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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荆棘的王冠044 ...


  •   虽然已在这里生活了数十年,但阳子对这里的神话和民间传说并不是非常了解。也许是因为生在蓬莱的她很难把这真当回事,也许是因为她在这里交上的第一个朋友乐俊,就没把这当回事。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身边会有一位先天尊神,而且直到此刻也不明白何谓先天尊神。不过,她至少从乙悦决非矫饰的为难神色中明白了一件事,她是不可能理解诸神众仙是什么样的存在的。就像人类了解蚂蚁但无法通过语言让蚂蚁了解人类一样。

      蚂蚁有蚂蚁的沟通方式(没有语言),人类的沟通方式是语言,而神仙的沟通方式是思想交流。很显然,哪怕放弃人类贫乏的语言直接用思想交流,乙悦也无法让她理解思想范围之外的概念。

      天帝竟不在天上……

      蓬山是一个场所,人类可以走到蓬山。但人类永远走不到传说中的天庭。因为天庭不是场所——虽然能以场所的形态呈现在人类眼前,就像西王母和乙悦都能以人类的形态呈现在阳子面前一样。

      太师似乎是一位不得了的天神,但阳子终于还是没能开口请求他治愈景麒。

      既然他认为□□无足轻重,求医只会招来批评吧。抑或……阳子其实早有疑心了:也许天帝并不能得心应手地处理他所创造的世界和生命。

      像乙悦这么善良的神仙,像他这样为了帮助人类减少苦难在人间流连的神仙,如果能让兰玉复生让景麒痊愈,他一定早就做了吧。因为□□无足轻重,所以他对□□不了解,也没有产生试图了解的意愿吧。

      *******************

      重朔说,一个人的实力不但包括智慧、力量和人气,还要看运势。

      譬如升山时同行有王,死伤的几率大大减低,就是强运。如果尚未得到麒麟认可的王气反为妖气所压,同行者也几乎无望生还,这又叫极弱运。延王和宗王是世所公认的强者,不仅仅是由于武功盖世、睿智贤明,还由于他俩千百年来逢凶化吉、际遇得天独厚。

      景王阳子的智慧、力量和人脉究竟如何,还是个见仁见智的问题。但她的运气显然不怎么好,最近尤其不好。稀奇古怪的事故持续发生,害得天官长连换三个,个个都成了天牢的常客。

      不过话说回来,每次都能在机缘巧合之下安然脱身,也许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强运……

      这日清晨,阳子像往常一样准备练武。

      时值深秋,落英缤纷,她来到一株梧桐树下,那里竖着近百根木桩,每一根木桩,都在朝阳的照耀下泛着金属似的光泽。以前只是较为简单的梅花桩,五五变数,练剑的同时也能锻炼步法与阵法。如今难度加深,排的是九宫八卦阵。

      有风拂过。

      梧桐叶纷纷扬扬飘落。

      阳子跃起,挥动水刀,十七片树叶,每一片都被均匀斩开。风不时拂过,叶不时飘落,她在桩上不停地闪跃腾挪。目标的出现毫无规律,数量也毫无规律,而脚下木桩虽死,阵法却变化莫测。

      “啊!”

      阳子失声惊呼。

      有个木桩不知为何低了三分,因此她有些失衡。如果人在平地上,只要定一定神就能站稳,但木桩的上端并不是一个平面,而是尖锥,设计的本意就是让人不能停脚,于是往□□斜过度的阳子莽撞地伸出左脚,踏中左邻的桩子,试图稳定身形。一瞬间她就知道大事不妙,一步错,步步错,十数步错下来,阵法已经全面发动。

      “骠骑!骠骑!”

      想让阵法停止,她就必须保持静止,可是杀意汹涌,恍惚之间只觉攻击源源不绝,无论如何也无法不作对应。她挥刀抵御,迈步闪避,虽有心辨认方位,迷失的程度却越来越甚。休门变伤门,生门变死门,每一步跨出去都似乎能走向吉门,可踏下去仍属凶门。她甚至决定蛮干,不顾一切地往一个方向奔,理论上奔上十来步就能到桩外,可眼前的桩阵始终无穷无尽。

      从来没有流过那么多的汗。

      她预感到自己力竭之后,一定会发生血光之灾。

      骠骑应该就在附近,不能现身恐怕是因为仓促之间冲不破阵势。既然客观存在的只是木桩子,那么这惊人而又庞大的攻击力大概是和“世界之外”有牵连。要是命令比较擅长奇门遁甲的重朔随身保护就好了,阳子狼狈地想。选择骠骑是因为它更擅长凌空作业,其实已经掌握了风遁的她根本就不用害怕凌空了嘛。说起风遁……

      行不通。

      这个阵可以说是自成一体的小世界。

      如果能发动风遁,骠骑也就不会冲不进来了。

      怎么办?

      一直往前跑也跑不到阵外,她相信这是由于自己无法保持直行。如果从高空俯瞰,大概会看到她在团团转吧。

      对了,高空……

      她奋力向上跃起。

      可惜上空也是绵绵无尽的昏黄和肃杀之气。

      小世界就像真正的世界一样无边无际吗?她又无奈地落了下来。如果可以跳得更高,可以跳到那棵看不见摸不着但真实存在的梧桐树上,抱住那棵树……

      每一次落下,阳子都竭力向上跳。但总也冲不破目前的幻境。而死意越来越浓,迫得越来越紧,似乎渗入了她体内,连五脏六腑都被压迫着。她原本以为自己对阵法颇有天赋,闻名遐迩的九宫八卦阵也不过尔尔,现在才知道自己只知皮毛,要想精通到足以破阵,决非一朝一夕可成。

      此时此刻,要想顿悟也是痴心妄想,还是只能靠蛮干。

      此时此刻她身无长物,唯一的工具就是一时兴起从藏中窃取出来的水刀……

      说起水刀,它倒有个异能,就是任意变形。

      在王气衰微束缚减弱的时候,水刀就会任性地改变形状。

      她曾和太师推测过变形的原理。空气中有无穷尽的水分,所以水妖要扩大刀身就可以选择吸收,要缩小体积就可以选择排放。那么,理论上,它的大小和形状可以随心所欲。

      在王气强盛时它不能随它自己的心,在王气空前强盛时……

      阳子把水刀往地面一插,心随意动,同时吼出了她并不熟悉的那句咒语:

      “……急急如律令!”

      ********************

      金波宫的所有人,也许瑛州也许全国的人都看到了那个奇景。

      白虹贯日!

      真正的白虹贯日!

      从御苑拔地而起的一道虹光,瞬间贯穿苍穹,直奔旭日而去。

      要定一定神,人们才能看出白日中心的那一点红是一个人。最初只是流动不定的赤红色块,渐渐地,可以看清那是飘扬的赤发。众人所敬爱的景王阳子,玉座的主人,宛如天神,英姿飒爽。然而白虹的幻影很快就消失了,飘然而下的女神也以倒栽葱的势头急速下坠。因为看起来颇有以嘴啃泥告终的趋势,众人的喝彩声都噎在了喉咙里。

      “糟啦,有妖魔!”

      虎啸大叫起来。

      “哥,那是骠骑。”

      夕晖在笑。

      千钧一发的时刻,骠骑钻到阳子身下,总算有惊无险,稳稳落地。

      “还是你最可靠。”

      “不……”

      众人正从金波宫的各处向自己奔来,阳子知道。可惜前来围住她问长问短的人里,不会再有景麒。可惜及时接住她的人,不会再是景麒。好像听到了她的心声似地,骠骑轻轻笑了起来,“主上,对您来说,最可靠的始终是您自己。”

      “水刀按照我的命令变形了呢。”

      “您真了不起。”

      “可是我刚才发动风遁失败了,果然还是学艺不精啊。”

      “不,那只是不应期。”

      “只是什么?”

      “打个比方吧,直接往前跑,或是转身回头跑,您说哪种情况跑得比较远?”

      “当然是前者。虎啸以前教我格斗时就说过,假如逃命时前面有人堵截,就应该继续往前冲。这样不得不转身回头跑的就是对方了。这一点是很要紧的。”

      “没错,您不能在拐弯的同时用全速奔跑,这就叫不应期。您使用新创的咒语驱动水刀拔长刀身,就像转身回头,而发动风遁就像起跑。您直接发动风遁应该会成功,先前的失败只是由于操之过急。在某个法术的全盛状态中,是发动不了别的法术的。您如能大胆地等到落地前一刻发动风遁,就一定会成功。”

      ********************

      “主上,压压惊。”

      典章殿留守的女官听说又发生了意外,体贴地端上茶水。

      阳子点点头,正要就座休息片刻,调整一下心情再去见景麒,已经隐身的骠骑突然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根据阳子的经验来判断,这种近似语气词的咕咕咕是使令突然失去思想沟通能力的标志,其实妖魔的语言本来就是这样的,只是一般情况下,它们的思想沟通能力会淡化妖语和人语的差异感,也就是说,因为听得懂它们的语意,就会产生一种它们在说人语的感觉。

      “怎么了?怎么了!”

      阳子只觉得心惊肉跳。

      “台辅……血……”

      骠骑似乎有了一定的恢复,但语意非常遥远、含糊。这种情形就像电波信号受到干扰,收音机不能清晰播音一样。不过对阳子来说,它传递过来的信息已经够了,听到台辅二字已经够了,她猛地跳起来,直奔卧房而去。

      只见景麒口角溢血,还在挣扎,负责照看他的芥瑚努力地按着他,但身形也在虚化。

      “怎么回事!”

      阳子冲了过去,接替了芥瑚的工作。后者对她的质问发出一声长叹,就趴下了。

      原因并不那么要紧,要紧的是清理血迹。景麒虽然神智不清,但似乎察觉到了王气的靠近,因为他不再挣扎了,只是乖乖躺在她的怀中。平日里难以止息的痉挛正在变弱,因为他越来越接近昏死状态。

      阳子用力擦着他的口唇。那灰白色的嘴唇变得通通红,让她想起小时候听过的童话故事,肌肤像雪一样白,嘴唇像血一样红,那样的美貌现在想来,真是非常恐怖……

      过度的恐怖把她的心揪得死死的,几乎无法跳动。

      他要死了吗?

      他为什么吐血……

      “不。”

      芥瑚奋力向她摇头。

      “怎么!他又咬伤了他自己?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你留在这里是当摆设的吗?”

      稍稍心安的阳子发出了一连串的质问,但芥瑚只是低着头。也许她说了些什么,但阳子无论如何也听不清。她只好叮嘱她今后一定要严加看管,阻止他这种饮鸩止渴的行为。把一切交给更为内行的吕御医之后,她精疲力竭地在外间坐了下来。先前的半杯茶还在桌上,这回可真需要好好压惊了,她苦笑着端起杯子。

      “主上,茶已经凉了,请容我为您换一杯。”

      “不用了。”

      阳子摇摇头,可是手一软,茶杯就掉下了地。

      “啊……”女官失声轻呼。

      “我尽给人添麻烦。”她自嘲地说。

      “哪儿的话,主上,您总是太谦和了。您别动,我一下就能收拾好。”

      “嗯,不,等一下!”

      女官顺着她越来越凌厉的视线看下去,看到地上茶水和瓷杯的碎片闪着诡异的幽蓝色。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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