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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日出之家 日不落之国0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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阔别多年再相逢,难免感慨万千。
苏兰桂郑重其事地拜倒在御驾前,说起人间种种际遇。
说到爽快处,素有豪侠作风的女王自然是抚掌大笑;说到紧迫处,就连随侍在侧旁听的仙蕙也不禁焦急万分。
最后苏兰桂说到了青青,惹得女王两眼泪垂,但提起陆俊卿之后,女王又破涕为笑了。
青青是青辛和祥琼第几代的传人?闺名是什么?这些问题一点也不重要。她豪爽又开朗,活泼又健康,可以想象,青辛和祥琼在人间的日子过得并不差。
“还有一位巧国来的鼠先生,托我转交一样东西和几句话……”
苏兰桂取出了大红花制成的纸镇。
庆应义塾,这个词让女王哑然失笑,旋即放声大哭。
她哭得那么急切,就像一个孩子,想把多少年的苦处都哭出来。
于是,苏兰桂舍弃了君臣之礼和敬语。
“阳子姐姐,你有心事?”
“嗯,不足为外人道的心事……只有小桂桂可以听的心事!”
话已至此,仙蕙自然不会不识趣。她匆匆告退,还替两人封闭了积翠台。
阳子擦去眼泪,将远虑近忧和盘托出,尤其强调了浩瀚的部分。
“我一直以为你非常欣赏他,非常倚重他……”苏兰桂似乎有点困惑。
“我确实非常欣赏他,在走投无路的时候选择了倚重他。”
“然后?”
“我走出了困境,却变得不能不倚重他了。”
“台辅恢复了健康,你也不再有性命之忧,你想重掌大权,可他不愿意交还?”
“他仍然尊重我和景麒的意见,为人处事无可挑剔,不过我觉得,如果我想帮他换个职位,一定不会成功。”
“呵,功高震主。”苏兰桂笑了。
“一般来说,功高震主的权臣往往骄横跋扈目中无人,这种人被君王铲除,大家都会说一句咎由自取。”
“可惜我敬爱的大师兄并没有不妥之处。”
“嗯,很可惜。”
“功高震主果然是原罪啊,连仁厚的阳子姐姐也容不下。”苏兰桂直率地发出了感叹。
“请称我为卑劣的阳子姐姐。”
“卑劣的人不会承认自己卑劣,我只想知道你在紧张什么。”
“紧张什么?”
“据我所知冢宰是个好人,至今没有做过坏事。他还是个聪明人,从来不做蠢事。这样的人掌权,难道不是大好事?”
“掌权本身,就是一件可怕的事。”阳子咬紧了嘴唇。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你也必须明白,即便是女王陛下力图革新,也无法将极权锁进牢笼。”
阳子点了点头。日本和英国也不是因为王室放权才实现真正的民主的。王室放权与民众主权的主体就不同,之间也不能划等号。
“小桂桂,拿出来吧!”
“拿什么出来?”
苏兰桂嘿嘿一笑。
“拿你的市民政府三论出来!”
“哪有什么三论,我急匆匆回宫,是想告诉你,理论已经成熟,可以踏上现实之路了!”
苏兰桂露出了胸有成竹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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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议后的左内府一向人声鼎沸,挤满了勤于公务的权臣能吏。
这一天,大厅中央的圆桌前出现了两张不常见的面孔。
一是小司马朱槿,出了名的实干家,常年在人间奔走,偶尔回宫,也不大喜欢参加会议。看来,今天的例会上,会有要事宣布。
至于另一位,最近倒也在金波宫中混了个脸熟,只是套上了官袍的样子有点不搭调。
“小桂桂,怎么看你都更像农场主。”朱槿打趣道。
“这可是地官府次官的袍子。”苏兰桂老实不客气地瞪了她一眼。
从基层直接提拔到上卿,无疑是太快太草率了,但考虑到他在基层苦干了上百年,又似乎太慢了点。
“小桂桂……”
“请叫我苏学士。”
“好吧,宝文阁大学士,请问你兴师动众把大家召集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事?”
“等主上驾到,我自会细说。”
隐居多年的女王出山之后,迷上了加官贴职的文字游戏。什么宝文阁,敷文阁,龙图阁,秘阁……金波宫十三阁,纷纷贴上了奇怪的官衔。这些官衔既不公告天下,也不上报蓬山,与具体职务无关,也不影响俸禄爵位。群臣不明所以,无所适从,只好在闲来无事的时候叫着玩。
日上三竿,女王大驾光临。
群臣的私语也总算告一段落。
“主上恩准我向诸君介绍下界的概况……”
宝文阁大学士施施然上前道出初衷,与此同时,一把掀开了桌布。
赤红色的布下,竟是一幅立体的全境图。
山脉、丘陵、草原、湿地、农田和城镇,高高低低,层层叠叠,花花绿绿,处处逼真。
“我在纪州农村呆了近三十年,发现了一个奇特的现象。”
苏兰桂指住了图上某处。
“什么现象?”人群中有人发问。
“纪州的农民不爱养驴。”苏兰桂郑重回答。
“……驴?”就算是阳子,也不禁发出了诧异的声音。
小桂桂,脚踏实地以人为本是好的,但是,你既然特地来求我安排你在左内府演说,能不能找一个恢宏大气的切入点开始话题呢?你看这里一半的人在忍笑,剩下的另一半在翻白眼!
“驴吃的是草,比人好养活,力气大脚步稳又吃苦耐劳,比人能干得多。要说村里的活儿,一头驴能抵好几个壮劳力。老了病了死了之后,还能吃肉剥皮熬阿胶。这驴的浑身都是宝……”
“请不要在金波宫推销……任何东西,包括驴。”天官长忍无可忍地说起了笑话。
“抱歉,我不是想劝各位买驴,只是怕各位在云海之上住的久了,不了解驴对农民来说有多重要。”
“我们了解了,请继续。”浩瀚喝止了众人的喧哗。
“纪州在庆的中部,气候不错,一个人配三头驴,能产出十个人的口粮。换言之,这个人可以吃掉一人份的口粮,卖掉多余的九份,换成柴米油盐酱醋茶,还能攒点闲钱。可农民们偏偏都不养驴,十个人才产出十份粮,如果每天吃饱喝足,就连油盐都买不起,所以大家只敢吃个七分饱。当然了,能吃个七分饱,已经算是好日子了,这世上毕竟还有更多的农民在啃树皮。我们庆国,无疑是举世闻名的东方富国……”
“他们为什么不养驴?”阳子对溢美之词没什么兴趣。
“因为三头驴会造成一个人发财,九个人饿死。”
“哦!”
“养驴干活的人,当然没有道理请无活可干的人吃闲饭。他真要是请了,也就攒不出闲钱了。十人份的劳动成果如果必须十个人分,那么还是十个人一起干活比较公平。所以纪州的农村容不下驴。我也觉得跟人比起来,还是驴该死。”
“可怜的驴……”
“大司寇,你跑题了。”
“别的地方怎么样?”浩瀚挤到圆桌前,饶有兴致地盯住了地形图。
“征州地广人稀,驴是农民的好伙伴。”苏兰桂无视哄笑声,径自往下说,“不过和州出了类似的问题。”
和州有三川九河五十湖,是闻名遐迩的水乡。
阳子早年去过的止水,以及毗邻的宁江,镇海,光是从地名看,便可知水患极多,水力资源极为丰富。
赤乐王朝欣欣向荣,令人皱眉的水患早就变成了水车的动力。就像麦州的风车一样,和州的水车也曾是一大景观。遗憾的是,随着人口的增多,水车不得不跟着纪州的驴退出历史舞台。
“我,马上下诏禁止和州人生孩子!”
人口暴增已经是历史遗留问题了,阳子苦恼地揪住了头发。
“主上,不要啊!”
“您会变成倒行逆施的昏君啊!”
“慎重,慎重啊!”
直到苏兰桂从桌下搬出了一个大箱子,左内府才恢复了肃静。
箱子里塞满了复杂琐碎的小玩意,乍眼望去,猜不出用途。苏兰桂麻利地一个个往地图上装,众人好奇地盯着看。
“主上,拜托了。”
装好之后,苏兰桂转向阳子提出了请求。
遵从他的指示,阳子让地图上的三州下起了雨,三州刮起了风,两州烈日炎炎,一州下起了大雪。
地图上的小玩意顿时活跃了起来。
朱槿暗叹了一口气,想起崇德父子的水利图,黯然神伤。
“这是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
惊叹声此起彼伏。
千百件小玩意勾结在一起,轰隆隆地活动着。翻土的翻土,播种的播种,浇灌的浇灌,收割的收割,有条不紊,杂而不乱。真是太了不起了,给一个人配上一整套,足抵得上一百头驴,五十台大水车!足以敲碎全村人的饭碗!
“兰桂,你研制出了非常厉害的器具啊。”
整个左内府中,会这样客客气气叫他的大概只有浩瀚一人。
糟糕的是浩瀚的后半句话也急转直下:“这套器具若是推广下去,全国农民都没活干,会造反。”
众人哄堂大笑。
“不,他们有活干。”苏兰桂急急分辩道,“做这套器具,就需要大量的人手。”
“人手和活计恐怕很难一一对应。多了少了,容易引起动荡。”浩瀚就是这点好,即使持反对意见,也会认真诚恳地与人讨论。
“本来就不用一一对应。如果农民把闲钱花在买器具上,而这笔钱由做器具的匠人均分,匠人用来买农产品,那么我们又兜回了原点,每个人都攒不出闲钱,革新也就失去意义了。”
苏兰桂搬出了第二个大箱子。
这一回,箱子里的玩意儿更古怪,看起来像人。棋子般大小的玻璃人,带着各种不知所谓的零碎。琳琅满目,瞧得人眼花缭乱,摸不着头脑。
苏兰桂兴高采烈把它们往地图上摆,春风满面,仿佛已见到梦想成真。
太阳落山时,他宣布大功告成,依然请阳子施法让它们活起来。每个人都睁大了眼睛,唯恐错过奇景。
法力的作用下,玻璃人大批大批涌进城镇,造房子,做器具,造新房子,做更高级的器具。
高级的器具自然不会凭空而生,有人画起了图纸,有人重回学堂。经验丰富头脑灵活的匠人开班授艺,当起了教书先生。渐渐的器具的花样和功能越来越多,有人因此积起了大量财富,有人却因此失了业。发了财的人想买美酒华服,想看戏找乐子。失了业的人则开始酿酒,制胭脂,当裁缝,钻研烹饪的技巧,办旅馆,抑或唱歌跳舞说书演戏。结果,每个人都干着活,发了财,各国各朝只有权贵阶层才能享受到的美食,美酒,美容和美色,在这幅地图上,切切实实走进了千家万户。
阳子的眼睛亮了。
“只要推广你那套新器具,庆国就可以变成这样吗?”
“嗯,我很有信心!”
“太天真了。”浩瀚按住了两个顽童般雀跃的人,“完善的理论实践起来也往往面目全非,更何况你这理论看起来像做梦。”
“冢宰,请借一步说话。”
行政权在冢宰手中,革新的构想,女王认可也无济于事。
为此,苏兰桂早已做了充足的准备。
他再三要求女王保证,这是一次两个人的密谈。自以为了解其深意的女王认真地做出了保证。
然后,两人进了偏厅。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