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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涅槃之殃 ...


  •   才出了那园子,还未及清宁宫便听见人声喧闹,心中纳闷,这关头有谁还敢在清宁宫里大吵大闹,莫非嫌自己脑袋太结实,还是觉得皇太极当真是个善主儿?

      聪明如祺雅自然也是不解,连忙搀扶了我快步走去。进了殿门竟见着那抹单薄的身影跪在殿中央,啜泣声咝咝,无须走上前去看个仔细也能想象出她如今梨花带雨的模样来。话说来,当初蛊惑了皇太极的不就是那黛玉般的水灵么。现下,却只在我嘴角化作一抹嘲笑。

      海兰珠,终究还是跪在了哲哲脚下。

      “姑姑莫非是不相信哈日珠拉?无论昔日有何心结,玉儿的孩子始终是我的亲外甥,我怎么会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来。请姑姑明察,还哈日珠拉一个清白。”女子梨花未落,已是颤抖不已,未着妆容的面容显得苍白憔悴。

      第一次我相信这个女人的话,至少最后那一句信,因为她眸中的恐惧弥漫。我想,她怕的,应该是无所谓冤枉与否。她怕的,是皇太极的心,此刻已明确从不在她身上,事关福临,她没有任何筹码能保住自己。

      谁都明白,如今为了福临,皇太极该是会要了海兰珠的命罢。

      突然思绪至此,联想到另外一些事令我心一震,险些倒退了去,幸得了祺雅的搀扶方站稳。走进殿中去,哲哲见我去了才抬起眼皮来,风华绝代的大福晋的发丝里多了些雪华。她略微抬起手指扬了扬,我会意,转身便随了尤璃朝内殿走去。此番大殿上的风景,哲哲大约是不愿意让外人见着的罢,毕竟,姑侄三人共侍一夫却落得这般狼狈的境地到底是个笑话。

      与姓氏无关,这是哲哲的家丑。

      内殿的灯火比起外面微弱许多,那倩影守在床榻前如雕像纹丝不动,苏茉尔朝我摇摇头亦不语。近了她身边儿俯下身子,轻声唤道:“玉姑姑。”

      她只是动了眸子,并未转过头来看我。一双纤细的手牢牢握着昏迷中的孩子小手,安静得让人感觉窒息。她没有泪,只是意料中的事,因为她是那个大玉儿。此刻她盯着福临的眼神像极了当日我盯着鄂尔赫的灵位一般,平静,仇恨。

      当时,我这么想,心疼大玉儿得紧。以至于很多年以后总是想起此时此刻的大玉儿和她眸子中的悲哀总是难以压抑感到害怕,或许,我害怕的是满手鲜血的自己罢。

      尚久,她终是抽出一只玉手来扬了,又牢牢握着福临如石头一般守着。苏茉尔过来扶了我起身,便只能从了大玉儿的意思跪了安,与祺雅回了西苑。

      一路上总是不语,祺雅担了心便开口询问。皱眉,轻声自语道:“照理,海兰珠命该不久矣,却见她并无病痛的模样,偏生这时福临在关雎宫附近落水昏迷。你说,我想听听。”

      祺雅有些惊讶,倒也还是如实答了:“福晋莫非已经知道是谁要陷害宸妃娘娘?”

      自顾自思索并不作答,只是摇头,祺雅见状也不再追问。至了西苑她便去打热水准备为我梳洗安置,长叹一声,抬起眸子问道:“谁要害海兰珠我不知道。但是,若有一次机会,也只有一次机会,要么成全了豪格,要么成全了多铎多尔衮,你选谁?”

      闻言祺雅手中托盘猛然摔落,咣当一声硬邦邦的巨响在整个清宁宫回荡,她连忙跪了下去,道:“福晋恕罪。”

      惨淡的笑了,摆摆手:“就如此怕我选了豪格。”

      “祺雅和额尔瑾,奴婢欠十四爷两条命,请福晋成全十四爷。”她也并不掩饰,看得出她虽不明就里,心中却明白我手中该是掌握了一些能扭转当今局势的东西。话说得坦然,我听得也舒服。

      多尔衮么?

      冷笑出声,漠然的看着跪在地上的祺雅,道:“可是多尔衮却欠了我三条人命,若成全了他,今后百年归去黄土,我怎来的面目去见旧识?”祺雅仰起脸来望着我漠然的神情便已是明白,只垂了眼眸不再说话。

      两条命么。哼。凭着小玉儿最终香消玉损的结局,科尔沁草原上那穿喉而过的冷箭,阿扎克图的命,娜仁托娅的命,多尔衮,我怎会轻易成全了他?

      随便找了理由差祺雅离开,放出夜烟唤来偖莽。男人身上尚带着硝烟的刺鼻气息,我从不过问平日他在哪里做什么,凭着直觉,抑或对他的了解,该是悄悄隐在豪格身边吧。他只是跪在距离我三步远的地方,埋着头不说话。

      “告诉豪格,福临落水命在旦夕,若要帝位便绝此后患。”

      男人的气息微动,只瞬间,便又是死气沉沉,低应一声便消失在暮色中。他带来的硝烟依旧,丝丝的弥漫进屋子里,仿佛能嗅到血腥的味道。

      为了豪格,福临必须死。

      可是我无法在宫中动手,只能让豪格自己来做决断。只是我笃定,即便是认为此举动实在残忍豪格心生不忍,但偖莽却是豪格的臣,莫说是尚幼的福临,襁褓中的婴孩他也能下得了手。单是天降福临此名,若不是老狐狸借了海兰珠母子的掩护,怕是早已不知被多少人下手了。

      反正,也不缺,豪格一个。

      偖莽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中,仰起头来隐约尚能听见大殿那边传来海兰珠悉悉索索的哭泣声,却听不见哲哲的声音,听得见的,只有凤凰一度被海兰珠伤害过的自尊涅槃过来的展翅之声。

      海兰珠的命,哲哲断不会留,并且,速战速决,绝不会等到皇太极回来再做决断。若此时不借着福临落水的名义除了海兰珠,她就不是当年逼死扎鲁特的大福晋了。可惜,那样的哲哲海兰珠并不知,于是她在圣宠之时放肆的践踏了大福晋的尊严,此时来哀求为时已晚。哲哲那样的脾气,如果真的如海兰珠以为的那般逆来顺受又怎会几十年来唯独她真正的留在了老狐狸的身侧。并不是博尔济吉特的姓氏成就了哲哲,海兰珠不懂,注定了失败。

      注定了她的华宠尽头时会死在哲哲手里。

      果然,不多久大殿那端便传来海兰珠竭斯底里的呼喊,隔得远听不太清,只是觉得她的哭声有些失控,渐渐的变成了尖锐刺耳的咒骂,随即清宁宫的宫门关闭,一切恢复死寂。

      琪雅端了盥洗什物进来,低垂着眉宇,只低声道:“福晋,歇息吧。”

      颔首,任凭她为我卸下发髻,嘴角挂起淡漠的笑容,从西苑的窗口远眺关雎宫的方向,即使什么也看不到,只不过是泼墨一般的夜色而已。鄂尔赫,看到了么,那即将凋零的生命之火,那个一己之私受了那尔真蛊惑的女人,那个号称大清栀子花的东宫福晋,就快没了。

      “奴婢方才遣了奴才去取了件白衣来,福晋明日是要穿,还是给退了?”身后的琪雅细细的梳理着我的青丝,淡淡的音调,听不出她的情绪是喜是悲,原本,海兰珠是死是活都与她无关,她的生命中只有三个人,鳌拜,额尔瑾,多尔衮。

      浅笑,答,“何必为她着白衣,不怕触了姑姑们的霉头,”顿了顿,起身将窗关了,又道,“即便她今夜就没了,也不会这么就报,姑母什么身份什么手段,万事都会处理得再妥当不过。不然,大福晋这位置皇太极怎会独独给了她。”

      翌日起了个早,趁着还不到请安的时辰便让琪雅与我去了趟佛堂,故意绕了远路路过关雎宫的侧门,遣琪雅去看了,回来说宫门紧闭,倒是隐约能听见宫里有丫头的谈话声,仿佛是在准备主子的洗漱。

      笑了,作罢,便要转身回清宁宫,却不想迎面走来那尔真,想来昨夜她也该是留宿宫中的。眸子里撩起笑意盈盈的看着她,她也不避,大方的迎了上来,道:“福晋倒是起得极早,是来给东宫福晋请安么。”

      言语间难以掩饰的揶揄入耳,她也不是省油的灯,自然明白昨夜之后一切已经天翻地覆,懒懒的笑了,答,“伯奇福晋不也是早早的来了么,我与东宫的姑姑有龌龊,自不去请安讨那个没趣。可福晋不一样,定是要去的不是么,如今东宫主子也该起了,福晋但去,汎梨这便回了。”说完便微微侧了身子,仿佛是让出了路来,琪雅也顺势将我扶了,倒真是像是这就要走了一般。

      那尔真看着琪雅的动作突然浅浅的笑了,月牙般的眉眼却非要搭着那颗美人痣,活活的撩人心扉,不得不承认这女人是天生的尤物,倒不枉察哈尔的王为她而死在草原。

      只见她抬手扬了扬,眉角轻挑,笑的好生天真,道:“如今我不过是个贝勒福晋,哪儿来的身份日日去叨扰东宫娘娘,福晋亲侄女都不去,我去做什么,这便回了,我家爷也该去营里了。福晋您自便,那尔真不废您时间。”说完也不多做作,眼神略过搀扶着我的琪雅,真的就走了,身后的丫头朝我微微福身便跟着离开。

      那福身,倒是像对着琪雅。她们,必是幼年便相识的罢。

      转身回望那尔真远去的妖娆背影,再看一切仿佛如故的关雎宫,浅笑,只怕如今轩辕已非轩辕,不过一座死城罢了。哲哲,昨夜必定已经除了海兰珠。

      为了福临落水之仇。

      为了当年海兰珠的一字轩辕刻印在凤凰身上的难看疤痕。

      撇过眼不再看那金碧辉煌的殿宇,轻声道:“走吧,去清宁宫请安,明日便回王府。只怕,是要变天了。”琪雅颔首,搀扶了我,两人都不再看身后的关雎宫,只一路无言的走向清宁宫,走向大清国真正的两只凤凰身边。

      崇德六年,东宫宸妃博尔济吉特哈日珠拉甍。中宫皇后博尔济吉特哲哲昭告蒙古科尔沁部,东宫福晋自爱子殃后郁郁寡欢,忧极成疾,两年来玉体抱恙,终是等不及太宗皇帝凯旋便驾鹤瑶池,只如今战事紧迫,松山之役对大清国攸关重要,不便在此时通知太宗大帝扰乱帝心,一切以大清基业为先,东宫福晋三日后葬妃陵。

      病殃,倒是冠冕堂皇的理由,符合海兰珠那林黛玉似的假模样。如今科尔沁换了吴克善掌管,即便是对海兰珠的死有疑惑也是哑巴吃黄连,不会蠢到为了海兰珠招惹哲哲。毕竟,没了海兰珠,大玉儿还在,真正的凤凰还在。

      入夜,西苑高塔倚栏凭望,永福宫隐约的灯火那样安详,那里从一开始就从未有过关雎宫的奢华和华宠,也从未失去过凤凰的地位。

      皇太极那样阴险多疑的男人,还有两年时间便一命归西的太宗皇帝,一生中唯一爱过的人便是大玉儿罢。对于多尔衮和大玉儿之间若有如无的思念,他看在眼里,竟也能容忍了,倒是稀奇。想来,皇太极该是和小玉儿极其相似的罢,明明心如明镜,却绝口不提,固执的等着心爱的人对自己承诺的爱情。而,他明明恨透了多尔衮,却一直没有下手,明明可以早便除了多尔衮断了大玉儿的思念,却没有,单单因为大清国,这个努尔哈赤留给他的国家,留给他的责任。

      对于皇太极这个男人,除了鄂尔赫的恨,如果非要说来,该是崇敬的。

      皇太极,其实并不愧对太宗二字。

      微微叹息,我恨皇太极,也不恨,因为阅读历史。凉意袭来,方惊觉已是深夜,正要探出身子关窗,却见只有几丝微微烛光的永福宫上窜出细的几乎难以分辨的烟火,冲天而上,转瞬即逝。我僵在那里,脸色逐渐变得难看,那烟火深宫中的女人们不认识,我却再清楚不过,即便做法有些不一样,却和豪格交给我的狼烟极其相似。

      大玉儿?

      她在呼唤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涅槃之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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