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由爱生忧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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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庙的后堂是前朝留下的庭院，似乎在云铎的记忆里，荷塘里就只有连片的荷叶春荣秋枯，花总不曾开过。可是今年，这塘里的红莲却开得异常盛大。
茜儿倚窗而立，面向着莲花已不知看了多久。茜红的薄衫明明比花色夭娆，可看着却反令人隐生凄凉。茜儿长高了，云铎目测着比划，大概已到了自己的胸口，却是极瘦，仿佛那荷塘正中刚吐出花苞的一株莲花，秋意渐浓，它还来不及开放，令人悬心担忧。
虽然重逢不久，但云铎却极强烈地感受到他的茜儿变了。以前成天嘻嘻哈哈和他耍小性儿又懂得装乖讨他欢心的女娃娃，而今笑容不复，眉心难舒。或许是之前的危情变故将她吓坏了，但云铎直觉的认为不单只是如此简单。
“茜儿，起夜风了。关窗回屋坐吧。”
感受到他抚上自己后脑的掌心的温度，似乎还有脉搏有力的律动，茜儿情不自禁地依偎过去，听着他的心跳，身体依旧无力却是很安心，只盼着一辈子都这般便好。
“云……爹爹，以后都这般陪着我，不要离开我，也别将我托付给别人了好不好？”
“这次让茜儿吓坏了？是爹爹不好。以后不会了。”
茜儿将头埋在他的胸口，拼命摇着，近乎歇斯底里地哭喊道：“不行，不行，你要保证一直陪着，让我时时刻刻抬眼就能看见，伸手就能够到。”
说出的话，就只有这么多，而更多含在口中的，是那份为他彻底斩断过去他却不知道的委屈和那份在最最需要他时却以为要和他永诀的凄伤无依。
云铎无奈笑道：“好好好，我保证。以后茜儿吃饭我端碗，茜儿散步我打扇，茜儿睡觉打鼾，我……我替你擦涎沫。”
“噗哧”一声，怀中之人终于破涕为笑。
“你才睡觉打呼噜流口水呢！”话音刚落，肚子便很不合作得叫了起来，倒比呼噜声尤亮几分。
“好了，不闹了。你不早说着肚子饿么，咱们该吃点东西了。”
云铎说着便要回身去吩咐传膳，走了两步，却依旧是被茜儿勾着，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云铎深觉不妥，方要伸手拂下她的胳膊，想到她绝处逢生后心悸难定，到底不忍又惹她失落伤心。只能由着她挂着，隔门关照了在远处侍候的仆婢。
晚膳准备得精致素淡，茜儿二话没说，就夹了块素鸡塞进嘴里，没待下咽却又苦脸道：“不是肉啊……”
见她复有了点从前的娇憨之态，云铎放心地笑了，赶忙传唤，让人立刻将堂上东宫赐下的包子给送来。
“你便将就些，我们现还在斋食的宗庙内，唯一的荤腥估计就是你自己带来的那笼梅菜……”
云铎话没说完，却见茜儿眼中又噙满了泪水。他心中一惊，暗恨自己的大意！
“嗓子痛吗？快吐出来！”
见茜儿没反应，云铎又急喊了一声，却见她倔犟地摇了摇头，终是将满口的素鸡细细地嚼了，又一点一点艰难地咽了下去。吃完那么一小块素鸡，冷汗倒是出了一身。
云铎心疼地拉过她，帮她微运内力按摩着喉头。“你这又是何苦来——”
“咳咳——痛了就长记性——咳——你要带着我——我也保证——以后再不成为你的累赘——”
“我怎么会把你当累赘？你这么聪明懂事，有时候我甚至会产生你远不止十一岁的错觉……可是……”
“二爷，东宫赐膳给您拿来了。”
“恩。搁门口放着吧。”眼下这情况看来，吞咽包子对于茜儿来说，应当也颇为痛苦。
云铎正犹豫着，茜儿却是知趣地松了手。“吃不到肉味，闻闻肉香也好！”
云铎摇头笑了，便起身将包子拿进屋来，不料却见到与包子一同送来的还有一盆葡萄。云铎眉心微蹙，颇一思量，眉关又舒释开来，便装作若无其事地一并端了进来。
茜儿见了那一盆绿得莹亮的鲜果，顿时又生一阵冷颤，只怔怔地望着不说话，但喉间却火烧火燎地焦渴起来，渐渐地竟鬼使神差地对那葡萄产生了些蠢蠢欲动的念头。
“这个……没毒了吧？”
云铎淡笑摇头。“刚才没好好吃到，现在要尝尝么？一年一度的贡品，可是机会难得。”
他说的话，她自然都相信。茜儿边点着头边伸出手去，却到底还是心有余悸。
云铎轻叹口气，径自替她挑了颗个大的，又细心地要帮她去了皮。谁知这想来简单的工作，第一次做起来却还不是那么容易。
茜儿看着他笨拙的样子，乐不可支。
“好了，好了，您大爷的拨到这儿就差不多啦，我就这么吃了吧。”
温热带着潮气的唇瓣就这么不经同意地凑了上来，贴上了他的指尖。能隔着湿滑的葡萄皮感觉到她的贝齿摩挲着咬下果瓤，能感觉到她小舌的轻卷吮舔去残汁。明明只是停留在指尖的短短一瞬，心尖却泛开了久久不能平息的异样感觉。
还不待他镇定，茜儿催促道：“我还要！”
很奇怪，吞咽这葡萄时非但嗓子不痛，反而还沁润舒适。茜儿心满意足地笑了，却自己也未察觉到双颊已不知何时飞起了两朵淡粉的云霞。
云铎闻言也放下心来。西域这次进贡的是雪山的冰种，与寻常葡萄不同，对咽喉不适大有裨益。他是知道个中底细而大胆让茜儿尝试，却没想到会收到如此神奇的效果。
此时一听茜儿还要，哪里还有犹豫，条件反射般地又挑了一个开始去皮。
后堂的青荷轩里，方才还时有传出的哭笑声忽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仿佛人去阁空。却不知，许多暧昧的情愫正在夕阳透射入窗棂的碎金斜晖中酝酿漫生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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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的另一处，蓝色的曼陀罗如夜阑中燃起的幽火，馥郁的甜香四处流逸，闻之令人心乱神迷。
“解药拿来。”碧玺的声音满是凉意，面色在幽蓝的花瓣映衬下白得骇人。
出乎意料，贾绪满不在乎地微微一笑，将一个精致的象牙瓶交到了她的手里。
碧玺犹豫着接过瓶，这般容易得到反而令她更生不安。
“呵呵，怕什么？你自幼在宫里长大，这七尸凫血蛭的解药难道会没见过？”碧玺打了个冷颤，何止是见过……
“我说你还真是不死心啊。我二弟一身本领，这几条小小的蛭虫哪里就能对他起什么作用，你又何须无孔不入地大献殷勤。”
她紧紧将药握在手心，便如自己那早已飘零无依的生命一般。七尸凫血之后的痛楚她深知道，即便相信云铎的本事，但哪怕一点点的风险她都不愿意让他承担。
“你到底想怎么样？”
“呵呵。我能怎么样？我是个可悲的丈夫啊。妻子对自己怒目相向，我还要想方设法替她的旧情人寻解药来讨她欢心。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你有没有想过，一会儿把解药交给他，他会怎么想你？要知道，本来那蛭虫可是下给小姑娘的啊。”
贾绪冰冷的指尖拂过她的脸颊，碧玺打了个寒战。“我在云哥哥心中是怎样的人我自然清楚。你想把这些莫须有的罪名扣在我的头上，恐怕没这么容易。”
“哈哈，错了错了。我可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罪既已成，自有它的出处，也自有服罪之人。你也不用如此反常地惊怒，倒是容易惹人怀疑啊。”
贾绪的话说得扑朔迷离，无形的压力仿佛化成了欺身而来的花瓣，令人想夺路而逃。
贾绪一把搂过碧玺的腰肢，“夫人莫怕，便是天塌下来，也有为夫替你抗着。到头来你终会发现，这个世界上你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夫君而已。呵呵，走吧，大约老太太已审完了阿萝，此刻正要寻我们呢。”
平平淡淡一句话，却如凉雨泼洒，让碧玺的心彻底凉到了冰谷。“阿萝……是你的人！”
贾绪含笑不语，只是不容抗拒地搂着碧玺，循着幽径向后堂正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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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怎么回事？你的手……”茜儿这才发现，云铎的食指尖端有一小块焦黄的斑点。
“呵呵，那七日在寺里被佛香熏的，一时半会儿洗不掉了。茜儿葡萄放心吃，爹爹的手可是干净的。”
茜儿摇摇头，她当然不是嫌弃的意思。熏出的颜色是这样的么……为什么她觉得不太像。
“不对，你别老把我当小孩子哄。是不是我的毒？”
云铎抚额，“真是瞒不过你。确是帮你逼毒时残留的痕迹。只是痕迹而已，毒是没有了。”
“真的？”凤眸半眯，浓密的睫毛中射出的目光让人无法抗拒。
云铎有些心乱，伸手刮了一下那秀美的小鼻子。“丫头，你怎么能对爹爹这么没信心！那些雕虫小技难得住夺云公子吗？”
“啧啧，啥时候也臭美起来了……哎——停手停手……鼻子塌啦……我错了还不行么……”
“哈，塌了再捏捏正不就好了……”不愧是练武之人，尊奉行动主义。
“嗯……”茜儿鼻子被捏住，小嘴不满地一撅，整个儿一副小狐狸样，睫毛低垂着遮掩了瞳孔，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铎看着，目光再舍不得离开，她的那些捉摸不定的小心思不知何时起，已成了他生活中最多关注、最想探索的事。
很多年了，他似乎早已忘却了那谓之“舍不得”的情念，可是忽然之间，心口却有了数不尽的舍不得在狂卷咆哮。
三日后，他就要进京述职，然后押送第一批被发往瘴岭的犯人取直道南下。这一走，时日不短，且没个准数。可是直到现在，他还没想到要怎么开口和茜儿说。好几次，话都到了嘴边，可茜儿那太多依恋的眼神，那近乎乞求的话语，又让他把话给咽了下去。
“云爹，你不会是在吃我豆腐吧？为什么捏着我的鼻子还不松手……”茜儿大胆地说着自认为调情的话，心儿扑通扑通地跳着。
“呃？什么吃豆腐？”云铎听到茜儿的细音软语，回过神来，手是松开了，话却是没听明白。
仿佛皮球泄了气，她懊恼地意识到这时代还没有“吃豆腐”这一“前卫”词语。
“这样就是吃豆腐。”兰指轻夹云铎高挺的鼻尖，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很简单的动作，此时做起来却仿佛是在自我挑战。
“没大没小。”云铎嘴上说着，却任由她胡闹，眼中满是温柔的笑。想着自己终究要离她远去，此时此刻再多宠爱纵容似乎都是不够。
两人正腻在一处，忽听门外传来的通报。
“二爷，宫里的吴公公来了，有给小小姐的圣旨，这会儿正在东阁等着呢。”
话音刚落，两人同时一惊。
穿越前在晋江后宫小说看得太多，“宫里”这两个字对茜儿而言便是祸乱的根本，万恶的源头。
“我不去行不行？”
云铎虽然自己也心中难定，却不知茜儿眼中莫大的惊恐是何缘故，只能抚着她的后脑安慰道：“别怕，爹爹陪着你。指不定是什么好事呢，不去领旨岂不可惜？”
茜儿虽害怕，但有他这句话，便也暂放下心来。更何况，她也知道，无论何朝何代，圣旨都是天条，再多抗拒也由不得她。
夜风携着荷花的香气，甚是清爽安神。九曲桥的那头，东阁只不过数步之遥。
“云爹，没多远了，便放我下来吧。”
云铎考虑她几经折腾，又没吃什么东西，怕她身子虚弱无力，便将她一路背来。茜儿自然是很乐意，不过此时此刻，想着就要去往大庭广众，到底有些不好意思。
云铎低笑，便称了她的心意。两人刚要携手而行，却听后方有人疾跑而来。
“二爷，二爷！”
来人一袭绿裙，虽是面貌陌生，但应当是碧玺身边之人无疑。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云铎低斥道。
“哎哟，可是不好了。您快去正厅看看吧，公主她，公主她……”
“公主怎么了？”云铎并没有掩饰声音中的焦急。
“她，她……”那女婢话说得吞吞吐吐，眼光却瞥向茜儿，仿佛在忌惮着什么。
茜儿下意识地将云铎的手拉紧。云铎低头向她柔声说道：“茜儿，我……”
似是害怕他亲口说出一般，茜儿迅速地放开手，打断他的话道：“要不你去看看大伯母吧，东阁不远，我自己去就好。”
听着她轻松的话，看着她清淡的笑，云铎心里好生不畅快。“我送你去门口。”
云铎不容拒绝地示意那女婢等着，又不容拒绝地重新拉起茜儿的手。
一点点欢喜，一点点不安，很多点失落，茜儿自己无法描述此刻的心情，只是任由云铎拉着，又等着他松手的那一刻。
过了桥，却见紫玥从东阁门口迎出来。
“喂，我说茜儿啊，怎么这么快就把我的杰作给洗了？我自己都来不及欣赏呢！”人未至跟前，香气却已扑面而来。
茜儿自己也不知道在赌气什么，很快地甩掉云铎的手，向紫玥抱去。没跑几步，却是脚下一滑，眼看着就要华丽丽地拜见太子殿下。
紫玥连忙大步迈前要来搀扶，却在触手的那刻指尖一空。紫玥眯眼看着这一对父女，心生涩味，自己实在多此一举，他又怎么会任她摔倒扑地？
紫玥讪讪地收回手去，无稽笑道：“我说闺女啊，宣圣旨的人还在里头呢，你这么着急拜倒做啥？你看把你爹爹急得……”
云铎也不理会他，只冲茜儿低吼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就不肯好好走路！”语气中的怒意令他自己也吓了一跳，却是控制不住，自己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
果然，被他一吼，茜儿眼中的泪再含不住。
“呃，好好的，你俩这是怎么了？”紫玥见情形不对，连忙安慰似的拉过茜儿。
云铎这才开始理会他，却是目光示意暖阁，用眼神询问。
紫玥会意，无奈地轻轻摇头，表示毫不知情。
“既是你在这儿，我就放心了。茜儿第一次接圣旨，有些害怕，你好好陪着。”
“呃？你不去？”紫玥错愕刚起，立刻察言观色地改口道：“放心放心，有我在，那吴老龟哪里敢有什么威风。”
云铎点头，又不放心地看了茜儿一眼，却见她已将头转向了东阁。桥那头，那女婢还在焦急探望，云铎低叹一声，终究再无多言，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由爱生忧患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