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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息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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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风从窗户吹进来,带了丝寒凉。热酒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低头吃饼。表面上看起来只是在认真吃东西,实际上内心的浪已经翻的老高。
柳顾君此人虽不常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但其刀法卓然,路数又野,又有成年累月积淀的深厚内力,动起手来还带了点老寡妇的疯劲。放眼当下武林,几乎没有人能从她的手下全身而退。
热酒是个杀手,杀人和被杀,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可有人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要杀她,不得不让她怀疑起对方的真实目的。
人的记忆有时候就如一盘散沙,风一吹就散去了,可那风还是风,有时候碰到个什么障碍,打了个旋儿,卷着当年的细沙又回来。
热酒早就忘了那个带着长帏帽的女人,可那天又见到了,那些事情便又自然而然的被想了起来。
她抬起头,却看到苏晖正坐在桌边煮茶,他神情专注,就好像那茶水里有什么能吸引到他的东西。那根短棍依旧挂在他的后腰处,之前没怎么注意,现在看来,倒是十分方便的兵器。
不知为什么,她与面前的这个人素未谋面,却用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就好像是自己的某位故人。
可她哪里还有什么故人,她的故人,都死在了九年前的那场大火里。
热酒看着他安静煮茶的样子,又回忆起方才他事事敷衍却也不失礼数的作风,不由得就很想逗一逗他,试探一下他的脾气。
于是她故意晃了晃脑袋,说:“唉,这饼吃着无趣,要是有个故事听听就好了。”
苏晖闻言愣了愣,而后他笑着抬起头看过来,问她:“杀手也喜欢听故事的吗?”
“当然。”热酒脸不红,心不跳,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杀手都很喜欢听故事的,下次如果有人要杀你,你也可以给他讲故事。”
“怎么说?”苏晖饶有兴致地问。
“如果你讲的故事好,他不就舍不得杀你了。”热酒认真道。
“嘶……”苏晖皱着眉头吸了口气,“虽然你说的好像有道理,但是为什么我总觉得你是在骗我。”
因为我确实是在骗你。热酒这么想,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没有啊。”
她一脸无辜,“骗你我图什么,图你给我讲故事吗?”
“嗯……”苏晖想也想,“也对。”
他点了点头,停了手里的活,问她:“那你想听什么故事呢?”
“嗯……就讲讲柳顾君的故事吧。”热酒道。
“柳顾君的事,恐怕我知道的你也知道。”苏晖说着,抬手抚上桌边的瓷杯。
“我不知道。”热酒摇了摇头,似乎是怕苏晖在拒绝,她又故意补了一句,“好哥哥,你就给我讲讲吧。”
苏晖抚着杯子的手忽然一抖,那瓷杯“啪”的一声倒了,水翻在桌子上,沾湿了袖口。
他有些尴尬的轻咳了两声,掏出帕子来擦了擦袖子,似乎是努力平静了一会儿,才开口说了句“好吧”。
“柳顾君这个人,我所知也不多。”他垂眸,伸手摸了摸桌上的那柄短剑,“不过,当今武林中,若要论刀,当首推柳扬,扬是指《九州神兵谱》中排名第三的名刀扬秋,柳则是指柳顾君这个人。”
“扬秋刀是杨门祖传的兵器,且世代单传,若那一辈有多个孩子,则至成年后比武相争,不死不休。”
“这法子听起来未免太残忍。”热酒道。
“是残忍了些,不过却也有效。杨门刀法在江湖上素来享有盛名,如今的刀主杨散酒,亦是公认的天下第一。”苏晖说。
“那柳顾君是天下第二吗?”热酒提了些兴致。
“嗯……”苏晖想了想,正色道,“也不能算,柳顾君曾以半招之优势胜过大她八岁的杨散酒,所以江湖上流传的是,柳在前,扬在后。”
“她的刀法路子很野,没有人知道她师从何处,她那对双刀也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兵器。几十年前她曾在青州之会上大出风头,这才在武林中站稳了脚跟。只是后来……”苏晖顿了顿,“不知道具体是为什么,说是她被火烧毁了容,从此便变得行踪不定。”
“扬散酒与柳顾君也没有再交过手,如今谁强谁弱,倒也不好说。”
“什么是青州之会?”热酒心道此人说的这些不过是江湖上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并无什么稀奇,面上却不动声色的继续问。
“孙家专为年轻侠士举办的大会,凡是二十岁以下的侠士不论男女都可以参加。”苏晖解释道,“听说柳顾君当年十七岁,便能以一敌三,你如今亦与她交过手了,当知道她如今的厉害。”
热酒点点头,实际上她心里清楚的很,柳顾君若真想杀她,恐怕两招足矣。
可后来她却故意输给自己半招,最后还饶了自己性命。她不是输给自己,而是输给那把金色的短刀。
思及此处,热酒才发现那桌上只放着一把短剑,而她的短刀好像是不见了。
“我刀呢?”她问道。
“柳顾君拿走了你的刀,每年八月二十她都会在凌晨时分经过那座桥,届时你可以去问她讨回那把刀。”苏晖自我安慰般的耸了耸肩,“不过我觉得你应该打不过她。”他补充道。
“哼。”热酒冷笑了一声。
打是不可能打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打的。
明知山有虎,傻子才向虎山行。
最好是能让那老虎自己出来,或者想点什么办法,把那老虎引走。
苏晖看着她,虽说看上去是一脸的冷漠,可那双眼睛古灵精怪,虽然目露凶光,但却不让人觉得害怕,只觉得她心里头在打什么坏主意。
他还想说些什么,却听到屋外有人大吵大闹。
二人对视了一眼,苏晖走过去,开了门。只见那医馆门口有一中年男人扑在一具白布盖着的尸体上,嘴巴里头大喊着“女儿”,面部神情扭曲,也看不懂是在笑还是在哭,只是不管他如何狰狞,那眼睛里却还是一滴眼泪都没有,整个人十分滑稽。
“把你们老板叫出来啊!我家大姑娘被你们大夫治死了,我要你们偿命!”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女人,跪在地上边哭边喊。
“我们夫妻两个,好不容易把女儿拉扯这么大,生了个小病,送来你们医馆治病,哪想到就这么被治死了!你们这些狗娘养的,治死了人就不管了!我们今天就是要一个说法!”
“你们这姑娘自己喝了药,送过来的时候已经不行了,我们还用了些好药材,怎么就是我们治死的了?你们还讲不讲道理!”医馆掌柜反驳道。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指指点点,吵嚷不堪。
苏晖抱臂站在房间门口,目光落到那嚎丧的一对男女身上。不论那掌柜的如何解释,那对男女都只一口咬定自己女儿是被治死的,其余的一概不说,也一概不答。那男人声声“偿命”,眼睛里头却一滴泪也没有,那女人倒是哭的撕心裂肺,可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她哭了一会儿便会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偷看一下周围再闭上。
热酒坐在床上,看不清外面的情况,只瞧着苏晖的背影,便觉得他似乎是有些生气了。
可苏晖依旧没有动,因为他抬起头的时候,看到有个少年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那少年手执一柄折扇,一身劲装精致华丽,袖口绣了一朵粉色的牡丹花,那牡丹粉里透白,栩栩如生,想来是出自岷都最有名的秀娘李慕白之手。他的头发柔顺丝滑,一看就是精心护理过的样子,金色的发冠上镶了一颗粉色的玉石,那雕花的工艺则是江南名艺坊独有。就连他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厮穿的都价值不菲。
他就这么闲庭信步的走过来,周身气质不凡,人群竟自动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若非他背上背着的长刀,苏晖一定会觉得眼前这人是某位王爷家里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前来看热闹的。
“三少,你怎么来了?”那掌柜的看到那少年一面震惊的迎上去,一面竟是大大舒了口气。
“我路过,看到你们这儿可热闹了,便来凑个热闹。”
那少年正是孙家第三子。
他自诩是个刀客,本名孙息,江湖上的人问他叫什么,他却只说一句话,
“刀名息之。”
息少爷祖上靠盗墓发家,后来孙老大爷觉着偷偷摸摸不是个办法,于是叫了帮兄弟开了几个矿洞,做起了矿石生意,再后来,铺子越开越多,生意几乎遍布全国。
老一辈的人辛苦挖矿打铁,于是有了现在呼风唤雨的息少爷。
息少爷幼时爱剑,孙老爷寻来当年江湖上最有名的剑客教他剑法。
息少爷把剑一扔,说要读书,孙老爷买了块地,盖了座书塾。
息少爷看了几天书,觉得纸上谈兵索然无味,嚷着要学枪骑马带兵打仗,孙老爷买了块马场,请来岷都大将军府的老师教他骑射。
后来息少爷指着自家矿洞里一块纯白色的不知名矿石,颇有几分认真的对他爹说,
“爹,我想要一把刀。”
孙老爷不干了。
息少爷说了四个字。
“刀名息之。”
息之,息之,万事息于此。
他的家世背景在江湖上并不是秘密,可他若背着刀,大家还是更愿意唤他一声“息公子”。
这家医馆,正是在孙家名下。
只见那息公子两步上前,也不嫌脏,撩起衣摆便坐在了门前的台阶上,撑着头,身体前倾,一副饶有兴趣地样子盯着那男人,有些吊儿郎当的说:
“嚯,这是在干啥呢,唱戏呢?不如给小爷我来一首,猫哭耗子假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