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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   秦钺安排云梓辰在军中担任参领,这是个有实际兵权的职位,需要皇帝亲自任命,秦钺大概只是代为转达。
      云梓辰没敢问,为何皇帝刚下旨抄了云家,就又要给他升职,这两件事之间到底有没有联系。
      “参领为五品官职,可在外置宅,你如何打算。”秦钺将云梓辰带到了紫天宫,他自己的待客小厅。除了他以外,周影焕并没有纳入其余男子的打算,因而秦钺虽然没有名分,地位却也等同于太子的妃子,是这座东宫的半个主人。
      云梓辰饮着秦钺冲泡的浓茶:“我一个孤家寡人的,买什么房子啊,就住军营里得了。”
      秦钺的神情中难得地露出一些忧虑,云梓辰看不得他那怜悯的样子,急忙挥着手,干笑两声:“没事的,我不怕有人议论我。抄家么!那也不是我家了,我两年前就给他们从家里赶出来了,到现在不也好好的……”
      “若难自处,也可搬入紫天宫。”
      “这不合适吧……”云梓辰挠着头,“紫天宫好歹也是皇宫啊,我住这里以什么身份呢?”
      “小焕新纳的男宠。”
      云梓辰闻言,一口茶水喷到了秦钺的脸上,秦钺笑了笑,云梓辰这才明白他在和自己开玩笑,不过这样一来,他沉闷一早上的情绪也清爽了不少。
      “我欲咨你正事。”秦钺的表情恢复严肃,“事关云家。”
      云梓辰也坐直了身体:“你问吧,我知道的一定都告诉你。”
      “令尊如何故去的?”
      云梓辰一脸费解:“我不到一岁的时候我爹就死了,他们都说是经商途中遭遇风浪,一整船人落水而亡,尸体都没能找到。不过那时候我还不记事,这些都是后来我娘和哥哥们告诉我的。”
      “我前月去信与泠皓,他回忆起你长兄曾告知他,令尊之死或有冤屈,云家反诗之举,约是向大昼复仇。”
      “冤屈?”云梓辰愈发疑惑,“在云家我从小长到大,还真没觉得哥哥们在做什么复仇的计划啊,难道我爹的落水,是被别人害的?”
      “或许更为复杂——令尊是否身形高瘦?”
      云梓辰想了想:“我们兄弟七个人都是瘦高的身材,我爹估计也矮不了。”
      “可有其他特征?”
      “特征的话……对了!我爹双手六指!据说他年轻时候是个织工,正因是六指,他纺织速度是寻常织工的好几倍,这才攒下本钱来开始做生意。”
      秦钺眯着眼睛,将云梓辰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你武功师从何人?”
      云梓辰不明白秦钺这些问题和云家被抄家能有什么联系,但还是回答道:“这事情,现在想想倒是有些离奇。那还是我四五岁的时候,那时候我一门心思要当大侠,跟家里闹着要习武。好巧不巧的,有一天我家门口来了个老乞丐非要见我大哥,不知道他跟我大哥说了什么,大哥竟然真留他住下了,还让他教我武艺,我这身功夫和苗刀刀法,就是跟他学的。”
      “他何时走的?”
      “在我十二岁那年吧,某天就忽然不见了踪影,而且他在我家的这些年,从来没出过门,好像在躲仇家似的,也不肯说自己的名姓,我们都喊他老乞丐、老疯子的。”
      秦钺黑色的眼睛中忽然闪过一丝犹疑,仿佛他面前是什么深渊血海,却不得不一步步走入这无尽之地。
      认识秦钺这么久,云梓辰还未见他怕过什么,能让向来果决专断的秦钺露出此种表情的,究竟是什么秘密?云梓辰不敢问,他觉得秦钺心中也没有确凿的答案,待到证实的时候,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自己真相的。

      今年的早春异常温暖,却滴雨未下。这样干旱的春天于农耕十分不利,但更为严峻的是,去年夏秋却雨水很多,涝而后旱,就很容易发生一件事,那就是蝗祸,这对于所有的王朝来讲都会是灭顶之灾,因此必须要在夏日到来前计划好万全的准备。
      皇宫前院衔章殿,所有在朝堂上说得上话的、明通事理民情的、管着民生农事的、熟读经史子说的,长安的官员们聚在不算宽敞的议事偏殿里,殿内四周点上燃烧的火盆,每个人都面红耳赤,不知是因为争吵得声嘶力竭还是因为殿内闷热。
      汗珠顺着他们的帽带的缨络流到地上,地板都变得滑腻起来,因此在这些人齐刷刷行礼的时候,有不少人踉跄着摔倒了。
      鸿审帝在正中龙椅上坐下,看下面满目狼藉,最末一排中一个人非常突兀,因为只有他是单膝武跪,看起来比别人高出了好多。
      “都起来,你们议得怎样了?”鸿审帝语调沙哑。
      一位三品朝服的官员率先从前排走出来:“回皇上!臣等认为,救旱灭蝗之事需要在各地加派军队,各州县虽都设有常备的杂兵,但终归不如朝中的军队军纪严明,特别是大灾当前,军心是最要紧的。”他一边说着,边上几个围拢着他的人一边附和称是。
      鸿审帝没说什么,又示意另一边的几个人说话,突然低头咳嗽了几声,立侍一边的安士召安公公马上过去捶背添茶。
      皇上病得突然,从冬时一直到春天,这场本该在年初就该开始的朝议也因此拖到现在,而即使是现在病情有所好转,他前来主持朝议也是极为勉强的。
      “派兵有何用,灭蝗非行军打仗,调配军队耗费巨大,不若朝廷拨下钱款,雇各地无业民夫足矣。”说话的是泠涅。
      “泠大人此言差矣!你是杭州生人,自然不知道这小蚂蚱的厉害。”
      这时另一个官员站出来:“我同意泠司空的观点:蝗灾固然要除,但最重要的是民生之事,不能为了灭蝗而让黎民百姓饿死!何况各地大仓如今都不过半满,难以支撑行军所用,连雇佣民夫恐怕都捉襟见肘。”
      “你当就只有你知道民生吗?舍小民保大民,若是不把飞蝗赶尽杀绝,今年的庄稼就会被吃光,今年没有收成,明年百姓也一样饿死!”
      “你就不能劝民众吃蚂蚱吗?这样就能把今年的粮食存到明年了!”
      “你怎么说话呢?读过书吗?想的什么破主意!”
      “你他妈怎么说话的?家大人都死了没人教育你了?”
      殿内顿时喧哗起来,文官口角从议政变成了相互骂架。
      “云参领,你可知朕召你来何事?”鸿审帝突然问了一句,问完又是一阵咳嗽。屋里又顿时安静了。
      “末将不知。”云梓辰站在大厅的角落,高高的个子鹤立鸡群。今早到军营点卯时,秦钺叫他他午后到含章殿里参加这次朝会,他是在场的唯一一个武将,众多文官中,他只认得泠涅。在一旁听了半天周围大臣的议论,云梓辰才知道这次朝会是要商议灭蝗之事。
      “你可知军中粮草还剩下多少?”
      “五个月,到夏粮收割为止。”
      “你可知每年的军辎都是从何地运来的?”
      “汉中、渭南。”
      “你可知每年置办这些军辎要花费国库里多少银子?”
      “今年长安的军队用了五十六万石粮食,中原各地在李将军领兵剿匪过后,都留下了部分士兵与当地耕农一同屯田,不需要耗费大仓的粮食。”
      “你可知是谁管的这些?”
      “秦钺,他是军镇。”
      “朕听闻,当初李垣祠的运粮地图,就是出自你……”
      “报——”殿门突然打开,一个士兵飞奔而入,穿过大殿跑到鸿审帝耳旁低语几声。鸿审帝瞬间变了颜色,猛然站了起来,慌乱的快步往外面走,边走边说:“今天先到这儿,你们都走吧!都走!”

      秦钺坐在营房里,他这个职位忙的时候会很忙,闲的时候会完全的闲下来,现在本应该是忙碌的时候,但是他这大半天什么事都没干,仿佛心不在焉。
      现在已经是他第四次碰掉了手边的杯子,他的副手在他摔掉第二个茶杯时将那换成了木杯子。
      坐在他边上的副官看不下去了:“秦将军,您脸色这么差,是不是身体不适,要不今天干脆早点回去休息吧,剩下的末将来做就好了。”
      “无事。”秦钺把账簿拿起来翻看,想看一下今年军营里还缺些什么,要赶在蝗灾之前准备好,但是什么都看不进去,每个字他都认识,可是放在一起他完全读不出意思,感觉所有字都搅到一起,只得又把本子扔到一边去,手伸出去摸向桌角,想喝口茶,才想起来自己刚把杯子打翻,被杂役收走了。
      “几时了?”他突然问道。
      “回将军,已经快到戌时了。”
      秦钺后背靠在椅背上,心神不宁。
      “秦将军!”有个小兵跑进来,是周影焕手下的人,“秦将军不好了!”
      “小焕怎么了?”秦钺马上站了起来。
      “太……太……”那个小兵因为跑的太快所以说不出话来。
      “她怎么了!”这句话是吼出来的,整个屋子都震了一下。
      “太子坠马了!”

      皇帝驰马赶到城北马场时候,秦钺已经先一步到了这里。
      马场边的简陋营房里,太医院所有的大夫都围在病床周围,周影焕靠在秦钺的怀里,气若游丝,浑身因为疼痛而不停地颤抖。
      秦钺把手贴在她的脉门处为她维持内息,可是他的手也在抖。
      周影焕坠马了,这是她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不过是一匹西域的大宛烈马,她已经驯服过上百匹这样的野马,从未失手过。
      可是坠马已成事实,她的腿骨在落地时摔断,但这不是致命的伤。
      那匹高大的青骠马直接压到了她小小的身躯上,压碎了肋骨,肋骨戳进了肺里,她的气息在一点点微弱下去,每一口呼吸都要竭尽全身的力气,如同沸腾的铅水灌入胸口去。
      “都出去!都出去!”
      紧随鸿审帝赶来的是离雪燃,鸿审帝叫人把正在巡街的他拽了过来。
      离雪燃看了一眼秦钺:“师兄,你也出去吧,我能救活她。”

      营房外面,秦钺和鸿审帝并肩靠在墙上,他们都没有说话,生怕漏过了房内一丝一毫的响动声。
      鸿审帝侧过脸来,看着秦钺的表情。
      秦钺纯黑色的眼眸不知在望向何处,他紧紧咬着牙关,额角的青筋暴起来。那是一张过于年轻的面庞,他甚至还没有到及冠的年纪,青白色的脸旁边是柔软的黑发,他的头发放下来的时候会有些微微的卷曲。
      突然,秦钺痛苦地弯下腰来,双手捂着胸口。
      “你怎么了?——太医!”鸿审帝连忙扶住他。
      “无事。”秦钺靠着鸿审帝的肩膀,费劲地直起身来,两年前插到胸膛里面的刀刃,一直留在里面,这是他违背天理的惩罚。
      以命换命,十倍的代价还不够,在之后的生命里,他还要一直带着这个枷锁。外面的伤口早就愈合,柔软的肌肉层层裹住了刀片锋利的边缘,但是他一直感觉得到,那个冰冷的、坚硬的异物,紧紧钉在距离心脏不足毫发的地方。
      这是不能与人说的秘密,秦钺用自己三十年的阳寿,换了周影焕的三年。
      初遇周影焕后不久,秦钺就为那个天真可爱的小公主卜了一卦,那是一个注定会早夭的命格,将死在她十六岁的冬夜。
      但现在距离三年的期限还有数个月的时间,秦钺知道自己的计算是不会出错的,那么也就意味着,在人生最后的几个月时光里,周影焕都有带着这幅重伤的身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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