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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夜之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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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风拂起,我压着太阳帽,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确实挺久不见。”五条悟说着,那双六眼透过墨镜暼来,“天野屋秋。”
他没表情地喊了我的名字。
于我而言,世间尽是无法理解之物。
我比庵歌姬小一届,是京都校的,要说东京校的五条悟和夏油杰很有名的话,那京都校最有名的一定是我。
没什么别的理由,只因为我是个臭名远扬的疯子。
干这一行,有咒力是一方面,但还不算大头,主要是我很享受虐杀感。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握着刀划开咒灵的身体都能让我兴奋的压不下嘴角,在危机中奋战到力尽更是充满了愉悦。如果不是学生的身份有时不得不呆在学校里,我大概会一直在外面乱晃,想尽办法,不惜代价地和咒灵战斗。
在五条悟出现之前,我就是最强的。只要我在的话,咒灵必然一只不剩地被祓除。因而在我听到前去参加交流会的后辈小声交谈着那个叫五条悟的小鬼时忍不住发笑,入学没多久就敢自称最强,这届的小鬼很狂妄嘛。干脆找个机会上门看看好了,那什么五条家的小天才?
事实上我也真的这么做了,而且是在我终于毕业后。
五条悟和另一个叫夏油杰的站在自动贩水机前,两颗脑袋凑在一起交谈着什么。我抛起一枚硬币,然后毫不客气地丢过去,“啪”一声砸在贩水机上,把玻璃砸碎了小半块。白发的少年总算转过头来,眼睛隔着墨镜都能看见不爽。
“谁啊你。”五条悟不爽道。
我打了个呵欠,浑身因为搞不好下一秒就能打一场而兴奋不已,“那什么,你就是那个五条家有名的小鬼?找你很久了,来打一架呗?”我按了按肩膀,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冲黑了脸的五条悟吹了个口哨。
身后出现了咒灵的气息,那个夏油杰盯着我,缓缓道:“都找上门了应该不介意二打一吧?”
“哈,有够没品的。”我笑。
……
结果是我打碎了五条悟拽里拽气的墨镜后被夏油杰偷了家。
“阴险眯眯眼。”在高专的医务室里,我忍不住骂他。夏油杰在写检讨,闻言抬头,“托你的福,我又少了很多只咒灵。”
我们打到一半被发现了,夜蛾正道罚他们两个写检讨,顺道逼迫我在高专留一周做陪练。这没什么好说的,毕竟是我主动上门踢馆子的,苦水只能咽回肚子里。不过看着他们训练我就又想干架就是另一回事了。
“你这家伙还真是了不起的人渣啊。”我毫不客气地评价五条悟,“难怪能让歌姬讨厌到那个程度。”
五条悟“哈”了一声,满脸只有两个字“不屑”,顺便用手捏爆了罐装饮料。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这家伙和夏油杰都高我不少。我对着他居高临下的眼神比了个中指,“发什么火,夸你呢。”
夏油杰在一边没品地添油加醋,“你们掐架的方式很幼稚,干脆打一架吧。”
我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
显然比起那个戴墨镜的,这边这个更带刺。我寻思着也没招惹他,总不能是之前打爆了他那几只脆皮鸡被他记挂上了吧?这可不是好事哎。
嘛,反正无所谓啦,顶多就是打起来嘛。
我走那天,五条悟破天荒的心情好,还对我说要我别再来了。我恶狠狠地吐了口唾沫,说你们这鬼地方我再来就是狗屎。
我走的时候挺开心的,离开高专的步伐欢快的就差没用飘的。
某天做任务碰到了以前的前辈,他毕业了没做术师,转行不知哪去了,没成想在这碰上。他看到我时脸色那叫一个难看,好不容易平静一点就冷笑着讽刺我:“哟,还做这一行呢天野屋?不愧是你啊,这种打打杀杀的行业也就只有你干的下去了吧?”他停了一下,“哦不对,应该是也就你能干的这么开心了吧?”
“对同伴都下得去手你真是——”
当然,他的话并没有说完,我的咒具已经抵在他脖子上了。他神经质地笑,一面大叫,“杀啊,你动手啊,反正连自己人都能忍心干掉,天野屋,我真的很佩服你啊!”
……神经病。
最终我收回了咒具,把他一脚踹倒在地上,才转身走了。没多远碰到夏油杰,靠着墙,明显偷听的姿态都不带变的。
“哟。”我打了个招呼。墙边的人总算动了,“资料里是真的?”
我听着他没头没脑的话,低头点了跟烟,叼在嘴里,含糊不清,“什么真的假的,鬼知道啊。倒是你,不好好在高专待着,出来乱跑干嘛?做任务?”
阴险眯眯眼抱着胳膊,“有段时间没见了来看看你。”
烟雾里,我好像没看清他的脸。
“放你妈的屁。”我想也没想就吐出了心中的话。
夏油杰“啧”了一声,被我拉去喝酒了。
“你是不是调查过我?”小橘灯下,我问。
夏油杰换掉了制服,一身黑T恤,坐在我对面摁手机,头也不抬让我很火大,但好在在我发火前回答了我的问题:“……你报告里和你本人出入还挺大的。”
“啊哈,多谢。”
夏油杰总算抬头,盯着我,黑色的瞳孔里有些无奈,“没在夸你。”
我立刻想到,这是在讽刺刚见面那会我“夸”五条悟呢。我嘀咕了一声,道:“喂,眯眯眼,你是不是想听我的故事?”
“没有。”他言简意赅。
“那行,我要讲。”
夏油杰:“……”
天野屋秋想要逃走。很遗憾的是,她失败了。
怪物并非开始就是怪物。
天野屋秋任由海浪打湿她的脚裸,神色平静。她的太阳帽上别着一朵已经枯萎的花朵,在帽檐上摇摇欲坠。天空是明净的蒂凡尼蓝,没有太阳也没有云,只是保持着象征幸福的“知更鸟蛋”色,飘渺悠远。
天野屋秋对着五条悟说:“这里不该是你来的地方。”
她已经死了,和夏油杰一样,但这个人还尚有无限的可能。这片海域,不应该让活人逗留于此。
然而五条悟却说,“你没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
潮汐声涌流在脑海。天野屋秋同那双熟悉的六眼对视了,半晌,“ねえ神様視界はどうだい?”五条悟听到她问。
我的心曾一度枯萎,叫嚣着渴望逃走。可即便如此,也没有回头,因为是自己的选择,所以后悔也没用。
“我的愿望已经尽数实现了吗?”
有人总会在梦境里这样问。是一张很可爱的脸。梦里我会忘记她是谁,直到醒来才意识到自己又一次梦见了爱泽。爱泽泉比我大两届,个子很小,一张小圆脸笑起来很可爱,很受不同年级的同学喜欢。用前辈的话来说,爱泽就是那种“乍一看完全和咒术界搭不上边”、“像个普通的开朗女高中生”的人。
是同我完全相反的人。我一年级的时候她三年级,但和其他四处奔波很少见面的术师前辈们不一样,爱泽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学校里度过的。她时常来看我们训练,笑眯眯地夸我很厉害。
一次训练结束后,爱泽坐在我旁边,递给我一瓶运动饮料,低语,“……秋真的很厉害啊,以后一定能成为高位的术师吧?”
那刻,她眼中似乎有什么转瞬即逝。我闷不做声,爱泽就问,“秋毕业了以后想做什么?”完全忽略了我还是一年级这件事,我用余光看她,她的表情有一些紧张。
“毕业?那种事应该显而易见吧,从高专毕业了不做术师还能干什么啊。”我漫不经心地回答这个问题。
爱泽失落了起来,她握着自己的手,“那倒也是……”
“爱泽前辈,”我突然道,“你不想做术师吗。”
“诶?”她吃惊地睁大了双眼。
四目相对,爱泽露出了慌张的神色。
我了然。站起身,准备离开这个只有我们二人之所。“爱泽前辈,方向错了哦。一直在这里迷茫徘徊的话……不如说,只要是还在这里的话,你是找不到正确答案的。”
在他人在外奔波生死时一个人躲在这里,一边犹豫一边痛苦,思考着自己是不是适合这份职业,等到意识到不对劲时已经快要无法抽身了。
这种痛苦,我是注定体会不到的,因为我喜欢术师这个职业,我是虐杀狂。并非是因为天生的咒力和咒术,只是因为狂热罢了。
“那秋,就觉得这一定是‘正确答案’吗。”
我转头,和她四目交接,然后陷入沉默。
“我才不要变成没有感情的怪物!成为术师只会一直看着朋友们一个个离开啊!到最后,就连喜怒哀乐都不剩了。那种事……!”爱泽喊道。
她像是受了什么刺激,捂着脸,“……太糟糕了啊。”
她大概在努力传达她的想法,同不知什么据理力争。
“我想唱歌啊。”在最后,我听到她痛苦地说。
在成为术师之前,我是个不完整的人,给我爱意吧,心中曾无数次如此叫。也曾爱过童话与梦境,想要穿过那片遥远的海去更远的地方,但是最后梦碎掉了。
“梦这种东西,即便碎掉也是很美的。”
这是我过去的日记里的最后一句话。在我写下它后,我烧掉了那本日记。
成为术师完整了我的灵魂。我从未后悔过,哪怕有一天会就此死去,也觉得是很好的事,所以我不能理解爱泽犹豫不决的灵魂。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我并不想看着她的「花朵」枯萎。
“每个选择都像陷阱的话,不妨迈出那一步吧。”我没头没脑道,“去选你喜欢的那条路。”
正确答案什么的无人知晓啊。
……
“后来呢?”爱泽小姐去唱歌了吗。我看着夏油杰的表情,明白他大概想问这句话。
我喝了一口酒,喉咙烧起来,有种惬意的滚烫感。“我以为后面的事你已经在报告里看过了呢。”我仰头哈了口气,“现在她应该在天国快乐地唱歌吧。”
爱泽泉决定了毕业后开个自己的乐队,她要站在舞台上唱歌。做下决定的那天她好像轻松了不少,还拉着我去没人的地方偷偷唱歌给我听。
那是灵魂的声音。爱泽整个人都发着光,洋溢着一种生机与活力。让人忍不住想靠近她,在她的眼中呈现自己的倒影。
“我以前一直都在想,如果这是个没有咒灵的世界就好了,大家就能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了。但是我进入高专以后才明白,这大概是没办法做到的事。”爱泽说着,微笑起来,“所以我想用歌声创造一个大家都很幸福的世界。”
我想不到任何话来赞颂她的美丽心灵,在斜阳里,我只是祝她,武运昌隆。
爱泽笑了,“我已经不再是术师了就别用这个词了吧?不过还是谢谢你,秋。”
“也祝你的热爱不会随着时间消减。”
我的生命之花在那一刻雀跃盛开。
……
手中不知何时起满是鲜血。留声机坏掉了,循环往复着一个歌声。
救救我。
望着那双眼瞳我却说不出任何一个字。大脑奋力想要否定眼前的事实,却被眼睛狠狠反驳。那张嘴唇上下起合,似在歌唱。
“这个世界……”
不,不要问我,我不知道如何去爱啊。握着咒具精疲力竭地挥舞,想要做些什么。身体变得迟钝,被一次又一次地击中。肋骨断了两根,疼的让人发懵。死死咬着下唇才勉强支撑了下来,却在那个断断续续的声音下破防:“……如同在梦中嬉戏般的夜里……”
什么是幸福,什么是不幸。
在舞台上闪闪发光是幸福吗,丢下武器是不幸吗?差不多可以察觉到了吧,自己的花朵已经枯萎这件事。
可她却喊了我的名字:“秋……。”
有没有办法能回头呢?
为什么爱泽会被诅咒呢,为什么那个在舞台上发着光的她会……!
天空挂着墨色的布,我踉跄着站定,身形晃晃悠悠。血从额头的伤口里流了下来,我看到了红色的月亮。是咒灵的眼睛吧,心里烦躁的像是要爆炸,如果能现在就立刻睡去就好了。疲惫的身体诱惑着我。
“……真正的正确答案……无论是谁,都是……一无所知。”
糟糕,眼泪好像要流下来了,要看不清眼前的路了。
在这句话后,身体只剩半截的爱泽被咒灵吞进了肚子里。
“啊啊啊啊”地哀号着,举起咒具再次冲向前去——
没关系,我的话语已经传达给你了。她好像在这么说。
眼前除了爱泽的微笑什么也看不见。
放蕩 しようぜ,来放荡一回吧。
徘徊 しようぜ,来徘徊一回吧。
「愛してみようぜ」,试着去爱吧。
「失ってみようぜ」,试着放手吧。
随我所想、试着出逃吧。
在爱泽的歌声中,一个新的世界出现了。不,是被我创造出了。
——领域展开·夜之海。
在一级咒灵的残骸中,少女一个人孤独地默哀。
“你在等谁吗?”五条悟问。
天野屋秋笑得很难过,“他们不会前来这片海域的。”
“那差不多也该结束了吧,你无望的等待。”五条悟摘掉了墨镜,“明知不会有结局,却还是一腔情愿地祈愿吗?”
“你想知道的都讲完了。”我伸了个懒腰。
居酒屋的小橘灯仍然散发着柔和的光。
“不,我想知道的是报告外的故事。”夏油杰微笑,他盯着我,“相泽是谁?相泽优。”
Aizawa,既是相泽,也是爱泽。
像是约定好的,居酒屋里传来了小有名气的女歌手相泽优的歌:“……为何你的双眼中倒映出的我的身旁无人存在?我的人生啊,今天也是沥青之灰吗?”
“五条,你知道吗,其实原本我们都能很幸福。”天野屋秋说,“如果不是成为了术师的话。”
她喜欢蒂凡尼蓝,也喜欢幸福,喜欢童话,喜欢深夜时的一个个梦。她喜欢爱泽泉,也想成为那样的人。
动摇的人不是爱泽,而是她才对,不完全的怪胎,想要看到那个人的幸福。于是用术式和领域为自己编织出了一场梦,在这个梦里,爱泽完成了她的梦想,代替她完整了自己的灵魂。那个人更名换姓,远离了咒术界,成为了一个歌声温暖的女歌手。
“但是,你是五条悟,你不该来这里。这里是对我的惩罚之地,你即便要去,也是去他们在的地方。”
五条悟仰头,“是吗。”
夏油杰独自完成了任务。
实际上任务就是调查天野屋秋,然后在发现异端的时候处理掉她。
从很久远的资料里,夏油杰得知天野屋秋有精神分裂,但不知为什么,在进入高专后停止了吃药还隐瞒了自己的疾病。在同学眼里,天野屋秋始终都是个独来独往的人,没有朋友,很少在学校里停留,几乎算得上用自己的全部生命在祓除咒灵。
“但硬要说的话,那个人还挺喜欢听歌的吧?”她的后辈这样说。
在写报告的时候,他下意识去听了一下相泽优的歌,果然歌声和本人一样温柔,让他不由地停下笔,未终结的故事会在夜之海中被编织完成吗?他思考着。那么,他和五条悟遇到的究竟是哪个她呢?
她以为自己圆满了她与爱泽两个人的灵魂,但实际上,爱泽泉确确实实在几年前死在了一级咒灵手里,连尸体都不剩。而相泽优,则是她执拗的幻想里爱泽的替身。因为两个人的姓氏发着相同的音,于是天野屋秋更改了自己的记忆,欺骗自己那是被自己用术式强行复活的爱泽泉。
那个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永远对自己没能救下喜欢的前辈赎罪。即便为此变成了诅咒,也完全沉溺在如同在梦中散步的夜里。
但是在这个夜深人静的夜晚的夏油杰,也同样陷入了迷惘之中。
天野屋秋即便死后成为了诅咒,靠着术式存活,也仍然为自己编织着梦境:自己因没有救下爱泽而被前辈讽刺。那个前辈很早之前因为出任务去世了,而在她的梦里却依然活着。
——她到底祈愿着什么呢?
在进入狱门疆的那一瞬,五条悟的眼前展现了一片没有尽头的海域。以及一个熟悉的、早已死去的人。
“好久不见。”她这样说道。
夏油杰吸收了成为咒灵的我,那时候他已经比我强不少了,这对他而言是轻而易举的事。照理来说我应该不再有自己的意识,但托这个领域的福,我在死前最后一秒在梦境里创造出了一个自己,即便我死了,变成了诅咒,也能维持着一点人性。这样的话,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我看着夏油杰叛逃,又看着他在十年后被五条悟杀死,而后又被假货占领了躯壳。
他死时,曾来过夜之海短短一刻时间。他站在那儿,同我道别。
我静默,然后微笑,“夏油,虽然你大概不知道,但是你的灵魂之花一直在艰难地生长着。”
“再见。”
他的身影在这句话后消失了。
我没有为他创造替身,这也是他本人所要求的,被五条悟杀死,大概于他是救赎吧。
现在五条悟也站在这里,站在他的挚友曾站在的地方,喊出了我的名字。我想到了夏油杰,于是和他说他不该来这里。
他的生命之花仍应盛放。
我决定送走他。“你必须回到外面去。”我说。
破坏掉这个世界的规则,让他再度感受到时间,然后去他真正应该去往到的地方。
同伴啊,其实我也想拥有。我叹了口气。
漂亮的天空终于有了裂缝。
“要跟这个世界终结了吧。”我微笑着和五条悟对视,“想好如何装饰你的人生了吗?”
五条悟沉默,想必他也清楚我这么做的代价,但这个最强的男人,只是重新戴上他的眼罩,笑着点头:“那不是一定的吗。”
终于,他的身影也消失在了原地。
我望着属于自己的世界的破碎,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秋。”我转身,是洋溢着灿烂笑容的爱泽,她抱了抱我,“等你好久了喔!”
眼泪滚了下来,“抱歉,让你等久了。”
即便忘记如何去爱,即便听不到回答。在这最后的最后,也找到了爱的方式。若你双眼中倒映出的我的身旁仍然没有人在,就请你留在我的身边吧。
今天也仅是踩踏在沥青路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