成、玄武之变后再辅佐太宗皇帝,从此成就一段君臣佳话的事吧。好个无有魏征之心呐,傅游桓撇得可真干净!” 无有魏征之心,学不来魏征一身侍二主的游刃有余,傅游桓分明在说今生侍奉了武皇后便不会再去侍奉别个,所以甘愿致仕返乡,从此远离朝堂纷争。

      “略知一二。”傅菁硬起头皮作答。爹亲傅游桓太难,太子敌视于他,武皇后亦钳制着他,天子想用他却用不得,早没了立足之地,离开不过早晚而已,短痛不如长痛,就这么走了也好。

      吴宣仪却不曾开口,仅点了点头,傅游桓想要打消武皇后对傅家层层顾虑的意思很明显,不难懂,除此之外,她知道武皇后一定有别的话要说。

      果然,武皇后目光接着就落在了吴宣仪身上:“不学魏征也罢,你们卫州汲县不是出了个比干么,我让你阿耶做个比干那样的忠臣,总该可以了吧,结果他却说自己沽名钓誉,不配做忠臣。沽名钓誉?他这一走,确实捞了个为民请命顶撞天威的美名,沽名钓誉得很呐。哼,我知道,他傅游桓对我是又恨又敬,既喜欢我给他的便利,打心底里又排斥我这样一个妇人干政,还生怕我日后会翻脸无情,所以干脆置身事外,好安生过他的逍遥日子。”

      武皇后自顾自说着,压根不管傅菁和吴宣仪如何做想,只一口气把想要说的说完:“你们这爹亲傅游桓,混迹官场那么久,可惜还是不开窍,我让他荐个人给我,傅家那么多人,总该有一两个能入得了宪台的吧,他偏要说傅家无英才。诶,丫头,我问你,傅家真个是没人了吗?”傅游桓勉强可以算是自己把持宪台的一枚棋子,如今棋子无法再用,自然得另行找补,傅家是走得了和尚走不了庙。

      吴宣仪半跪在地,答道:“傅家人大多耿直,阿爹唯恐他们像自己一样误事,故而不敢向武后多提。”那是火坑,傅游桓和她们断臂自保方才得以艰难脱身,试问怎能再把其他族侄推进去?

      “君子若过分执着于仁义,确实容易误事,但我要用的就只能是君子么?”行正事用君子,至于别的嘛,还得用小人。她行事不拘一格,有肚量有手腕,自问还制得住。

      武皇后任由吴宣仪跪着,一双妙目在傅菁脸上扫了又扫,笑得玩味。

      傅菁额上微汗,知这国母皇后心中分明已有人选,偏是要试探自己和吴宣仪,和从前一样,一点也不肯让她们好过。

      会是谁……

      弥陀诞那天,国公府里,跟着武皇后一起走进庭院来到花房暖阁下的傅家人,除了傅游桓外,还有一个渴望权势的族叔,傅游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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