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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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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哥哥的恶趣味。
尽弭知道,尽息研究出【罪】这一机器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恶趣味,表面上是帮助他和警方完成破案工作,实际只是为了享受:曾经逍遥法外的罪犯,在法庭上无能狂怒的样子。
逍遥法外和无能狂怒,缺一不可。
不管凶残与否,只要是不愿承认罪行的罪犯,尽息都很乐意看到他们扭曲的面容。
尽弭会成为法医很大程度就是因为尽息的这个爱好,他的参与大大提高了凶案重案的破案率——即便是高智商犯罪,也逃不过尽弭和【罪】搭档。
尽弭没有欲望,没有感情,没有想做的事,也没有想活着的念头。
而尽息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完全了解他的人,说不上原因是什么,但尽息确实接纳了他,并给了他相当多的“人生建议”。
比如“想要在这无聊的世界里以最小的力气活着,最好准备一个别的性格”。
又比如“你去当法医,惩恶,顺便给我找点乐子看”。
看罪犯因为内心不愿承认的东西被剖开,这原本该与正义挂钩的一幕,是尽息的“乐子”。
在尽弭眼里,尽息比他体内的杀人魔还要可怕。
尽息4岁的时候在医院门口被拐卖,当时尽弭临近出生,家里的月嫂保姆全守在产房外,没人注意到尽息。
可4岁的尽息非但没有受伤,还捣毁了一整个犯罪团伙。
他有机会从最初逃脱,但是他没有。
他告诉尽弭,当他坐在面包车里,看着前面窗外倒退的景色前映照着的人·贩子的脸时,突然觉得——让那因为犯罪兴奋的脸染上愤恨咒骂,是一件极其有意思的事情。
非常地契合这个世界。
所以凭什么要让人情伦理来破坏这份无聊?
抓捕凶手和涉案的犯罪者都能看到相似的东西,他不允许只逮捕凶手。
尽息所有行为的底层逻辑都与“正义”无关。
尽弭不会去评判尽息的对错。
既然尽息接纳了他,那他就会去做尽息交代给他的事,两副面孔,不放过任何一个有罪之人。
他体验不出尽息对他是一种什么情感。他只记得尽息捣毁完人·贩子的团伙后,回来见到他第一眼,说了句:“好丑。”
之后赶走了不上心的保姆,一边坐在电脑前查资料,一边把查到的东西在他身上实践。比起见不到人的“爸爸”,和永远不知道在镜子面前做什么的“妈妈”,尽息好像无处不在。
尽息对他就好像在做研发一样,观察、输入、实验,循环反复。
观察总结了人类相类似的行为后,尽弭找到了一个比喻——他这个尽息血缘上的弟弟,对尽息来说,是玩具。
一个类似于学习型的AI玩具。
尽息对他的“人生建议”就像是在调教玩具。
然而即便如此,尽弭也没有产生像“耻辱”“羞辱”一样的感情。
尽息要他当法医惩恶他就去,女人要钱他就给,包括送在公园自杀的女孩来医院,也绝非出自他的同理心或者什么,仅仅是她向他求救了,而他没有理由拒绝去救她。
他有时间有能力不怕麻烦。
但他不会去询问女孩任何事情,他对女孩的一切都不感兴趣,包括她经历了什么苦难、为什么自杀。
“哥哥……我……对不起。”女孩低着头,盯着手里的粥说道。
尽弭依然没什么反应,只是冷淡地回答:“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
女孩还是很愧疚,一直道歉,直到尽弭点出问题核心女孩才停了下来。
尽弭说:你死了和活着都一样。
女孩这才沉默下来,她的死活可能她的家人都不在乎,对这个救了她的人来说,怎么可能就有关系了?
“那你为什么救我。”女孩的声音很小,像是在自问自答。
尽弭眼前闪过女孩倒在地上看向他的眼神,说:“因为你不想死。”
女孩死寂的眼神又重新绽发出光芒,这一次的哭她没有压抑,哭得很大声,连护士都跑过来查看情况了。
她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像是要把所有委屈哭出来一般,她用尽了力气去发泄。
世界上自杀的人有很多,他们遭遇了各种各样的苦难,最后选择了放弃。
但这些放弃的人当中,并非全都不想活着,只是活着太难,生活压垮了他们的意志。倘若给这一部分人体验一次濒死的过程,会有相当一部分再度生出生的欲望,这一次的欲望具有很大的潜能去战胜苦难。
只是很多人没有能获得这样的体验,他们的濒死体验是“活着时,最为绝望的一次无能为力”,他们没办法阻止流逝的生命,他们在这样的无能为力中死去。
女孩的发泄是对过去苦难的一个控诉,也是一次告别。
哭完这一次,她将获得新的力量去生活。
她何其幸运,能遇到一个人伸手给她。
很多人是等不到的,所以他们不在了。
而她还活着。
女孩哭完,眼睛都肿了,可是大家都看得出来女孩身上给人的感觉不一样了。
挂在睫毛上的眼泪闪闪发光,而她本人也开始发光了,尽管眼睛红肿,但她笑起来还是很好看,她絮絮叨叨地讲述了她的经历,但这些苦难已经打不倒她了。
她讲完,睁着亮闪闪的眼睛看尽弭:“谢谢你。”
虽然没得到救命恩人的回应,女孩还是眼里有光,她继续道:“我可能早就该死了,可是我不想死。”
这一次女孩得到了尽弭的回应,他说:“你没有死的必要。”
“那些垃圾都还活着,你为什么要去死。”尽弭的声音没有愤慨,没有不满,他平静得像一个没有心的旁观者,“粥凉了。”
离开医院后,尽弭回到家,光着脚走进自己的房间。
阴影占据了房间的大部分,他没入其中,似乎连体温都消失了。他躺在冰冷的解剖台上,双手交叠在腹部,呼吸微弱到像一个死人。
只是尽弭终究不是死人,他做梦了。
梦里他面朝着墙,坐在地上玩玩具,温热的身躯贴上,一双男人的手从背后伸过来……
梦境进行到这里就断了。
可尽弭的思绪并没有因此停止,过去发生的事情又通过梦境复苏,占据了他的心神。
其实他可以停止思考的,但他没有。
每次涉及到尽息的事,他都没办法做出最理智或者最符合他性格的判断,尤其是刚有过联系的今天。
梦境再往后一点就能看到尽息。
或者说他再往后回忆一下,就能看到他的哥哥。
只不过在看到尽息之前,还有一小段关于那双手的主人的记忆。
那双手的主人是他们的父亲,那个男人没有道德观也没有伦理观,不仅在外面有各种人,还想对真实性格的尽弭下手。
“他看起来什么都不会说出去,他长得比他妈妈、比外面的任何一个人都好看”。
在玩玩具的尽弭,感觉到从背后贴上来的躯体,回头看了男人一眼,男人愣了一下,随后想继续他的动作,被尽息打晕了。
那个时候的尽息有11岁,比尽弭大4岁。
小尽弭听到男人倒下的声音,放下玩具,站在男人的身旁,看着他的头。
“别做你想的。”小尽息说。
小尽弭把视线转移到尽息身上,小尽息继续道:“顾女士会受不了的。”
这似乎不是能说服小尽弭的理由,他又把视线投注在男人身上,视线不是很固定,在男人的脖子和太阳穴等脆弱的地方巡视。
“我知道你不在乎她怎么样,但没必要不是吗。”小尽息也在看那个男人,但他的眼神像是在看垃圾,他说,“你直接对他下手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但稍微用点手段,让他在长久的时间里自取灭亡就不关你事了,而且……过早的死亡是对他伤害最小的惩罚。”
小尽弭这才停下巡视的目光,坐下继续玩玩具。
小尽息也坐下来,他坐在小尽弭的对面,小尽弭不介意他玩他的玩具,他便抓了一列火车,说:“顺便给你个建议,想要在这无聊的世界里,以最小的力气活着,最好准备一个别的性格。”
所以才会有后来的“男神”尽弭,才会有披着法医身份抓捕凶手的他。
因为意外的梦过早醒来的尽弭没有继续睡,他再次来到房间外,捡起手机。
手机上有两条未读消息,一条来自于赵等,一条来自于梦境里的少年。
赵等:无脸案于五天后的早上8点开庭,你作为检方证人出庭。
尽息的消息尽弭没有点开,方才屏幕上显示的那一行字里写着:最近有空的话到…。他闭了闭眼,把尽息的消息抛到脑后。
给赵等回了消息,乔叹的信息也跟着进来了:周六聚会,我周五去你家呗。
尽弭扫了眼时间。
4830/3/14,02:23:12。
赵等的消息显示的是13号,五天后也即是18号。同学会是这周末的19号,周五则是……无脸案开庭那天。
预估了一下闭庭时间,尽弭回道:我工作大概11点20结束,你可以到A市刑事法庭外等我,或者这个时间以后到xxxxx这个地址来。
乔叹的回复很快:行!我早上开车过去,法庭外等你。(PS:你不关心一下,还是学生的我为什么这么晚还没睡吗?)
尽弭复制了后半句发过去:为什么这么晚还没睡
乔叹像是事先准备好了草稿一样,不到一分钟就发过来一篇小作文:
[弭弭弭弭我就知道你是关心我的!我这么晚还没睡当然是因为我正式开学了!好多假期白天可以做的实验都挪到晚上了,白天被拿来上课和去见习。导师在民间解剖机构兼职,我们几个一年级的要去打下手,说是到了研二要让我们独立起来!我现在每天都快忙疯了。你打电话过来的那个夜晚……居然成了我最后可以把握的夜晚。我现在一个人在实验室里记录数据,好无聊。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导师他同意我周五请假。虽然周六白天有其他同学放假了,我还得回去记一下数据,但好在同学会是傍晚才开始的。]
尽弭回了一个:嗯。
简短的回答加上标点符号,似乎格外容易牵动人的情绪,乔叹又回了很长的一条消息:
[你是不是困了,你为什么这么冷漠?算了,不说这个,反正你就是这个样子,嗐,都怪我没有PS说出自己的内心话。这人世间,多的是有情人错付。我可以理解你,是我太多情。但这一切都是我愿意的,你的回应我从来没有奢望过。(PS:请你发挥你的想象创造力,关心一下我。这样的话,我也会关心一下你,为什么这么晚还能够秒回我消息。)]
关心。
什么样才算作关心?
尽弭到搜索引擎搜了搜关心朋友的话语,选了一句点赞最高的一句,给乔叹发过去:吃了吗。
乔叹高傲地回复:不够。
尽弭便把第二高赞的发过去:天气冷,多穿衣服。
乔叹仍然高傲:再来。
尽弭这次发了串省略号。
因为第三高赞的话是——缺不缺暖被窝的。
虽然这句话表达的很委婉,换作冷血精神患者可能读不出里面的暧昧,尽弭同样读不出里面藏有的关心,但他曾经收到过类似的话。
尽息告诉他,那是性骚扰,遇到就拉黑或举报。
省略号很快引来了乔叹的质问:你果然不爱我了!你的关心加起来才10个字!(PS:请你解释清楚为什么发省略号。)
[第三高赞的话是性骚扰。]
那边乔叹收到这条消息,越读越不对劲……第三高赞?第三?高赞?赞?赞!
他切了页面,搜索“关心常用语”,然后乔叹震惊了!这么普通的日常关心,尽弭都是搜索来的?!
可恶!
震惊过后,乔叹很乐观地跳过了这一话题,履行他开始的承诺:你这么晚干嘛呢,居然能回我消息。
[梦到了尽男士。]
‘X男士’,这样冷冰冰的称呼是尽弭会用的。
但乔叹觉得,如果换成他,也会这么用。在他看来尽弭的爸爸属实不配做一个父亲,能对自己的儿子产生那么龌龊的想法,根本不配为人。
可即便梦到这么一个渣滓,尽弭也没有向他倾诉的意愿。他如果不问,那将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尽弭在这个睡不着的夜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谁都不会去为尽弭做什么。
【那样的垃圾,杀了不就好了】
【我保证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哪怕你不能亲自解剖,也不会有证据流出】
【看我多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