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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 59 章 ...

  •   “哥哥们死前,可有遭受过痛苦吗?”云梓辰神情肃穆地问到。
      秦钺放下茶盏,垂眼看杯中竖起的银毫:“我便猜你将有此问。云氏将绣有诗文的团扇倾售后,你的几位兄长便散尽仆役,各自饮下毒酒,自悬于云氏祠堂。兰翎卫冲入你家时,他们皆穿红衣,面含笑意……”
      “他们这么做究竟有什么意义!”云梓辰重重锤了下桌子,“几个无权无势的商人,偏要去和朝廷斗,他们牺牲了整个云家,又换来了什么呢?”
      “非也。”秦钺摇了摇头,“云氏覆灭后,朝廷于江南、中原、蜀州各地搜剿团扇,反倒欲盖弥彰,黑白两道皆有人重金搜罗团扇。时至今日,扇上诗文已有多人解译出来,传抄于江湖。久之,大昼恐会人心尽失。”
      云梓辰只觉不可思议:“诗中、诗中究竟写了些什么?”
      “是先帝的恶行。”秦钺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起来的丝绢,上面便是这首反诗。
      反诗的全文非常之长,以蝇头小楷写满了整张细绢,内容艰涩,语焉不详,云梓辰略读了两句便觉头大如斗,仿佛那些字句化作了苍蝇围着自己嗡嗡吵闹,只得将细绢又推回去:“我实在是看不懂。”
      “只因你不知其所做之事,若你知道,便全可读懂了。”
      秦钺以手指点着那头一句,正要开口解释,云梓辰却摆了摆手:“陛下做过什么,横竖都跟我没关系,我更想知道的是,哥哥们是从何处听说的这些事情。”
      “大约,是祖袈告诉你兄长们的,”秦钺幽幽地看着云梓辰,“他的确是你口中的老疯子。”
      多年以前大昼在东海曾遭遇倭寇侵扰,为了抵御他们,大昼便专门设立了一支军队,学习倭人的刀法与战术,期间有许多被俘获的倭人武士成了此军队的教头,原姓藤原的祖袈便是其中之一。
      后来,沿海倭寇荡平,这支军队便被拆分入禁军与侍卫之中。祖袈已习惯了生活在华夏,不愿回到故国,就被选为当时还是皇子的鸿审帝的侍卫之一。因此当鸿审帝与夏王合谋兵变的时候,祖袈全然参与在了其中,知晓他们每一步计划。
      然而待鸿审帝登上帝位,免不了一番兔死狗烹,祖袈知道迟早会轮到自己,便设法逃出长安。他走投无路,想到那被当做是夏王替身的云家,以他所知的全部消息,换来他躲藏在云家数年的安宁,顺便将自己一身的刀法传授给了云家的小儿子。
      大约从那时起,云家兄弟对大昼的复仇计划,便已经开始了。
      “数年后,先帝仍在搜寻祖袈,因他不愿连累云氏,便偷偷离开,最终死在东海之滨,被我师父发现,将其复活为纸片。”秦钺说着,从袖中捏出一张素白的纸笺,手腕一转,纸笺忽然变成了一柄一尺多长的青铜短剑,是秦钺最常使用的兵刃,“此便是纸片,你做何物,需先有其物,而后方能以咒术将其封于纸中。然不可有生命,因此祖袈也罢,辛九也罢,他们都是已死之人。”
      “夏王,就是你口中的师父吧。”云梓辰苦笑了一声,“我早就猜到了,四年前我偶然见过他一面,他扮做道士的装扮,有一双重瞳眼,但五官却和陛下有相似之处,因为他们是兄弟——而我爹却是双手六指。那我大概也能猜测得出,若要他们二人看起来相像,我爹在死前、死前……”
      “你怨恨我,是理所应当的。”
      云梓辰吸了下鼻子:“我恨你做什么呀,那时候你都没出生吧?”
      “那你恨我师父么?”
      “我……”云梓辰哑言,“你要我说实话吗秦钺,这可是弑父之仇!说我不恨,那是假的。但是我能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做,陛下也好,你师父也好,他们想的是家国天下,是朝堂的安宁。就如粉刷屋子,你又怎么会顾及到几只虫蚁的死活?哥哥们的匹夫之勇,实在是太傻了……”
      秦钺看着云梓辰缩在座位里,渐渐地泣不成声,也流露出了不忍的神色。他自有记忆开始,便跟随师父游历四海,见识过无数生死与苦痛,但云梓辰与自家父兄这样的爱恨交织,他却很难感同身受,更不知如何去安慰他。
      “若你仍信我,便出城向东三里,我在海边等你。若你不愿再见到我,此处天高水长,自有你容身之所。”
      说罢,秦钺起身,留云梓辰一人在屋中面对这一桌的残羹冷炙。

      云梓辰其实并未多做纠结,时至今日,他早已明白秦钺的确在不断地引自己入局。巧合也好,刻意安排也罢,他一步一步走到这里,大多时候还是出于自己的善恶分别,即使现在有机会让他重新抉择,也会是相同的结果。
      他对秦钺有种莫名的信任,或许是他们的年纪更相近,或许是秦钺对他的次次慷慨相助,这种信任甚至渐渐超过他他对泠皓的敬重,因此他才会在嫄公主讲秦钺谎言时清醒了过来,在潜意识里,他已将秦钺视作一个可以追随的人。
      昌黎城外,距离海滩很近的一处平坦的高台上,云梓辰还未见到秦钺,却先看到了一大片俨然的军营矗立在海风之中。远处还有一处被围起来的缓坡,里面放养着无数的战马,足有几千匹。
      不多不少,正好五千,云梓辰默默数了一下,他意识到这便是被秦钺带出长安的五千轻骁——是嫄公主苦苦寻找了好久的军队,是大昼最精锐的一支骑兵。
      五千人马或许算不上太多,可这里的每一匹马都是城公主周影焕生前亲自训练出来的,可以听从统一号令驰骋和冲锋,即使临时更换骑手,也有极高的战斗力,独听命于周影焕一人。
      云梓辰并没有去过轻骁在长安的军营,只知道这支骑兵向来以战马闻名,但当他靠近这片军营的时候,却发觉整个军营里的每一个人身上都带着浓重的煞气,这种气质绝不是寻常的士卒身上应该有的。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云梓辰回过头来,看到秦钺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身后,淡淡地笑着。两人远处是一望无际的苍天碧海,浪花拍在脚下,秦钺一身青色的儒雅长衫,衣裾在风中摇摆。他怀中还抱着一个襁褓,孩子在这片肃杀之地安然睡着,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秦钺踏着海滩上的细沙,慢慢走到云梓辰身边。
      “你给他起名字了吗?”云梓辰看着小孩比起一个月前略大了些,头顶已经长出来墨色的胎发,忍不住用手指剐蹭他雪白的面颊。
      “秦药。”秦钺将孩子递给云梓辰,轻声说道,“我愿他成为这国家的一剂良药。”
      眼前是不足百日的婴儿,身后是兵强马壮的军队,他们两个从朝堂叛逃的人向汇于在这天涯海角,秦钺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了,云梓辰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其事地对他点了点头。
      “轻骁的骑手,皆曾为死囚。”秦钺像是看出了刚刚云梓辰眼中的疑问,边走边对他说道,“可还记得追无影?他亦在其中。”
      “你说他们都是犯人!”云梓辰犹豫了一下,就算本朝律法严苛,但被判了死刑也一定都是罪大恶极之人,将这些罪人收编入最精锐的军队,在他看来是见无法理解的事情。
      “死囚未必都穷凶极恶,一念之差,往往是生死之别。”秦钺拍了拍云梓辰的腰间,那柄从未沾过血的长刀。
      云梓辰回想起自己曾经几次险些拔刀伤人的经历,反驳道:“那不一样!善就是善,恶就是恶,万事总有解决的法子,以人命为代价,是最愚蠢的一种!”
      秦钺并未回应他这句话,而是从腰带上解下一块玉佩,那是用一整块墨玉打造的半枚虎符,不由分说地塞进了云梓辰的衣领里,而后背着手往军营走去。
      “今后,这五千轻骁便交给你了。”
      “喂!我不会带兵啊,我也不想住在罪犯堆里!”云梓辰手中抱着孩子,根本没办法推脱,他急忙想追上秦钺,但沙滩上奔跑不便,秦钺又走得飞快,他竟是越落越远。
      忽然间,云梓辰感到怀中一热,他低头,看到了胸口多出来一大片水渍,不由得更气急败坏地冲前方喊到:“把你儿子拿走,他怎么总是专门在我身上尿啊!”
      秦钺脚步一停,回过头,轻声笑了起来,他柔和的笑声拂在清冷的海面上。此时的云梓辰无论也想象不到,正是眼前这个男人,会在今后号令四镇叛军,以血雨腥风洗刷尽这三百年基业的大昼王朝。

      秦钺的计划有些奇怪,他准备在昌黎待到开春,而后领军北上,驻军山海关。至于在山海关要停留多久,云梓辰总感觉秦钺自己也没有一个明确的计划,或者说,他在等一个时机。
      为了筹备军需,云梓辰跟随秦钺跑遍了整个昌黎城,因为原本云梓辰便代职过一阵子军镇,做起这些事情来还算得心应手,他甚至怀疑,秦钺想方设法将自己骗来身边,只是为了找一个好用的账房先生。
      昌黎城中乏善可陈,转眼出了正月,这个寒冷偏僻的滨海镇店仿佛根本没有经历过新年。这一日,他们来到了昌黎县的县衙,云梓辰好奇这个一直未曾露面县令是怎么允许秦钺在他的地盘上屯兵,还心甘情愿地提供粮草和民役的。
      “此县令便是十六年前的白城太守,大战之时他弃城而逃,置全城军民于水火,正因此,才给了齐莱趁虚而入的机会。或许与他而言,无所谓朝堂,只要给他足够的银钱,他便肯帮你。”
      “大战后他居然没被处死吗?还能安安稳稳在这儿当官儿?”云梓辰环顾这空荡荡的县衙,县太爷的桌案上,连一份公文都没有,“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当个小县令不就跟土皇帝一样了,朝廷会给他这种美差吗。”
      “从一城太守被贬为边镇县令,或许已经算是惩罚。何况此人德行堪忧,但政绩却极高,他治下的昌黎十五年,从未有过饥馑,反而库有余粮,因而我才选在此地暂住。”秦钺说着,直接走到县令的旁边小桌后坐了下来,那向来是师爷的位置。
      “你这又是干嘛呀?”云梓辰挠了挠头。此时秦钺仍旧穿着儒衫,他身影细瘦,面容白皙,倒是像个读书人的文弱样子。
      片刻后,一阵沉重的蹄声由远及近到了门前,秦钺给使了个眼色,让他去开门。云梓辰不明所以地开了门,却见衙门外站着个黑瘦的年轻人,他风尘仆仆,身穿褐色的披风,露出一截深绿色的劲装衣摆。
      “你……”云梓辰看着这熟悉的信差服饰,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那信差却是神色匆匆,一把推开云梓辰:“走开!昌黎的县令在吗,赶紧来接旨!真要命,你们这个地方可太不好找了。”
      秦钺这才施施然从座位上起身,迎到门口,双膝跪下。
      “你是县令?”信差挑起眉毛。
      “这位差官大哥,我们县令今天一早就出海垂钓了,恐怕要晚些时候回来,我是本县的账房。”
      “要多晚啊?”信差站在院中,抬头看了看天色。
      “起码要午饭后了吧,”秦钺嘴上说着,却从怀中掏了县官的印章,“不过今日风浪大,恐怕还要再晚些时辰。不如差官大哥就留下来在衙门住一宿,等我们老爷回来,再面受圣旨。”
      信差犹豫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一封密函和一本用来盖公章的本子:“罢了,就由你收着吧,横竖你们这种地方……不过这可是新陛下给天下的第一道旨意,可得好好揣度圣意啊。”
      “一定一定。”秦钺赔了个笑脸,将县令大印盖在了信差本子上。
      目送信差离去,秦钺收回笑容,撕开了这封圣旨,三幅画像从信封中掉了出来,那分别是泠皓、泠涅与秦钺的,除了泠皓画得惟妙惟肖以外,另外两人实在难以与真人对上号。
      “并无你的。”秦钺对云梓辰说道,而后将信封中剩下的一封文书递给了他。
      小兴王在正月十六那日登基为帝,他大赦天下,同时连发三道檄文:秦钺的罪名是谋害前朝太子,泠家父子却是在任上脱逃,疑有叛国之嫌。
      云梓辰翻来覆去将那封公文看了两遍:“这不等于什么都没说吗?你们三个,一个在这儿当土皇帝,一个跟李兄跑去草原了,一个……一个应该被鱼老将军保护着,他发这些,不白浪费纸吗?”
      秦钺看起来也有些失望:“并无军中动向,我们如今所居偏远,想知道朝中大事,需再想想办法。”
      这时,只听扑通一声,祖袈也是一身淄尘,从墙上利落地翻进来:“主人,那信差出城了。”
      云梓辰忽然意识到,若是以从前秦钺的行事风格,大概会直接命令祖袈在合适的位置击杀信差,再从他们身上搜出信纸吧。他不知道秦钺特地演这出戏来蒙骗信差,是不是如自己所言,明白了有些人命的代价,原本就是可以避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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