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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

  •   泠皓起初以为,嫄公主将自己远派到荆州,只是为了让他远离朝堂中的诸多威胁。
      但他来到此处之后,却看到长江沿岸亦是水寇肆虐,其猖獗竟胜于中原匪盗。嫄公主遥领水师总兵,但毕竟距离遥远,又无得力干将于此处镇守,所以剿匪多年,也无甚成效。荆州附近的渔村仍旧常年遭受水寇侵扰,苦不堪言。
      泠皓一番走访,发现这些水寇的来处很多,有荆州本地的渔户落草,有从上游三峡渡江而来,亦有下游口音的人,他们借长江两岸纵横交错的水网,划着祖祖辈辈赖以谋生的渔船扁舟,带上鱼叉和镰刀,像是往日打渔一般劫掠所过之处平静的渔家,各自为战,来去无踪。
      这些水寇不成规模,春夏行盗扰之事,秋冬却捕鱼如常,常年吃住在船上,聚落与普通的渔村无异。每次只能等他们有所行动才能去抓现行,而抓到了活口也不能供出一个统一的头领出来。
      因此,泠皓判断他们应该只是迫于生计的平民。泠涅担任江南巡抚时,从未有过如此规模的水匪为患之事,而后来继任的巡抚才干虽不及泠涅,但珠玉在前,也不至于昏庸无能,鱼肉百姓。
      泠皓查来查去,最后发现问题还是出在粮价上。近年来中原水旱不谐,加之李垣祠行军剿匪又消耗巨大,朝廷只得大量从江南购买粮食,导致此处粮价飞涨。而渔民不事耕种,又难以承担日趋昂贵的口粮,这才会落草为寇,抢夺钱粮。
      这些原因远不是泠皓一己之力能够解决的,他只能盼望中原风调雨顺,李垣祠也早日剿匪结束。
      除此以外,面对这些平民落草的长江水寇,泠皓总是不忍将其赶尽杀绝。只能增派船只往来巡视,等他们有动静时再虚张声势赶走,以减少水寇给普通渔民带来损失。
      泠皓将水师分为二十人一小队,十小队为一大队,将所辖范围内的水域划分成片,交由各队夫长去分管,昼夜不停地巡视。小拨敌人自作主打跑就可以,人多时再来总寨哨口通报。
      饶是如此,水寇们轮番来袭还是让整个水师疲惫不堪,泠皓已经忘记自己有多久没有好好地在床上睡一觉了。
      总寨水师共有精兵一万多人,大小战船千余。士兵们可以轮换着休息,但是总帅只有泠皓一个,小规模的侵扰不用他去出马,但是为了对抗水师的驱逐,不知从何时起,水寇们开始渐渐地有了组织,有时会有三五百人的一起行动,甚至主动攻击水军总寨和巡视的军船。
      泠皓有些被水寇们惹急了,他已渐明白,即使这些人原本只是迫于生计的渔民,但当他们选择举起鱼叉朝向自己的手足同胞时,就再也不是平民百姓了。

      天不遂人愿,中原匪情稍有缓解,又将面临蝗灾威胁。
      眼前上千条运粮船首尾相接,是今年第三批从益州运出的秋收米粮,从三峡驶出,顺滚滚长江而下,以填补江南与中原的粮食亏空。从宜昌途径荆州,再一直到九江,这段路程都是要由荆州水师沿途保护。
      这段水路很长,需要驾快艇来回逡巡,泠皓每日都要在这条水道上走三四个来回。虽然每艘船都是有士兵镇守,但还是不能够马虎,他知道这些粮食意味着什么。
      此刻泠皓盘腿坐在一艘快艇的甲班上,目不转睛盯着这一艘艘船只从面前经过,心里想着,不知道哪一艘粮船上的粮食最终会抵达遥远的中原,摆上李垣祠的餐桌,如果他知道,肯定会立刻找一条臭咸鱼塞进去。
      长安城外一别,如今已经过去了三年,两人各向南北,都再没回到过长安,一起过年看花灯的约定,也没能兑现。分离日久,泠皓愈发想念起曾经长安的友人们,尤其是李垣祠。
      当年他与李垣祠一同走入军中,虽说相交时间不长,却相见恨晚,在长安时总是形影不离出入相伴。然而不过三载,两人又天各一方,江湖之远,天高水长。泠皓近来时常会心生恐惧,担心自己与李垣祠,将如泠涅鱼名赫那样在天各一方中各自蹉跎半生,再次相见时已两鬓霜华。
      一艘快艇忽然从身后追上来,打断了泠皓的思绪,又是水寇来袭的急报。
      此次水寇来势汹汹,泠皓急忙从九江岸口赶回了荆州,到达时水寇们已将得胜撤退,泠皓一怒之下派了两个大队追赶,用连船将其截在江陵下游的江中,围杀了全部四百二十七名水寇,一个人都没有放跑。
      朝廷的信差到达时,泠皓正在船边上洗头发里的血。信差告诉他:鸿审帝召他回长安去。
      平心而论,泠皓早就受够了在这里的日子,但他并不希望皇帝真的把自己调走。
      回到长安,他自然是想的,但又不能将这里的烂摊子随手丢下,尤其是近几个月水寇屡屡威胁到水师大营,临阵换将,后果不堪设想。泠皓多次上书要求加派人手,这里不缺兵,这里缺的是将。
      “非是我想抗旨,如今荆州匪寇日益猖獗,我如何能够离开。”泠皓抬起头来,他一身杀气未消,血水顺着他的黑发滴在甲板上,在他脚下汇成一片褚色的水渍,“除非派个靠谱的人来接替我。”
      “回泠将军,已经派人来了,大概过几天就能到,您可以等他来了再接旨。”
      “谁?”
      “今年武举的状元。”
      “今年的?”泠皓想想也是,又是三年过去了。

      新的武状元来到荆州的第一天,就差点被泠皓吓死。
      泠皓此前一直怀疑寨里有内鬼,因为最近水寇总是在自己巡查到了九江的时候才有动作,他并不是每一次都来得及赶回去。
      倒不是说没有他士兵们就不会打仗,但少了他指挥,偶尔会有几条漏网之鱼。
      今日也是如此,泠皓盯着最后一艘运粮船驶入九江水域,哨兵再次来报:一大拨水寇,和朝廷派的新都督正巧一起到了。
      “让那……新来的带兵去杀敌,我稍后回去。”泠皓这才发现,自己还不知道那新都督的名字。

      泠皓回去的路上忽见江中波浪翻滚,一抬头就见一艘无比巨大的战船乘风破浪而来,把水寇赶着往下游撵。那是常年停在总寨船坞里的“大将军”,这艘船光驾驶用的底仓就有三层,船横起来有多半个江面这么宽,是可以直接下远海的巨舰。
      泠皓只觉得眼前一黑,那新来的居然把这艘船开出来去杀几个水寇,他们那几条小船恐怕还没有大船的一条桨大。
      巨大的战船甲板上,迎风站着一个全身金色盔甲的少年人,没有束起的黑色长发飘在身后,凶兽饕餮纹头盔上鲜艳的红缨沾了江中的水汽而粘到了头盔上,从下面望去看不清具体的长相,但是能看得出是个四肢修长的漂亮身形。
      金甲少年略略弯着腰,一只手里握着一柄银色长戟,另一只手拿着一个盆,在吐……

      这到底是个什么不靠谱的东西。
      泠皓想着,提着剑在水上跑了几步,跳到敌船上,把那群已经被战船吓得腿脚发软的水寇杀光,然后回到自己的快艇上,下令绕过大船走了。
      据说他们回到水寨的时候,大船还在江中没有调转过头来。
      等到新都督也坐着战船回到水寨,泠皓已经又一次出兵归来,这次不是遇到了贼寇,而是他领兵主动出击,突袭了一个前几日摸出来的水寇营寨。从方才新都督的表现来看,泠皓觉得自己还要做不少事情,才能放心离开。
      新都督下船后就没再继续吐了,乖乖站在码头等着泠皓回来。
      “你叫什么名字?”泠皓从小兵手里接过毛巾,擦脸上的血迹。
      “请问泠总兵在吗?我要找的是他。”
      “嗯?”泠皓愣了一下,指着自己,“我就是泠皓。”
      “你不要骗我!我虽然没有见过泠总兵本人,但我早就仰慕他的美名。都说他有天人之姿,好女之容,红衣白马,无数春闺梦里人。”新都督一脸崇拜而憧憬,“不仅有文人的仪态,还有将军的英姿,当年在张掖城下敢单枪迎上突厥十万兵马,大运河上能够负伤独战群匪,徒手直上十丈城墙,绝世轻功踏水无痕!哪里……哪里是你这副样子呢?”
      “我这副样子?”泠皓疑惑,走到江边对着水面看到了自己的模样,突然就笑了起来。
      水中的人浑身是血,看不清面容,凝固的血浆让头发和很久没刮的胡子纠结到了一起。每天的操心劳力让他的面颊消瘦下去,显出了疲态。原来润玉一样的柔和笑容早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紧抿起来的嘴唇。泠皓试着挑了一下嘴角,是带着戾气的冷笑,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是啊,自己这副样子,哪里还是当年在长安的泠皓?
      军中的事务太过忙碌,泠皓完全没有心思像以前那样注意自己的仪容,而且军营里都是老爷们儿,穿得漂亮也没有人看,就更加不去留心。因为需要经常坐船下水,衣服也简单起来,他也开始喜欢穿黑色的衣服,因为血溅到上面看不出脏来,显不出脏就不用去换,毕竟换衣服也是费时间的。
      泠皓打量眼前的少年,这位新都督此时已经换回了便装,月白色里衫、泥纹滚边的武袍、坎袖外褂、系带、黄铜带钩、一应腰坠、腰带上的玉嵌无一不全,搭配着同色的发冠,梳得整齐的长发垂在身后,恰是武状元应有的春风得意。
      他袖口崭新的纹路是泠皓没见过的,也许是今年长安时鲜的新样子,自己在军营里,已经远离这种东西太久了,与之相比,泠皓的衣衫陈旧残破,几乎像个野人。
      “你就在这儿等我,不许走。”泠皓指着新都督,又吩咐左右说,“——给我看好他!”
      不知为何,泠皓一下子起了争奇斗艳的心思,他回到了后寨起居的地方,火速地洗澡洗头修了面容,又从衣箱里翻出来久未着身的红色衣裳。
      泠皓焕然一新再回到码头,新都督看着他瞪圆了眼睛,下巴差点掉到地上,泠皓这才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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